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 作为除印刷厂、纺织厂之外的，第一个实地接触外城的技术团队, 水泥队确实有激动的理由。
自从东街的厂房越来越多，尤其是在朝城设立了以印刷厂、纺织厂为背后生产工厂的清风书舍以及荷月布舍后，水泥队的地位就一直在下降。
要知道在这之前，水泥队可一直在边关享有盛名，任谁听说了你是水泥队成员后不称赞一声年少有为？
只是随着清风书舍、荷月布舍的营业额日益高涨，水泥队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百姓不再以加入水泥队为荣。
但是现在，水泥队有了翻身的机会！
这次出发晋城修建暖炕就是他们水泥队打出名声的好时机。
李铁兰将此称为——水泥队的春天。
自从少夫人将要派遣水泥队前往晋城修建暖炕的消息传出来，来找李铁兰报名的人不知凡几，她挑挑拣拣，才凑够了这二十五人。
入选的人自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至于没被选上的，也不敢对李铁兰有什么意见。
除了众人折服她混水泥、造房子的技术过硬外，少夫人更是发话李铁兰将是此次出发晋城带队的不二人选——谁敢对少夫人的命令有意见？
一顿饭吃得众人斗志昂扬，为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心情在田月英过来说这是他们的践行餐、全员免费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因为太过激动，李铁兰回到家中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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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水泥队众人早早便起了床。
简单洗漱吃过早食后，他们出发了。
一路从自己家走到城门口汇合，到了地方，李铁兰早已等在了那里。
瞥见这些人除了背着大包小包之外，手上还拿了不少馒头、瓜果之类的食物，李铁兰皱起了眉：“不是让你们在家里吃过早食再来吗？赶路时吃东西太耽误时间。”
“队长，咱们吃过了！”
有人喊冤，“这些啊，都是沿路的乡亲们给的，说是感谢咱们这趟出去给边关挣面子！”
“对呀对呀，我手上这些也是。” “说了不要了，耐不住乡亲们硬塞啊……”
“乡亲们的热情真是挡也挡不住啊。”
李铁兰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抽了抽，还是妥协了：“行了行了，既然是乡亲们给的那就好好收着吧。”
瞥见他们高兴的模样，李铁兰不由得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呢？难不成是我的人缘不好？不对不对，一定是我起得太早了。”
卯时三刻，天色暗沉，天空将醒未醒，时辰确实尚早。
水泥队众人连同一队护送物资的士兵披星戴月，开始了赶路。
出了城，一路往西走，他们走的小道，便不免要经过农田。
此时天色尚早，雾蒙蒙的，看不太清，只鼻间充盈着山林农田间散发出的草木清香。
慢慢往外走，透过熹微的晨光，可以看到片片开整得十分平整的农田。
除了当季的蔬果田外，其他的农田早已抢收完毕，只留下一块块翻耕后的秃地。犁耙翻过后的痕迹十分明显，留下一道道平行的印子。
土地及时翻耕，可以将表层土壤内的病虫害遗留物掩埋到土壤深层，使其自我恢复，而下边那些健康良好的土壤翻到了表层，更加有利于作物的生长、发育，有助于提高产量。
“——哇，这么早就有人来农田上工了。”
随着一声惊呼，李铁兰朝农田那边看去，说话之人指的是正在一片空地上用簸箕抛谷物的几个农妇。
那几个人头戴方巾，身着长衣，挽起了衣袖，迈开步伐，半蹲着身子，左右手各抓紧簸箕两侧，一抛一扬，谷物随着她们的动作抛起、落下。因着糠秕质量轻，很快就随着风向落在了簸箕外。
“在筛谷子呢。”有人道。
又有人惊呼：“你们看，她们站的地方是不是咱们之前用水泥浇的平地？”
这一看，还真是。
其实这样的地方在农田之间并不少见。
成片的农田以田埂相隔，但有的地方土质发硬，是不适合开垦成农田的，盛玉索性让水泥队将这种地方浇筑成了水泥地，平常时候可以用作歇凉的地方，到了秋收的时候则用来晾晒谷物。
随着天色越发亮了起来，众人才看到那些农妇的四周分布着不少用布料遮盖起来的大包，不出意料那便是今年收获的小麦稻米了。
因着早晚温度低，为了防止露水沾湿谷物，到了晚上的时候，便要将它们聚成一堆，再用宽大的布料遮盖，到了上午太阳出来的时候，再将谷物推散开。
