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在座各位，陈富商耷拉着的眼皮微微张大，他问：“近日边关找来修暖炕的事你们怎么看？”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开口说道：“这……边关那些人倒是来找了我好几次。”
“我这边也是，不过都被我让门房拦下了。左右不过是说些建暖炕的事，没什么好听的，况且咱们这不是有言在先嘛……”
“哈哈说起来这还多亏了陈兄好计谋，如今咱们都统一口径不买他们的暖炕，等时日一久他们可不就得把价格压下来？”
坐于首位的陈富商闻言冷笑一声：“区区一个没甚名头的暖炕，竟敢要价如此之高，要是在别处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晋城的地头上，咱不得教教他们生意可不是这么容易做的。”
说着，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方才的动作还有几分模仿的高雅可言，如今喝起茶来却如同牛饮，毫无美感可言。
茶水太烫，陈富商含着一口茶，要吐不吐，一张脸涨得通红。
底下众人却似没看到似的，装模作样移开了视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不过，此举会不会得罪边关？”
“哎，王兄多虑了。边关一个小地方，空有城都的名头，不过就是一个穷乡僻壤。除了谢将军身负兵权，得了尊称一声将军之外，这边关可还有其他可取之处？”
“许兄说得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往后和它又不会有生意往来，得罪也就得罪了。先前答应此事也不过是因为叶城主牵线搭头，卖他一个面子罢了。”
……
“不过这水泥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再晾他们几日，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水泥的制作配方买下来。”
“我也有此意，只是不知这价格如何。”
“现在是他们求着咱们，这价格，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哈哈哈哈哈刘兄说得有理！”
说话间，侍女端着盛宴上席，美酒佳肴，众人止住话口，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
另一边，水泥队众人对此一无所知。
李铁兰说完那句话后就带上几个人急匆匆出门去了，如今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拖延。
一路走到城中心，最为热闹的地段。
李铁兰接过叫人找街边商贩借来的铜锣，一敲，“咣——”一声响，瞬间将路上行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看着，李铁兰心里有些发怵，但她仍挺了挺脊背，学着田月英的样子扯着嗓子吼道：“父老们乡亲们，看这边，看这边，听我一言——你是否还在因为寒腿疼痛而不堪其扰？你是否还在因为冬日寒冷无法安眠而备受折磨？你是否……那就来找我们建一个暖炕吧！”
“一个暖炕，不要九百九十九两，也不要九十九两，更不要九两，现在免费送！注意了注意了，是免费送！”
“现在报名，前五名将由我们派专人前往家中，免费建造一个暖炕，从此让你远离冬日寒冷，屋外白雪飘飘，屋内温暖如春，往后再也不用受寒冬折磨！”
……
没错，这便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舍弃五家造暖炕的收益，以求得广告效应。
这群富商不是没看到实际好处不肯交钱吗？既然不能把在边关修好的暖炕搬过来，那他们就在晋城免费造几个！
李铁兰自信暖炕的作用，在寒冷的冬日，旁人有暖烘烘的暖炕，自己却要缩在被子里发抖，这让人看了怎么能不眼红？
暖炕在晋城横空出世，晋城人对此物不了解自然没有需求，可要是看到了暖炕的好处呢？
奇特的宣传语和新鲜的“暖炕”一词很快就勾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越来越多人围在了李铁兰等人所在的区域周围。
只是问的人多，报名的却几乎没有：
“暖炕是什么？”
“真有这么好用？”
“这世上还有不花钱的好事？”
……
水泥队众人虽然面上带上点儿无奈，但也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便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是真的，前五个报名的人我们免费上门修造暖炕。”
“不花钱，真的不花钱。”
“暖炕顾名思义就是能把睡觉的炕整得暖和起来，不会走水，安全着呢！”
……
费了半天劲讲了半晌，直到日向西斜，水泥队众人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才劝服了五个人答应明日就去为他们修暖炕。
而其他更多的人则仍持观望态度，看样子是要等实际看到暖炕是什么模样后再做考虑。
