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嗯”了一声，走到李治让出的位置，依言拿出算盘，紧贴在黑板上，又迈开步子，矮了矮身，力图让台下的众学子能看清他的动作。 “上置三十五头，下置九十四足……”
随着李治的声音响起，陈山适时拨动算珠，在算筹盘的第一行摆上数字三十五，第二行摆上数字九十四。
李治继续说：“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四，上五除下七，下有一除上三，下有二除上五，即得。”②
“哒哒哒”几声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算筹盘上第一行的算筹数成了二十三，第二行的算筹数成了十二，雉兔的数量顷刻间便得了出来。
“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算出答案了？”
“陈山你动作慢点，看都没看清。”
“这是什么原理？”
……
对上四十五张同样茫然的脸，陈山依旧保持着沉默，李治笑了下：“若是习得算筹盘，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即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亦可得。”③
？？？
一班学子脸上的茫然之色愈深，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捡了下笔，抬起头，从此就再也听不懂先生的算术课了。
不过这也同样激发出了这群半大少年的好胜心，没道理陈山会的东西他们学不会，没道理八岁孩童都能做出的算术题他们做不出！
李治没有错过学子们眼中疯涨的好胜心，而这股好胜心，恰恰能激发他们学习算术的热情。
压下心中的激动，李治继续说道：“其实雉兔同笼问题的解法远不止这几种，下面我便由易到难，一种一种来为大家讲解……”
“算筹的使用在下次课程会涉及，现在我们先简单了解一下原理……”
“当然，这么多解法中，我个人还是最为推崇少夫人所提到的‘解方程’，只是这方面我了解不深，或许以后可以请少夫人来讲解一二……”
安静的教室里，学子们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接下来李治上了西街学堂创办以来学子们最为专注认真、最为热情的一堂算术课。
看着学子们眼里浓重的求知欲，李治的眼眶不免有些湿润，他想，这不正是他来边关教授算术的初心吗？——让学子发现算术的趣味，将算术传播下去。
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
第八十四章
由浅到深, 由易到难，李治通过解法难度的层层递进，成功让学子们对算术产生了兴趣。
当然, 让李治没想到的是, 学子们竟都对算盘的使用跃跃欲试, 除了账房当值外，算盘的使用几乎无人问津, 而学会使用算盘, 将对学习算术大有裨益, 这对李治教授算术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再就是“解方程”——
“哎呀先生, 您就去求求少夫人请她来为我们上一堂方程课嘛。”
“就是呀先生，我现在已经很喜欢算术课了，若是少夫人可以来教我们学习方程, 我将更喜欢算术课！”
“解方程到底是什么呀？用算筹解答雉兔同笼已经很简便了, 解方程到底该有多简便？”
……
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李治先生面无表情地模仿学子们说话的语气，枝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连盛玉也不禁弯了弯唇角。
“——事情就是这样的。”
李治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羞赧，但想到学子们期待的眼神, 他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少夫人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可以来学堂上一堂方程课？”
盛玉没有立刻回答，思忖片刻，将近日的安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 方才回道：“那便安排在三日后吧。” 听到盛玉答应，李治立刻展露了笑颜：“行, 那便恭候少夫人的大驾了，相信那群学子们知道后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盛玉淡笑着点了点头, 解答鸡兔同笼问题需要用到二元一次方程，不过她打算先从一元一次方程教起。
