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兰眯起了眼:“刘老爷,既然说是免费,便没有再让你请吃饭食的道理,况且,刘老爷不会忘了吧?昔日是你们毁约在先,我可不知咱们水泥队和你有什么话好‘长谈’。”
李铁兰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她实在是烦了刘富商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为了能早点吃到今日的烤鸭烤乳猪,她索性直接说道:“刘老爷要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实在没必要浪费在这些客套上,你说呢刘老爷?”
刘富商呵呵一笑:“李队长确实直率,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变得欠打起来,起码李铁兰是这么觉得的。 便见刘富商从怀里一掏,拿出几张银票来,李铁兰打眼一瞧,少说也有几百两。
看到李铁兰落在银票上的目光,刘富商笑得更贼了,他道:“其实,我是想向李队长购买水泥的配方,这银子嘛,我已经准备好了,李队长你看,我这诚意可算是放足了。”
他这话一出,李铁兰瞬间明了了他的目的。
她就说嘛,要真这么看得起这暖炕,也不至于让他们把它修在小妾房里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他们的水泥配方了。
李铁兰低头沉思半晌,突然说道:卖水泥配方嘛,也不是不可以……”
在水泥队一众人傻眼之际,她又说道,“只是不知是刘老爷一人想买,还是?”
刘富商自然听懂了李铁兰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他笑了笑:“那自然是刘某一人的意思。我既然敢让家中奴仆找李队长报名,李队长也该知道我的诚意了。事实上,晋城的商人里面,不服陈富商的大有人在,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机会罢了。”
李铁兰也跟着笑了笑,她早猜到晋城这些富商是有预谋的集体毁约,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也是,当初齐心协力是为了咬下徐家那块肥肉,现在共同的敌人没有了,可不就互相是对手了?
而刘富商所说的机会,自然就是她们手里掌握的水泥配方。
李铁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水泥配方她自是不可能卖的,但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不能强硬蛮干,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此事关系甚大,我还得回去和兄弟们好好商量一下,日后再回复刘老爷。”
刘富商一听,总感觉这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再一想,这不就是他之前回绝水泥队那群人说的话嘛!
合着这群人是在这里等着他。
刘富商面色一沉,心知今日若是让这些人走了,这水泥配方他是不可能买到了。
既然软的不吃——
便见刘富商一抬手,下一刻,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他高薪聘请的护院,而是一个佝偻的老头。
刘富商眉毛一皱:“管家,你来干什么?”
刘府管家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便见刘富商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扯了个笑脸出来:“李队长,你今日与城主有约怎么不早说啊?哈哈……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城主派人来请了,李队长还是早点儿过去吧。” 说完,也不等李铁兰回话,一甩袖,走了。
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出了刘府大门,水泥队一众人显然很是高兴,尤其是阿良,笑得牙根子都藏不住了:“铁兰姐,你说要卖水泥配方的时候可真把我吓得不轻。”
李铁兰白他一眼:“怎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为了一点儿银两就不顾边关利益?”
阿良赶紧笑着告饶:“不是不是,铁兰姐的形象在我心中那可真是高大的很,哈哈哈,方才的事可太逗乐了,尤其是想到那个刘富商方才的表情,我简直高兴得能多吃三碗饭!”
“哎对了,今晚吃啥来着?”
“烤鸭还是烤乳猪你们自个选吧。”
“好耶,吃烤鸭去咯!”
“嗯?等等,凭什么不是吃烤乳猪啊?”
“也吃也吃。”
李铁兰:……
让你们选一个不是全选啊!
到底还是体谅众人今日干活累了,李铁兰翻了个白眼,把钱袋子往徐进怀里一扔,算是默认了两者皆吃的提议。
有肉吃,还免费见识了一场陈富商的变脸,再者五个暖炕已经建好,等待它发挥广告效应就是了,水泥队众人现在可谓是乐滋滋,喜得没边了,看路边的野花都觉得香了不少。
走在路上,突然有人问道:“——诶,如果那群富商又来请你去,你去吗?”
“去啊,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去?”
“之前你不是说求着你去都不去吗?”
