他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们为什么不合资买一本?五十工分,分摊到你们十几个人身上,也不多吧?”
陈山说的这个办法,曾飞宇他们早就考虑过了。
问题在于,他们人多是优点,也是缺点。
本来每个班的学子中年龄差异就大,男学子中更是以六七岁的启蒙年纪居多,这个年纪哪有工分在身上,若是让别人多出点儿,其他人也不乐意,更何况买来的这本《手册》,又归属于谁呢?
陈山说的没错,他们班的确是按照男女分的组,男女学子各栽培一棵树桩。
现在时间过去了好几天,他们组却只能对着一棵树桩发呆,束手无策,隔壁薛晓晓她们起码还能照着那本手册找找灵感呢。
不过现实情况不是薛晓晓拿着那本《手册》不愿意给他们看,事实上曾飞宇根本没去找她要,他拉不下这个脸。
好不容易找来陈山吧,《手册》没借着,还被嘲讽了一番。
“听说到了秋冬季节,菇木上就能长出少量菌菇了,到时就能知道栽培方法是否得当了。”
陈山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话。
秋冬季节,离现在也不远了。
曾飞宇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句话也没说,走开了。
这时,陈荷走了过来,她问站在一边的陈山:“哥,曾飞宇找你干嘛?”
“借《菌菇识别手册》。”
“薛晓晓不乐意借给他?”陈荷道,“该,谁让他看不起女学子的,这次月度考核给薛晓晓得了第一名,看他还怎么得意。”
“别说这么多了,那几个树桩子看得我还头疼呢。”
陈山转身要走,陈荷赶紧跟了上去:“我正要找你说这件事呢,少夫人给的树桩上只劈了几道切口,我觉得数量不够,叫大牛他们带来了斧子,现在他们几个正等在那呢,你快过去看看该怎么劈合适。”
“行,那就去看看呗。”
陈山陈荷兄妹俩往后山去了,曾飞宇则一路低着头,快步回到了教室。
到了门外,却听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现在只偶尔听闻得到几句说话声。
曾飞宇心中奇怪,他走进教室门,见屋里果真只坐着零散几个人。
“其他人呢?”
“都到后山去啦!我回来拿个笔记,一会儿也得赶快过去。”
回答的那人从桌肚里掏出个薄薄的小本来,行色匆匆就要往外走。
曾飞宇叫住他:“去后山干嘛?如何栽培菌菇你们有眉目了?”
那人叹了口气:“哪能呢,二班不是有人带了斧子来嘛,一会儿我们偷偷过去取取经,看看‘砍花’到底是个怎么‘砍’法。”
他说完就走了,曾飞宇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也转身朝后山去了。
.
后山的四棵枫树桩子种在一个地方,树桩与树桩之间相距不远。
二班的那两棵树桩前此时围满了人,隔壁班的大牛正拿着一把斧子,摆出一副要劈不劈的架势。周围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都对如何“砍花”有着自己的理解,这也是大牛迟迟下不了斧的原因。
“砍花”是栽培菌菇的第三个步骤,这一步也是做菇的关键工序。
——至于第二个步骤“做樯”,即保留遮阴树,避免菇木直面烈日暴晒,这点他们已经在先生们的指导下完成了。
“砍花”对菌丝的生长影响颇大,砍口对于菇木的水分调节、理化变化等因素深有影响,这一步是重点也是难点。
不同树种要求砍下的深度不同,菇木的大小、老嫩也影响着菇农用刀斧以不同手法在菇木上砍出的角度、深浅程度。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众说纷纭,迟迟统一不了意见。
“我觉得这一刀应该斜着砍才对。”
“斜口已经有了,这一道应该砍成直口!”
“照你这么说,直口也已经有了啊。”
……
陈山的到来,不可谓不是给众人起了一个主心骨的作用。
“陈山来了!”
“山哥,你说说,这一斧头该怎么砍才好?”