吸饱了阳光的稻米利于储存，虽然隔得远，但众人仿佛已经闻到了那阵阳光与谷物相混合的清香。
“真好啊……”有人感叹。
这也是李铁兰心中想说的话——
真好啊，这么多的小麦稻米，当初的饥荒不会再在边关重演了。
“大家都在为边关的建设尽自己的一份力。”
“是啊，咱们不也是吗？”
“哈哈哈徐进说得是，咱们赶紧到晋城去，多接几份订单，赚了银子给少夫人买矿！”
“我要多买一些种子回来！”
……
怀着满足与期待的心情，众人继续斗志昂扬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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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足足十四天日夜兼程的赶路，水泥队众人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晋城。
进了城，士兵们便与水泥队分道扬镳了，他们要赶紧将物资送到选好的商铺去。
李铁兰带着众人去了一家客栈稍作休整，明日正式营业。
客栈是老朋友了，谢杉推荐的，他们之前在晋城落脚的那个。
客栈不大，离城中心也不近，胜在便宜，一间大通铺，睡六个人，租四间就够了，剩下一个随便哪间挤一挤。
李铁兰拿着钱袋子数了数剩下的纹银数，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出门在外，定是要精打细算的。
翌日——
睁开眼，迷蒙中还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直到听见李铁兰在房门外叫他们的声音，水泥队众人才似醒悟过来：哦，到晋城了。
下了楼随便掬把清水洗了个脸、再漱了下口，二十五个人在大堂坐下。
像这种客栈是不提供早食的，好在李铁兰早就考虑到了这方面，众人坐下没多久，便有五个人提着街上小摊的云吞面回来了。
一人一碗，摆在面前，热气腾腾的。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小声抱怨：“闻起来没有食堂的香。”
被李铁兰瞪了一眼。
众人这才老实下来，开始吸溜吸溜地吃面。
一碗云吞面，既有云吞又有面。先夹上一个云吞，小小一个，一口就能包住，咬开细腻的云吞皮，包裹在其中的肉汁随着咀嚼的加快瞬间在口中溢散开来，肉香弥漫。
再夹上一筷子面条，吸溜一下就进了口，顺滑筋道，好吃得很。此时再呼噜一口热乎乎的面汤，心里那叫一个美。
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下肚，把众人吃得大汗淋漓。
有人揉着肚子咂吧着嘴开始评价：
“确实是和食堂师傅们做的不一样的味道，虽然闻起来确实没那么香，不过倒也吃了个新鲜。”
“要是面条能揉得劲道点儿就更好了，就像牛大婶做的那样，又香又滑，又韧又爽口。”
李铁兰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有得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视线落到腰间紧系的荷包，李铁兰又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没带多少银两出门，吃喝住只够咱们这些人坚持五日，若是五日后还没有进账，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在座众人仍是一脸不以为意，看见李铁兰严肃的脸色，只当她是杞人忧天：
“放心吧队长，怎么可能五日还找不到人请我们修暖炕。”
“就是，暖炕是多好的东西啊！刺骨的天气躺在上面都是暖呼呼的，我就不信这些晋城人不识货。”
“这些有钱人多会享受啊，咱们收费又不贵，咋可能没人找，队长你别担心了。”
“再不济不是还有之前提好的订单吗？就算只干这些，赚的银两也值咱们出来这一趟了吧。”
作为水泥队的一员，即使近日水泥队在边关城内的地位下滑，也不妨碍他们仍然是人人艳羡的水泥队成员。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这可是水泥啊！
材质特殊，质地坚硬，修建成暖炕后，保管暖烘烘度过整个寒冬。
他们根本不相信暖炕在晋城会没销路，所以当消息传来时，满心壮志的众人一下就傻了眼：
“你说什么？那些富商要违约？！”
“——他们不修暖炕了，我们怎么办？！”
第八十六章
