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只是添了这一味调料呢?”
从回味中回过神来的李小宝看着低着头似是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话的胞姐,知道李宝丫和酱油厂副厂长许玉兰的闺女关系不错的他立刻追问道:“难道还有别的调料?怎的酱油厂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
李宝丫却不说话了。
其他人没再理会这个小插曲,他们从加了酱油的菜式又谈到演了整一天的戏台,那上面演出的戏他们从未听说过,据说那也不是戏班子,那些人叫“戏曲演员”,咿咿呀呀的黄梅戏、唱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的京剧……活灵活现又生动的剧情,把看惯了唱戏的副将夫人们都看得入了迷。
小孩子们则比较着谁跟着花轿捡拾到的喜糖多,花轿走了一路,那喜糖便洒了一路,抛喜糖的士兵似乎用上了内力,将喜糖抛得又远又分散,让小孩子们都能捡到的同时,又不至于发生哄抢挡了花轿行进的路。
当然,百姓们谈论最多的,还是婚礼的新人本身:
“还是少将军最聪明,将少夫人娶来了边关!”
“就是啊,还好我们有少将军!”
“边关有少夫人在真好!”
……
话说到这里,众人依旧意犹未尽。
不知是哪个嫂子看着李宝丫说了一句:“说起来,宝丫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可要嫂子帮你相看着人家。”
李宝丫正扒着饭呢,不知话题怎的就到了自己身上,听见大嫂说的这句话,她顿时又羞又恼。
她还要继续上学呢,才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好在这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又岔了过去。
只是感受到张兰英无意间瞥向自己的视线,李宝丫顿时觉得这顿饭吃得没方才那么有滋味了。
小姑的苦恼李春花还不理解,她和堂妹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从快埋进碗里的脸上探出一对眼睛来往家人身上瞄。
相比起从前安静的吃饭环境,她更喜欢现在有说有笑的一家人。
李春花想。
.
李家不算家境厚实的人家,一个院子只有三间房。
李大牛和老妻张兰英住在正屋,两个儿子各带着媳妇儿孩子住在一左一右两间偏房,前些年李小宝长大了,又给他在厨房旁建了一间小屋子,李宝丫就没这么好运了,她住在正屋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里。
后来张凤珍生了李铁柱,李春花便跟着小姑睡一间。
夜已经深了,李宝丫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安静了几息,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小姑,怎么了,你睡不着吗?”
想到自己未知的命运,李宝丫烦躁得想骂人,但面对自己的小侄女,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勉强说道:“没事,吵醒你了?你快睡吧,明早还得起来上学堂呢。”
李春花“嗯”了一声,又道,“小姑你也激动得睡不着吗?明日便可以去看后山上的树桩子有没有长出菌菇来了,想到这个我根本不想睡觉,想睁开眼就到了明天。”
“菌菇……”
是了,少夫人给他们西街学堂的学子开了一门实践课,第一堂课的内容便是在树桩子上培育出菌菇。
《菌菇识别手册》上把这个过程叫作“砍花法”,现在他们已经进行到遮衣阶段了,到了秋冬,也就步入了倡花阶段,砍花法能不能成功,就看菇木上能否长出菌菇。
李宝丫本还在为晚食时大嫂的一句话忧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李春花一提,她顿时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满脑子都是后山上被落叶遮住的树桩子,那是他们的菇木。
菇木上到底能不能成功长出菌菇,砍花法到底能不能成功?
她真是太期待明日的到来了!
第八十二章
翌日。
一大早, 吃过张兰英从食堂带回来的咸菜馒头后,李春花便背着一个打着多个补丁的大挎包从家里出发了。
挎包是家里大人的旧衣改的,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布料被赵秀红缝制成了一个尺寸颇大的布包, 里面放着姐弟三人的课本和作业。 当下学子们背的多是这种补丁布包, 也算是他们学堂的一大特色了。
卯时三刻, 天气凉爽,干燥的泥巴路上走着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学子。
前方弟弟李铁柱连同村里几个同龄的男孩走在一起, 七八岁的年纪, 正是调皮的时候, 只见这几个小男孩蹦蹦跳跳走着的同时, 还时不时踢踢路上的石头块或是揪一揪路边的野花野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闲不下来。
李春花牵着堂妹李春苗沉默地走在后面。
这条路不宽,李春花余光瞥见有一个男生正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啃着手上的馒头。
因为吃得急, 馒头塞得满嘴都是, 把一个本就白胖的脸蛋变得更加圆滚滚了。
李春花扯了扯李春苗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正好对上石头不明所以看过来的视线,两姐妹捂着嘴小声地笑, 把石头看得一头雾水。
经过“砍花法”的实践课后,他们一班男女学子之间的氛围好了不少, 总算不是以前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了。
石头看向自己的邻居兼同班学子,扬了扬手上的馒头:“怎么,没吃饱啊?要不要分你们一个。”
两姐妹相似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李春花抿了抿唇,朝石头摇了摇头, 拉着妹妹加快了脚步,走了。
石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想到他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石头深以为然。
.