“都别吵了,听听山哥怎么说。”
陈山围绕着树桩看了一圈,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指着树身上的一道切口道:“少夫人给的这个树桩上的切口,好像不够深啊,应该没砍到形成层吧,咱们先把现有的切口都检查一遍。”
“哦对对,差点把最重要的一点给忘了。山哥,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切口一定要刚刚好深入到形成层才行。”大牛又转过身面向众人,“大家都一起找找,有问题的再找我来劈深一点。”
曾飞宇不知何时到了地方,他问旁边一个人:“‘形成层’是何物?”
“连这都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被打断观看切口的那名学子无语极了,一转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一班的曾飞宇,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一层,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宇,宇哥,怎么是你啊?”
对他的“出言不逊”,曾飞宇没有计较,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形成层是什么东西?”
那人耐心解释了一遍,又问:“宇哥,你没看那本手册吗?”
曾飞宇抿着嘴:“没。”
他们班男学子之间一直统一不了意见,他又不好意思去清风书舍挤在人堆里抢看一本书,是以《菌菇识别手册》推出这么久以来,曾飞宇都不曾看过里面的内容一眼。
那人“哦哦”了两声,没再说话,转过身继续弯下腰看切口去了。
他的模样看起来和方才没什么两样,只是仔细看,能看到他的脊背较之刚才变得僵硬了许多,更有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流下——
他居然骂了曾飞宇诶!实在是太可怕了。
二班的人都围在树桩前仔细检查,一班的众学子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况且他们也得回去看看自己小组的树桩。
和二班不分你我的氛围比起来,一班的男女学子间就泾渭分明得多了。
男学子们围在最左侧的那一棵树桩,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一旁的女学子们在干什么;女学子们则在薛晓晓的带领下,拿着《手册》对照着检查切口是否深入到了形成层。
形成层的位置不难找,树皮剥开后的位置就是。
二班的学子们找得很快,一班的女学子组也紧随其后站起了身,只有曾飞宇带领的男学子小组还蹲在树桩前,一脸茫然地发着呆。
同班女学子中有人看得不忍——
虽说这些人之前确实是过于嚣张,可他们也吃到教训了,现在不就是吗?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却因完全不了解“形成层”是什么而手足无措。
更重要的是,在实践课中,他们班是作为一个整体接受少夫人的检阅,若是这时再只盯着男女学子间的矛盾未免有些不顾大局。
她们女学子可没有那么小气。
便有人找到薛晓晓:“晓晓,我们把《手册》借他们看看吧,起码让他们能了解一些基础知识。”
薛晓晓眼皮微微低垂,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其实只要曾飞宇来找她,她是会借给他们看的,但若是要她主动借出去,就有些下面子了。
现在有人来递台阶,正合她意。
装出思考良久最后勉强同意的架势,薛晓晓道:“那好吧。”
三两个女学子“越界”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男学子们还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唉声叹气。
抬起头,便见眼前有一本书遮住了视线,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菌菇识别手册》又是什么!
花花绿绿的《手册》在眼前晃了晃,那几名男学子的眼睛也跟着同样的频率左右转了转。
《手册》一下子被拿开,露出身后的人影来,不是同班的那几名女学子又是谁?
自以为被耍,这几名男生一下子恼羞成怒起来:
“吴大花,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拿着《手册》过来炫耀的?得意什么,下次月度考核我们必不会像这次一样掉以轻心,你们等着吧。”
吴大花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她道,“我好心好意拿着《手册》过来想借你们看看,你们就是这样想的啊,那行……”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只见这几位男学子一下转变了一幅嘴脸,开始笑嘻嘻地讨好道:“哎呀大花姐,方才都是说笑的,大花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几个计较,快把书借我们看看吧。”
“就是就是,大花姐人美心善,肯定不忍心见死不救的吧?”