那人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求着我去我不去,可我没说拿着银子请我去我不去呀。”
“我可不跟银子过不去。”
“……得。”
听到这番对话,李铁兰也思索了一下,若是之前毁约的富商请她们去修暖炕她们还去不去?
最后得出答案:“——去。”
就像队里方才那名成员说的——“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去?”
只是这价钱,可不是还按着从前的价格算了。
顺着寒风搂了搂衣襟,李铁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寒冬的来临。
到时候就不是买方市场,而是卖方市场了。
和他们拿乔,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除非这些向来养尊处优的富商愿意看到别人在暖炕上舒舒服服过冬,而自己花了大价钱得到的却是更低一等的服务。
该如何选,这些向来会权衡利弊的商人应该比她更懂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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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暖炕发挥效用的日子里,水泥队的人也没闲着。
他们分成了三拨,一拨去了煤矿,因着李铁兰为他们积累潜在客源的关系,作为感谢,李斯文特向他们开了煤矿小饭堂的权限,这是谢礼,不算嗟来之食;一拨去了土豆田帮忙收土豆,这是为了回报先前的赠土豆之情,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顺走几筐收获的土豆;还有一拨,则是去了即将开业的清风书舍和荷月布舍帮忙,至于饭食,自然也是在那解决,这是劳动所得,也不算嗟来之食。
总之这三拨人,虽然不务正业,但谁也没闲着。
——不是在蹭饭,就是在蹭饭的路上。
李铁兰望天:他们水泥队,应该是来到晋城后混得最惨的一批人了。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不曾想事情的转折竟然来得这么快。
事情还要从上次报名的那位小商贩说起——
小商贩姓丁,本来也是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报了名,对这什么暖炕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位丁商贩平日里虽然偷奸耍滑,但邻里众人皆知的一点便是这个小丁是个大孝子。
虽然不觉得暖炕有什么用,小丁还是把修建地点定在了他爹的房间。
老丁年轻的时候是个游商走贩,长时间的走路走坏了一双腿,天晴的时候还好,一到下雨天,那叫一个钻心疼,每年的冬日更是难受的高峰期。
今年冬日,老丁也是可有可无地叫老伴买了一些木炭把炕暖上,谁知道,上了暖炕的第一晚,这老两口就下不来了。
——当然不是因为摔断了腿下不来床,实在是因为这暖炕太舒适了!
屋外再冷,躺在炕上,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被子可盖可不盖,身上需要穿的衣物也轻便了,往年穿上厚重臃肿的冬衣时那种活动不开手脚的感觉再也没出现。
也不知道这炕是用什么东西建的,异常结实,两个人在上面连蹦带跳,一点塌的迹象都没有。
这下好了,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老两口往炕上一躺,整个冬日都不打算下去了。
——反正他们已经退休了,退休不就是应该躺平吗?
小丁是个大孝子,虽然和父母分居两地,但三天两头便会提着各种东西去看望二老。
这一天,小丁在寒冷的冬日里,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
担心父母出了意外的小丁心急如焚破门而入,冲到内室,看到的就是两个老人正翘着同款二郎腿躺在炕上,见到进来的小丁,还皱起了眉,似乎是嫌他扰了这份清净。
自幼被教导要努力工作、吃苦耐劳的小丁面无表情地挥了一把睫毛上结成的冰晶。
在儿子的怒视下,老丁这才放下手上的报纸,热情地邀请小丁一起上炕平躺。
他的话是这么说的:“哎呀,怎的在屋外站了这么久,孩子,冻着了吧?快上来暖和暖和。”
小丁抽了抽嘴角,差点就要暴走——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到底是谁害的!
到底念着多年父子情,小丁冷着脸面无表情上了炕。
下一秒——他的脸就热了。
冷热交替的后果就是小丁一下面色发红,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激动的,顾不上生气,他猛地坐起:“这暖炕效果也太好了吧!”