到了学堂,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石头把手上还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也赶紧涨红着一张脸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后桌是他的好兄弟王延明,喝下一口水,勉强把卡在喉咙的馒头咽下后,石头转过头狐疑地看向他:“奇了怪了,今日你居然来得比我还早。”
换来兄弟的白眼一枚:“今日去后山‘开衣’,你以为其他人为何早早便来了?也就你慢吞吞不当回事儿。”
石头这才一脸恍然:“嚯——放了两天假,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延明不理他了。
班上的学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一会儿的“开衣”事项。
——算起来,这应该是砍花法的第六道程序了。
“砍花”过后,将砍好花的树木用枝叶覆盖,到了秋冬时节,树木因保持了水分而制发菌,这便是“倡花”。
见到倡花的菇木后,即需开衣。将遮盖在菇木上的枝叶揭去,以便菇木多接触阳光、空气,以促进菌丝进一步生长,长出更多的子实体。
这一步听起来不难,众学子如此期待的原因还是在于这将是他们“遮衣”以后第一次察看到菇木的情况。
——能不能成功“倡花”,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学子们交头接耳用并不丰富的菌菇知识论述“倡花”的要素时,带班先生孙秀才于卯时五刻准时踏入教室。
孙秀才方才已经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了,学子之间和谐的氛围不由让这位老先生热泪盈眶。
他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谁能想到自学堂建立之初起便存在的男女学子对立的矛盾竟会在短短时间内由一堂“砍花法”实践课就解决了呢——少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咳咳——”
轻声咳嗽让这群陷入激烈讨论的学子注意到自己,孙秀才继续道,“都到齐了?行,那咱们便一同上后山看看去吧!”
一行人立刻起身,在孙秀才的带领下朝后山走去。
还没到地方,已然能听到阵阵喧哗声传来——
“哇,长了长了!” “虽然稀稀拉拉的,但好歹是长出来了!”
“哎别这么说,小小一朵也很可爱嘛。”
……
一班学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到了后山放置菇木的地点,便看到一群半高的小子半蹲着围成了一个圈,正对着中间被他们包围住的东西指指点点:
“怎么感觉咱们组的菇木不太争气,隔壁那组的菌菇长得好像比较多啊。”
“怎么会?砍花的时候我还让大牛给我们组的菇木多来了几刀呢,怎么可能比不上隔壁的!”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菌菇的出花率和菇木上砍了多少刀并没有多大联系?”
“……”
一群学子有男有女,围成了两个圈,再加上这熙熙攘攘的叫声,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曾宇飞瞬间感到一阵火冒了出来,他径直走向那群学子中为首的那一个:“陈山,说好上课时来看,你们二班的怎么提前就来了!”
陈山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先向孙秀才问了声好,这才回了曾宇飞的话:“只是说今日来查看菇木情况,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一班的薛晓晓上前一步,“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本来还对菇木的情况抱有未知的期待的,你们几嗓子就把期待给打碎了。”
身后其他一班的学子也附和道:“就是,这下好了,还看啥,都知道情况是啥样了。”
陈山没想到薛晓晓居然会帮曾宇飞说话,他饶有兴趣地看向同仇敌忾的一班学子,识时务地认了错:“好好好,是我们的错,这不是太激动了,嘴上一下就没把门了嘛。”
他抬起双手告饶:“不过我发誓我们只看了我们班的菇木情况,你们一班的枯叶可还好好地在菇木上遮着。”
薛晓晓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时又听陈山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过——你们确定没期待、不看了?我不介意替你们开衣……”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班学子抢了白:“我们介意!”
开玩笑,即使知道菇木上成功长出了菌菇,他们也还是很期待亲眼看到这个场景的好吗!
这可是他们亲手将一个啥都没有的木墩子一步步养成可以培育菌菇的菇木的啊。
况且,长出的菌菇怎么样,是大是小,是多是少……都可让他们太期待了!
方才的话只不过是怼一班的人不守信用,提前跑来了后山而已。
陈山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便见一班的学子瞬间分成了男女两组,齐齐朝着自己组的菇木掩藏地点跑了过去。
很快,后山的喧嚷声便多了一班的一份——
“哇,长了长了,真的长出来了!”
“真的好小一朵啊,数量也不多,不过到了后两年的‘当旺期’一定会繁盛起来的对吧?”
“小菌菇,小菌菇……”
“呜呜呜我的小菌菇,你让阿爹好等啊。”嗯?混进了什么变态的东西。
“嘿嘿嘿我的小菌菇。”
……
为了让菇木避免被烈日暴晒,做樯处周围的遮荫树必不可少。
如今到了秋季,枯叶落了满地,为菇木保持水分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
“开衣”便是要将这些遮盖在菇木上的叶子揭去。
随着学子们的动作,掩盖在落叶下的菇木慢慢露出了全貌,圆圆矮矮的树桩上,一朵朵菌菇从刀缝处冒出了头,一个刀缝一朵,分布得十分稀疏又均匀。菌盖小小一个,菌柄还不算长,白生生的颜色,在布满了绿苔的树桩表面尤为明显。
小小一朵的菌盖,看起来十分脆弱,众学子看着,却只敢轻轻拿去盖在上面的枯叶,稍微靠近了,都要胆战心惊地屏住气。
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菌菇啊,怎能教他们不小心翼翼。
况且菇木出菇了,就意味着他们这堂实践课的“砍花法”成功了,照《手册》上所说,到了第二年、第三年,菇木上长出来的菌菇会越来越多,他们获取菌菇再也不需要只依靠山林天时的垂怜,而是实现了人为培育!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让人激动!
秋风习习,凉爽舒适的天气,学子们愣是兴奋得一个个脸色涨红。
不仅是他们,就连一旁不知何时来了围观的先生们也同样很是高兴,就连向来最为不苟言笑的算术课先生李治的脸上都挂上了浅浅淡淡的笑意。
学子们围在菇木前七嘴八舌地交流着经验,孙秀才瞥了一眼李治,示意他走到一旁。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