吴大花冷哼一声,把《手册》递给了其中一个人:“晓晓叫我拿来给你们的,要谢还是谢谢晓晓吧。”
见他们拿到书便只顾着盯着书看,吴大花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可得妥善安放,莫要染上污渍折损才是。”
男学子们齐齐抬起头:“是是是。”
“谢谢晓晓姐,谢谢大花姐。”
“晓晓姐和大花姐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大丈夫,能屈能伸。
吴大花可没心情看他们耍宝,见他们一心只顾着怎么钻研那本书,耸耸肩,走了。
于是等曾飞宇从二班的阵营地回来的时候,就见他的几个兄弟们头和头凑在一块,嘴里正激烈讨论着:“哇,原来这里就是形成层!这位置原来这么好找,亏我们几个头发都要揪掉一大半了。”
“这本书可真好看啊,这朵牛肚菌画得可真形象啊……”
“——哎你小子,力道轻点儿,把书扯坏了你赔给薛晓晓?”
曾飞宇:……
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曾飞宇的存在。
那人抬起头,颇有些惊讶:“宇哥,你去哪儿了?”
曾飞宇没回答。
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又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二班已经准备要‘砍花’了呢,我们也得抓紧些!”
看着他们手上的《手册》,曾飞宇皱起了眉头:“这本书,哪来的?”
嗯……
众人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有人在曾飞宇的眼神压迫下,战战兢兢说出了话:“薛晓晓借的。”
曾飞宇神情怪异:“她有这么好心?”
往常来说,在曾飞宇说出这句话后,其他几个人定是会附和着一起说些女学子们的坏话的。
可手上拿着这本得之不易的《手册》,那些刻薄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甚至还有人顶着曾飞宇的压力,为她们说了句好话:“宇哥,那些女学子其实心肠挺好的。”
观察曾飞宇的表情不像是要生气的模样,其他人也小声开了口:
“平常有什么事,她们也都会帮把手。”
“说起来,我上次有事没来得及打扫卫生,就是李春花帮我干的。”
“我的饭量大,午餐总会不够吃,还是春苗她们把自己的午餐分我一部分这几日才吃得饱。” ……
曾飞宇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扯了扯嘴角。
他竟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本以为同在一个阵营的兄弟们已经渐渐和那些女学子们有了联系,看样子还慢慢被攻陷在了她们的糖衣炮弹里。
其实在这一个月有余的共同学堂生活中,曾飞宇虽对女子上学堂还尚存抵制心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自然到好像学堂本该就是这样的,关于以前学堂生活的记忆已经在慢慢淡化远去。
“哎!”
曾飞宇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于一直坚持的信念,他好似也有些动摇了。
他这一叹气倒把其他几人吓得不轻,他们看了看神情莫名的曾飞宇,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手上拿着的《手册》。
最终几个人带着哭腔道:“宇哥你别叹气啊,我们把这本书还回去就是了。”
曾飞宇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还回去?还回去你们再给我买一本回来?还是你们不想通过实践课了?”
他撇了撇嘴,话中带着认命的语气,“既然好不容易借到了,那就都给我仔细看,二班都已经开始砍花了,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听曾飞宇这意思是不怪他们了,哥几个又喜笑颜开起来:“好的宇哥,我们一定好好看,不给你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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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花”这一步骤听起来复杂,但真正去做了,也不过就是在菇木上砍几刀的事儿。
第一次接触实践课,众学子们虽然战战兢兢的不敢乱下斧头,可第三道工序的实施迫在眉睫。
做了未必会成功,但不做一定会失败。
在对照着《手册》指导的情况下,迎着众人急切的目光,大牛咬咬牙,劈下了斧子。
万事开头难,第一道切口劈下了,接下来的几道都不算事儿。
“砍花”结束后,紧接着的就是第四道工序——“遮衣”。
所谓“遮衣”,就是将砍好花的菇木用树叶覆盖。
覆盖的要点谨记三个原则:先粗后细;厚薄适中;遮阳通风。
目的是使菇木保持水分,致其发菌。
关于“砍花法”各步骤的要点,在《菌菇识别手册》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只需要严格遵循上面的做法,等待秋冬季节菇木“倡花”应该不算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