索性实践课的砍花法也告一段落了，让学子们学习方程也不失为一个锻炼。
办妥了此事后，李治便告退了，枝儿看他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一阵风吹过，带起了桌上的纸张，引得一阵“哗啦哗啦”响。
枝儿起身将窗户关得小了些，一边回头说道：“小姐，入秋以后天气越发凉了。”
盛玉“嗯”了一声，便听枝儿又问：“小姐，前几日见铁兰姐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事？”
盛玉也没瞒她，只道：“晋城城主请了水泥队去建暖炕。”
“啊？！”枝儿先是惊讶，随后又一脸恍然，“我说呢，怎么近日水泥队都不见人影，原是为了去晋城修整几日。”
“不过小姐，晋城城主怎么知道我们有水泥会建暖炕啊？”
盛玉喝了口茶，但笑不语。
自从在晋城买煤矿、送土豆后，边关与晋城便建立了商业贸易关系，接触这么久，盛玉也算对晋城城主叶士英有了稍许了解，知道他的为人还算靠得住，再加上叶士英与谢家还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据谢景珩所说，叶家这个舅舅小时候待他还是蛮好的。
索性边关出品的产物也要销往别的城都，盛玉便将晋城作为了朝城后的下一个贸易地点。
清风书舍和荷月布舍在晋城的商铺地址已经选定，而水泥和暖炕自然是在与晋城商业往来的过程中“不经意”透露出去的。
大夏位于北部的城都还未到冬季便一阵寒冷，每年冻死的人数不知凡几，即使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到了冬季也不好过，要是那些城都里的富商知道了还有暖炕这么一个好东西，怎么能不心动？
事实也如盛玉所预料的那样，“暖炕”的名头一出，立刻便有大批富商重金邀请水泥队为他们修建暖炕。
因为人数太多，又都聚集在晋城一处，盛玉索性安排了一批水泥队成员专门前往晋城。
除了修建暖炕的本职工作外，这些人还负责运送清风书舍和荷月布舍开业所需要的物资，顺便将蜂窝煤的名号打出去。
——也不知叶士英要是知道了从晋城挖出的煤块转手就以数倍的价格卖出，会不会后悔卖予了边关这么多个煤矿。
不过这不在盛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又是一阵风吹过，带起了桌面上厚厚一叠简单装订成册的纸张，盛玉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
只见封面上写着八个大字：边关风能利用计划。
字迹清秀，笔锋凌厉。
盛玉抚了抚上面的字，凉爽的秋风中，她的思绪逐渐放空。
——自从发现边关秋冬季节多风后，她便想着该如何利用起来。
纵观华夏历史，对风能的利用古已有之，主要集中于农业生产的重要环节——谷物的清选加工及农业提水灌溉及排水等各个方面。
从简单的使用“杴”、“飏篮”、“簸箕”等工具，在谷物揉打、舂碾后，根据质量不同的物体在同等风力下，被风吹的远近不同的惯性原理，借助自然风将粮食籽粒和秸秆、谷糠等杂物分开，达到“取精去粗”的目的；再到制作出风扇车，利用该设备产生间断或连续的人造风对谷物进行清选；又或是通过风车将空气流动的动能转化为用于提水灌溉和排水所需的机械能，用作龙骨水车的动力。无不展示出了古人对风能利用的极大智慧。
根据盛玉的了解，时人对风能的利用并不少见，虽然名称叫法不一，但飏篮和簸箕等工具已经投入了农业的使用之中，甚至在有些风能资源丰富的地区，早已出现了龙骨水车等工具。
但奇怪的是，风扇车的使用却是一片空白。
这份“边关风能利用”计划书，除了改进飏篮、簸箕的制作工艺外，便将重点放在了制作风扇车和龙骨水车上。
龙骨水车的制作及使用可以交由有经验的工匠，风扇车的制作便成了其中的重中之重。
善用搜索——
在商城中，还真让盛玉找到了风扇车的制作图纸。
分为卧轴式与立体式两种，各为十个金币，整整十个金币！
熟悉的心痛的感觉。
如此高昂的价格，盛玉自然需要好好考量。
其实在她小时候，村子里的富裕人家家里也是会有一台风扇车的，每到丰收时节，村里人便会背着大包小包的谷物前去那户人家借用风扇车。
至于酬金，便由谷物清选后的谷糠代替。这种粗糙的谷糠，人虽然不吃，但可以加水搅拌后喂猪喂驴，不失为一种好饲料。
——她记得，那应该是一台立体式风扇车。
关于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盛玉却能清晰回想起舂捣谷物时的场景，或许那是那个吃不饱的年代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时候了吧。