和躺平的老父亲不同,小丁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商机。
他找到李铁兰,表示愿意给她介绍客源,代价就是需要付给他部分酬金。
李铁兰懂,介绍费嘛,应该的。
——就这样,水泥队成功在晋城打开了小商贩市场。
可别小看这群商贩,虽然他们的资产比不得那些大富商,但他们人脉广,一张嘴皮子十分会说。
另外李铁兰借鉴了清风书舍的经营模式,算了小丁团购价,越多人订价格越便宜,一下就掌握了顾客们的消费心理。
经过小丁等一众商贩的宣传,如今晋城内人人都知道了有一种叫暖炕的东西,上去了就让人下不来——实在是太温暖,太舒适了!
订单一下纷至沓来,顾客群体囊括了读书人、商人、农户……各个阶层。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徐大爷和农户苗婶的大力宣传。
修建一个暖炕的价格虽然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算便宜,这就让城中区的人想起了之前李铁兰那场宣传活动。
顿时一个个都捶胸顿足,悔恨错过了一次白嫖的机会。
后来更是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瘦瘦小小的男人找上了门,称他是被选上的第三个报名的人。
只是因为当时着急,结果报错了地址。
最后因为拿不出证据只能作罢。
现在有了银两,又还需要在晋城待上好一阵子,李铁兰便带着水泥队在清风书舍所在的街巷附近租了一个小院。
这日,她带着几个人上街买菜,竟意外在菜贩子里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她的那位农户顾客,苗婶。
苗婶是个健谈的人,也不知从哪听来她和陈富商的渊源,见了她便道:
“听说了吗?那个陈富商,宠妾灭妻哩!这整个冬天都往他那小妾的一个偏院里跑,把陈夫人气得哟,听说都要回娘家找大舅子来收拾他了!”
李铁兰笑了笑,自是明白其中缘由。
见李铁兰要买菜,苗婶热情得把自己带来的菜塞了好几把给她。
李铁兰连连摆手拒绝,却听苗婶道:“还得谢谢你们哩!建的暖炕又暖和又舒服。我家男人近日许是被村里那个病汉传染了,早上出去还好着呢,晚上回来就发高热了,还总是喊着没力气,好在有那个暖炕,让他舒服不少哩!”
李铁兰一惊:“这是得了风寒?可得早点找大夫看看。”
“找哩,大夫也说不清是因为啥子原因,不过庄稼汉,壮实着呢!熬熬就过去了。哎不说哩,我得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拿着药方子去抓药哩。”
说着,苗婶又往李铁兰的菜篮子里塞了好些菜,笑眯眯道,“小姑娘,你这暖炕真不错,我们也不好意思白拿你的,这些菜就当送你哩!”
李铁兰推却不过,只好收下。
回到院子里,却见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院子此刻安静地出奇,问了正蹲在檐下玩陀螺的阿良,才知道有三个人病了正在屋里休息。
“小贾才病没两天,得,又病了两个,我想找人玩都没人和我一起。”阿良噘着嘴抱怨。
李铁兰正在处理晚食要做的菜,闻言随口说道:“屋里的暖炕不是早就用着了,怎的还病了,是又贪玩着凉了?”
“不知道啊,上午还好好的呢,下午再见到他们就一个个病蔫蔫的,话都说不利索。”
“——这么突然?”
李铁兰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敏感地觉得这件事不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却想不通其中关窍所在。
“方才苗婶也说她家男人病了,据说是传染了村头那个病……传染?!”
李铁兰瞪大了眼,顾不上手上的菜了,她叫住阿良,“快,快去矿场找李斯文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商量。”
阿良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队长这般大惊失色的模样,顿时整个人也急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这时又听李铁兰问:“原定今早回边关的那批人走了?”
阿良回道:“一大早便走了,此时兴许已经过了平城的地界了。”
李铁兰吓得两眼发直,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她低声喃喃道:“坏了,这下糟糕了。”
第八十八章
起初, 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
路边的小摊如往常一般在第一抹晨光洒下时支起、最后一颗星辰升起前收摊;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
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除了耳边不知何时多起的咳嗽声。
一声,两声,三声……
待官府反应过来, 城中的百姓已经病倒了大半。
偌大的晋城, 昔日人来人往的商道, 一下子变得空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