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分钟后，隔壁房间传出动静，傅卓弋跑了出去。
傅征来找她的时候，傅卓弋已经出去两个小时，问题是车库里的车一辆都没动。
下着大雨，难道两个人还要徒步下山吗？
她怕得不行，想了想，站在傅卓弋房间门口的步子，急切地往楼下而去。
她开门的间隙——一道大力从门的另一面掼过来，差点把她掀倒在地。
傅卓弋看清是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直接一阵旋风般从她身边经过。
傅姜苓站直身体，愣愣地看着他经过的地方。
他从外面进来，淋了一身雨水，嗒嗒的水滴随着奔跑的动作砸下，很快就把整洁的地面弄脏了。
他很快又下来，连伞都来不及拿，边跑边打电话。
傅姜苓眉头紧锁，从他的表情和对话的内容里总结出来——时妍现在发高烧，人都被烧晕了，他打电话给江媛，也就是傅家的家庭医生，程墨书的老婆。
那边程墨书是被吵醒的，他几乎嘶吼着表达自己强烈的意愿——他不想让老婆半夜出去！
“你有没有看天气预报，今晚暴雨，我家离半山别墅多远，你不知道？！！”
傅卓弋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导致青筋鼓起，骨节泛白。
“我不是和你商量，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个小时之内，我要看见江媛。”
傅卓弋挂断电话之前，傅姜苓还隐约听到一声高过惊雷的“草”。
“时妍发烧了，她现在在哪，你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傅姜苓说完，就感觉傅卓弋看向她的眼神，不像之前那么温和了。
他一贯是尊敬并且亲近她这个姑姑的，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对突然到来的时妍，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
一时激动，不知道时妍到底……
她极度懊悔，很想知道时妍现在的情况。
但傅卓弋只字未提，在缥缈到虚无的怨怼情绪后，他恢复冷静，只说，“她在小楼，我先去照顾她。”
傅卓弋步伐极快，等傅姜苓回过神，想叫他拿伞时，他已经跑出了院门，彻底看不见人影了。
江媛是在二十分钟后到的。
她开车技术不太好，程墨书怕她出事，坚持送她过来。
一下车，他撑着伞把江媛护在怀里，往傅卓弋说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一定是为了时妍，我就说她回来，不是什么好事，你看，这才多久，都快把天捅破了。”
他脾气算傅卓弋朋友里温和的，不会轻易骂人，就算知道时妍当年犯了什么弥天大祸，再次在栖梧苑傅卓弋家门前见到她的时候，他也客气地喊了声“妍姐”。
可时妍算得上他哪门子的姐？
论岁数，他和傅卓弋同岁，大时妍两岁；论辈分，他程家在焰城资了不下五代，当初繁盛时，时家有勇也财也没他家根基深厚，更别说，现在时家早就倒台，化成一缕尘烟了。
他不过是为了估量她在傅卓弋心里的地位，装出来的客气罢了。
现在，半夜把他老婆叫出去，连累他们睡不了好觉。
这笔账，他算是在心里记下了。
两人进楼，是傅卓弋亲手开的门，江媛手里拿着医药箱，看到傅卓弋狼狈的样子，面上就禁不住一惊。
他一贯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
傅卓弋自然注意到她的失神，但现在，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他低冷略含急切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江医生。”
江媛回神，医生的职责占据她的大脑，“病人在哪？”
傅卓弋带她去卧室。
江媛一看见是时妍，又是一阵怔仲。
没人知道，她和时妍曾是校友，那时候她学医，日常学习异常忙碌。
而时妍跳舞，她从大一开始就天南海北地表演，两人彼此间从未说过话。
第56章 她不愿意
但江媛莫名很喜欢她，室友说她奇怪，时妍那张脸太艳，合该是所有女性同胞嫉妒的标准，但她不觉得。
她还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和时妍处成朋友。
后来和程墨书在一起后，知道傅卓弋和时妍相恋，她也曾起过心思，拜托程当中间人，把她介绍给时妍。
只可惜。
那年刚刚过年，圈子里就传来两人分手的消息。
后来时家发生那样的事，时妍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她想插手也无能为力。
没想到，三年后，遂了当年愿，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走得更近，看清床上沉睡的女孩。
潮红的脸上，上面有深浅的伤痕，裸露在外的手腕上，也有一圈明显的勒痕。