谷物舂捣时，由一人两手各执一片风扇车上“门”形扇叶的柄，平行左右搧动，再由另一人将粮斗扛在肩上，将谷物徐徐倒下。在谷物下落的过程中，因重量不同，糠秕便会被扇叶扇起的风吹向一边，从而实现谷物与糠秕的分离。
村里有风扇车的那户人家姓何，盛玉经常听胖胖的何婶念叨：
“这个破风车，用起来真费劲，真不如隔壁村那种卧轴的。”
“风力怎么这么小？老何你是不是没使劲。”
“早就叫你别买这样式的，不听我的，这下好了吧，累不死你！”
……
熟悉的乡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思及当初险些累成狗的何大爷的模样，再看向眼前界面上两种不同形制的风扇车，盛玉毫不犹豫选择了卧轴式的那一种。
选择【购买】，下一秒，便有一本小册子缓缓飘落，盛玉伸手接住。
《卧轴式风扇车制作图纸》——
分为敞开风箱式与闭合风箱式两种不同形制。
敞开式风箱形体较为宽大，风轮较大，可产生较强风力，适用于场圃间，对麦禾等庄稼蹂打后穰籺相杂的谷物进行清选；闭合式风箱则适用于与碓、碾等谷物去壳工具配合使用。
…… 接下来便是机体、风箱、叶轮等各种零件的制作及安装方式，在这点上盛玉是门外汉，还得召集城中的木匠再作进一步商讨。
“叩叩——”
敲门声响起，随即便传来枝儿欢快的声音：“小姐，我与铁兰姐一起回来了。”
得了准许后，两人进了屋，李铁兰行过礼后，方说明来意：“少夫人，水泥队已集结完毕，明日便可启程前往晋城！”
盛玉坐在书房一侧的矮桌旁，在她的示意下，李铁兰在对桌坐下。
枝儿在一边倒茶、摆放糕点。
秋收后，城里的物资丰裕了不少，西街食堂近日推出了不少糕点，她便是在从食堂出来的路上遇到的李铁兰。
桌上热茶袅袅，几盘糕点散发出不同的甜香。
绿豆糕绵软细腻；栗子糕香甜适口；再有色泽浅黄、细腻纯净的豌豆黄溢散出阵阵清香，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两人坐于桌旁，像多年老友般聊起了天。
轻咂一口清茶，盛玉问：“人都选好了？”
李铁兰还有些拘谨，她双手握着茶杯，却没进口，听见盛玉的问话，她重重一点头：“是的少夫人，我手下的女子分队定是都要去的，她们的品性我了解，做起事来也熟悉。另外再从其他队里挑选了部分人，都是些耐得住、能吃苦的。”
盛玉看向她：“自水泥队成立以来你便在水泥队做事，技术娴熟程度自不用多说，这事交予你我也放心，只是晋城路远，人也不熟悉，一切行事务必多加小心。”
“晋城的风俗人情谢杉比较熟悉，稍后我会让他写一份注意事项给你。另外到了晋城后，可先与煤矿李斯文取得联系，你们几人务必互相关照。”
李铁兰一边听一边点头，将这些交待一一记在了心里。
盛玉舒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既然准备好了，那明日便出发吧，也是时候让其他城都的人见识见识咱们边关的实力了。”
李铁兰满脸通红，显然很是激动：“是，少夫人，铁兰携水泥队众人定不辱使命！”
第八十五章
从将军府出来, 李铁兰心中仍觉激动，只是苦于明日才出发晋城，再加上路上还得耽搁一段时间, 此时一腔热血却无处舒展。
想了想, 她转身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饭点, 李铁兰毫不意外地在食堂外蹲到了即将一同前往晋城的其他水泥队成员。 几人围坐一桌，在成员们不明所以的目光中, 李铁兰站起慷慨陈词。
她的语气慷慨激昂, 话中内容不外乎是盛玉的这次召见：
“少夫人事务繁忙, 百忙之中竟还抽空召见我让我们在晋城注意安全, 这一点怎么让人不感动？”
“少夫人还让谢三管事将晋城的情况告知我，少夫人实在是太体贴了！”
“少夫人……”
“兄弟们，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拿出真本事来, 让外头好好看看我们边关的实力！”
李铁兰话虽然说得直白, 没有过多技巧，但她的语气激动，作为出发前的动员来说十分有带动性。
成员们便一个个被激起了斗志，齐声高喊着：“是——”
若是让盛玉见了, 恐怕会误以为是哪个邪/教正在喊口号搞宣传，她自觉没做什么特殊的事, 只是封建时代当权人向来不把底下做事的人当人，是以只是几句简单的关心的话，就引得李铁兰几人热血沸腾。
若是水泥队众人不小心穿到现代, 做了公司职员，怕是会被那些善于玩转语言技巧的领导三言两语就哄得赴汤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