回了客栈，几个人无一例外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这才坐下来，开始回应焦急的同伴的询问：“明日，拿上家伙，咱给乡亲们修暖炕去！”
冷风渐起的天气，几个人却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留在客栈的几人既惊喜又疑惑：“有人愿意请咱们了？”
“不是，免费的。”
“什么？白干活？！”
眼看这几人要暴走，李铁兰喝了口水后赶紧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啊？所以就是免费给这些人建五个暖炕用来打广告？”
李铁兰点头。
旁边与李铁兰同去的人把方才热闹的景象朝几人描述了一遍，听得众人纷纷面露震惊，眼睛瞪大，满脸写着“竟然还能有这种操作？？？”，以至于听到最后只知道讷讷点头了。
“铁兰姐，你这几句话说得可真好！”
“不愧是队长，就是比咱们有脑子！”
李铁兰摆摆手，面色发红，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有啥，还得多亏了小良给的启发，那几句广告词也是借鉴了之前的宣传报。”
其他人继续夸：“启发得好，借鉴得好，改得好！”
终于有活干的喜悦萦绕在众人心间，几人一改前几日的低沉，个个脸上都带上了笑意，只是提及被富商爽约一事，仍不免叫人怒从中来。
“只是可惜被那些富商摆了一道，白白浪费了四日！”
“——还有住客栈的银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把那些富商骂了一通，骂到最后，都觉累了。
李铁兰便让他们早点儿回屋休息，好好准备明日去给乡亲们建暖炕一事。
说到此事，本有些干燥的舌唇仿佛又润了起来，回屋前，几人恨恨道：
“是，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全都拿出真本事来，把这五家暖炕都给它建得漂漂亮亮的，叫那些人看看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好的东西！”
“哼，到时候求着咱们上门都不去！”
第八十七章
临近巳时, 在大堂吃过朝食，水泥队众人从后院拿了存放在那的工具，收拾收拾便准备出发了。
因为是来到晋城的第一次“生意”, 众人都有些激动, 纷纷摩拳擦掌, 满脸跃跃欲试。
要是一个人还好，二十来人齐齐做出这个动作、这副表情, 把客栈掌柜的看出一身冷汗, 一行人向外走去, 李铁兰不经意的回头间似乎还看到对上她眼神的店小二一个激灵吓得差点缩到了柜台下。
李铁兰看看自己, 又看了看身旁的一众水泥队成员，疑惑地皱起了眉——不就是个子高了点儿、体格壮实了点儿、看起来像是练家子了点儿、脸上的表情凶了点儿……嘛，至于这么害怕吗？
因为一直只在水泥队打交道, 平常见惯了的都是身边这些人, 就连李铁兰自己，也因为常年做体力活的缘故练出了一身腱子肉，是以她并未认识到，他们二十五个同样身形魁梧的人站在一起, 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这也是盛玉敢让他们带着水泥远赴晋城的原因之一。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换成几个瘦弱的人, 盛玉还真得再好好考虑考虑。
当然，这只是出发前的一些小插曲罢了，现在的水泥队当真是意气风发, 雇了辆牛车，车板上放着水泥粉和他们的铁锹等工具, 二十五人分列左右，一路朝着五个雇主家走去。
第一个雇主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人。
李铁兰带着人根据他留下来的地址找过去, 才发现他所住的地方虽然是在中心城区，但实则极为偏僻，一路问人，再经过几个弯弯曲曲的巷子绕过来，他们才找到这么一个隐藏在中心城的“贫民窟”。
到了地方，几人先站在门外喊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出来，也没听见有人应声。
在李铁兰的示意下，徐进上前敲门，也不知是不是碰瓷，那道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在徐进的手刚碰上的时候，“咚——”的一声，倒了。
徐进：……
木门落地的声音异常响亮，几人不负众望地看到了自己此次的雇主步履蹒跚地走来，此时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想要他出现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木门，徐大爷叹了口气，没指责他们，只是轻声感叹了句：“哎，老了，不中用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这个门还是说他自己。
门外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徐大爷表情僵硬，看起来有些发怵。直到李铁兰连同几个女子水泥组的成员走上前来，才让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