之前约好的富商现今却爽了约, 这对水泥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李铁兰派人去这些商贾家中询问缘由，得到的消息却不外乎是“修一户暖炕花费甚大，容我再考虑考虑, 小友何妨去别家看看？”, 又或是“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暖炕是何物, 不敢轻易做决定改动屋舍构造呀。”
这些游走于市井之中的商贾一贯油嘴滑舌，天天只和水泥打交道的边关众人哪说得过他们？况且这些人虽是拒绝, 态度却不算差, 伸手不打笑脸人, 纵使知道这是托词, 水泥队众人也毫无办法。
这日，水泥队众人依旧围坐在客栈一楼大堂的长桌旁。
相比起前几日的志得意满，今日的他们无一不皱着眉头, 唉声叹气。
今日已经是他们到晋城的第四天了, 再过一天，若是事情再无进展，他们就真的得如李铁兰昔日所言一般，去喝西北风了。
至于找煤矿那处接济？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就算饿死, 死外边，从这家客栈跳下去, 他们也决不会动一点儿这个念头！
“——徐进他们还没回来？”
李铁兰刚问出这句话，便见有六个人高马大、一身粗布长衣的人走了进来。
六人齐齐耷拉着眉眼，脸色同样看起来很不好看。
“情况如何？”
面对众人期盼的目光, 徐进摇了摇头。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真正得知这个答案, 在座的其他人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悲伤。
李铁兰抿着嘴，没说话, 在座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气氛低沉，一片寂静中，方才回来的那几人开始凑着脑袋窃窃私语：
“你知道我去找的那几户人家是怎么说的吗？——‘暖炕？什么东西，没听说过，不要找我’，呵，当我稀罕找他们似的。”
“你这算什么啊？我去找的那户就差把我赶出去了。”说着，他开始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起了话，“——‘不需要，我要是有这时间整天窝在床上，我多盖几床被子不香吗？’，哇靠，被子？暖炕所能带来的温暖是区区被子能给的吗？”
“我找的那户人家倒是松口愿意让我们建一个试试，可他居然开口就把价格打到了一半，哦不对，一半都没有，就这还要嫌太贵！开玩笑，就算我们愿意免费给他做苦力，但是水泥不需要成本的么？”
一群人神情激愤，似乎模仿上了瘾，越说越大声，正低着头默默难受的水泥队其他人已经感受到背后传来好几道灼热的视线了。
本来心里就烦——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抱怨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想个办法，怎么才能把我们的暖炕推销出去。”
“这些人连定金都不要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定金能有几个钱？都说商人重诺，我看呐明明是利字当先。现在对我们爱答不理，呵，到时候非得让他们求着咱们上门不可！”
“可问题是咱们又不能把边关修好的暖炕搬过来，纵使把暖炕好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办法让他们动心。”
“……”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着说着却又面露苦色，唉声叹气起来。
李铁兰一直坐在旁边听着，脸上无甚表情，在众人都止住了话口一个劲叹气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起身，看向其中一人，神情激动：“你方才说什么？”
被提问那人一脸茫然：“我说……纵使把暖炕好说破了嘴皮子，这些富商也不动心？”
“不是，上一句”
“……问题是咱们不能把边关修好的暖炕搬过来？”
“没错！”
李铁兰面露笑意，有了主意：“既然这些人非得见识到具体的好处才肯投入成本，那便让他们见见又何妨。”
. 与此同时，晋城的一处宅院中。
几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围坐一堂。
上首之人，一双眯缝小眼隐藏在满脸的肥肉之下，面相憨厚，眼神却很是锐利，透露出遮不住的精明。
慢悠悠用茶盖拂了拂盏中漂浮的茶叶，陈富商眯了眯眼，深吸一口，袅袅白雾中，独属于茶叶的清香弥漫。
他却并不急着入口，手上不紧不慢地拂动着，茶盖与茶沿相碰，发出瓷器特有的清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