李铁兰上前一步：“大爷，您还记得我吧？昨日城中心那个。我们来为你修暖炕。”
“哦，哦，记得。”大爷点头，步子后退，让开了稍许，“行，你们跟我来吧。”
看见一群小伙子带着工具就要往里冲，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犹豫，反反复复地询问着：
“真的是免费？”
“不用花钱？”
“你们要是想讹老头子，老头子可是没钱给的。”
“我啊，除了一条贱命，什么都没有咯。”
王飞有些恼了：“说了免费就是免费，我们这么一群人骗你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徐大爷嘴角嗫喏两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带着他们往内室走去：“哎，进来吧，环境不太好，要是你们不想建了我也不怪你们。”
身后几人没有回话，他们才不管这里的条件好不好，对他们来说，昨天选定的几个雇主只是他们扬名的工具，建好了暖炕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一路往前走，光线越发昏暗，徐大爷把他们带到一个稍大的内室，示意这就是要他们建暖炕的屋子。
这屋子实在小，站了五个人就显得逼仄，格局也奇怪，从正厅进来，便是两间相连的内室，厨房在屋外，李铁兰刚才瞟了一眼，用竹子搭的棚，锅具碗筷都放在那里，有几个还缺了口。
——这户人家着实是太穷了。
李铁兰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计划，就这么一个五旬老人住的屋子，邻居也都是同样阶层闭门不出的人，真的能如她预想的那样，把暖炕的效果宣传出去吗？
可是现在后悔也不成了，只当是一个教训，毕竟他们可做不出违背承诺的事。
李铁兰环视一圈，指着原本放着床铺的地方，开始下指示：“先把那张床搬出去，暖炕的位置就建在那里吧。”
其他几人依言行事。
搬东西的搬东西，和水泥的和水泥，屋子小，他们的人没全部进来，但一行人依旧工作得井然有序。
时间紧，土砖不能现做，是他们没有顾客的那几日找了附近的村落那些没人要的废弃砖块一点点凑齐搬来的。
但废弃的土砖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要想凑够数量，李铁兰还是花了银两找老乡买了点儿，本就贫瘠的荷包缩水更加严重了，也不怪他们这么急着想把暖炕推销出去。
就在李铁兰蹲着身子往搭建好的砖块上抹水泥的时候，小良一脸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铁兰姐，我好像听到隔壁传出几道孩童的嘤咛声。”
李铁兰头也没回，专注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做好自己的事，别人家的事少打听。”
阿良继续说道：“不是隔壁邻居，是隔壁屋子，就是旁边那家内室！”
李铁兰：“雇主家的事也少打听。”
阿良又气又急，跺了一下脚，还是忍不住凑到了李铁兰跟前：“不是啊铁兰姐，你说这徐老头看起来就是一个人住的，这屋里也没别的衣物，方才那声音又不是他的，你说会不会是……”
这下李铁兰终于扭头看了过来。
她知道阿良的意思，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家中怎会无故多出一个孩童来？
思忖片刻，她道：“你和徐进去打探一下，动静小点。”
阿良立刻起身：“是！”
李铁兰的本意是悄悄打探，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和徐进两人竟大摇大摆走进了隔壁那间屋子，在看到床上当真躺着一名看起来不到五岁的女娃后，更是直接叫出了声：“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
这声音一出，李铁兰就知道大事不好，她赶紧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刚走出门，就看到徐大爷正站在隔壁屋门口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们。
阿良神情愤慨：“徐老头，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个孩子哪里来的？”
这时，床上那个本就睡得不太安宁的女娃睁开了眼，她的睫毛颤动几下，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好在熟悉的人就在眼前，便听得她小猫崽儿似得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
“啊？你不是一个人住吗，怎么还有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孙女？”
“不对啊，方才聊天时你不是说自己无儿无女吗，哪来的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