也许是不舒服，时妍细眉在睡梦中皱起，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高得惊人。
她责怪地看傅卓弋一眼。
“怎么烧成这样？”
他紧抿着唇，侧脸隐忍，“淋了雨。”
傅卓弋现下无比后悔，刚才不该那么不理智，被她气到忘了小楼没通暖气，愤怒占上风的时候，把几乎光裸的她，一个人晾在里面。
江媛拿出专业设备，她现下专业得像一套冰冷的机器，“她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
江媛语气加重，重复一遍。
傅卓弋把一天的情形，系统完整地说了一遍，又加上一句，“她前几天刚做完肠胃手术。”
江媛忙碌的动作猛地怔住。
“那你还把她弄成这样？”
她以为时妍身上的伤都是傅卓弋弄得，而后者也不解释，他侧脸冰冷，只道：“需要我做什么？”
江媛深深看了他一眼，被气笑。
“麻烦傅总去外面。”
傅卓弋站在床前，双脚几乎钉在地面。
僵持不过一分钟，他走出房间。
江媛长叹一口气。
程墨书一直站在客厅里，等了几分钟，看见傅卓弋从卧室出来。
傅卓弋也看见他，不过没什么交流的想法。
程墨书要开口，但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又闭上嘴。
一肚子闷气亟待发泄。
最后，在无边的安静之中，程墨书倚在厨房门口，嗤笑一声。
“怎么把她带到这来？”
程墨书眸底数不尽的讽刺，他猜测的所有原因，要么是时妍死乞白赖跟过来一起过元旦，被赶出来没办法，只能住在这里；要么是傅卓弋不肯带她去老宅，权宜之计，只好把她弄进这小院。
可他万万想不到——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什么？
傅卓弋话没说完，程墨书却猜到——她不愿意待在老宅。
“卓弋，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吃回头草。”
傅卓弋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他冷漠的侧脸仿佛蒙上一层寒霜。
“你想和她纠缠在一起，报复她当年对你做的那些？”
程墨书感觉好久没遭受过这种无力的打击了。
还是来自他最佩服的人。
傅卓弋继续用冷漠和沉默对待他——他短暂的抓狂之后，比傅卓弋更加颓然，“那景希呢？她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要是被她误会，你该怎么收场？”
傅卓弋的视线隔着晕黄的灯光，落在窗外。
他似乎失神，仿佛完全没听清程墨书说了什么。
良久，就在程墨书心情极度糟糕，真想撒手不管的时候，他开口。
“今天这件事，我不想第四个人知道。”
程墨书不清楚傅卓弋的计划，但身为当年景希的爱慕者，他还是希望她最后能得偿所愿。
“知道，我和媛媛都不会多嘴。”
傅卓弋没再开口。
两人在客厅里站了很久，一直到江媛出来。
“她怎么样？”
低沉的男声如沉闷的腰鼓，在雨里淋了很久。
她对傅卓弋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根据今天看到的一切，脑补出当年两人分手，或许不是圈子里传的那样。
傅卓弋现在重新和时妍在一起，或许心思并不单纯？
她声线冰冷，对时妍，她有姐姐对妹妹的关心。
“傅总，恕我直言，她这样，不适合翻来覆去的折腾了。”
她刚刚给时妍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不少陈旧的伤痕，她不傻，猜出那是欢爱后的痕迹。
“媛媛，你别……”
她还要再开口，程墨书已经上前来扯她，间或疯狂地给她使眼色。
“别以为你和他是好哥们，我就不敢说他，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唔！”
她话说了一半，嘴就被程墨书捂住了。
傅卓弋转身朝卧室走去。
她大力在程墨书怀里挣扎开，程墨书松开她的时候，手背上红了一大片。
他忽略手上的疼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在江媛瞪过来之前，哄道：“他们的事，卓弋最有发言权，你别干涉太多。”
江媛的双手被他紧紧抓在手里，他感觉到一片冰凉。
她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打算和他说时妍与傅卓弋的事，男人最一向最会包庇男人。
她清醒至极。
正想着里面时妍的病情，就见程墨书蹙眉。
“怎么这么凉？”
江媛白他一眼，“这里没开暖气，你没发现？”
程墨书的确没察觉，他穿得厚，又是男人，江媛是女生，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刚才又一直接触冰冷的仪器，还用冰块给时妍物理降温，双手自然冰凉。
他愣了半晌，江媛又在后面推他一把。
“你好兄弟淋雨没换衣服，你也没发现？”
程墨书这下是真愣住。
他没进卧室，而是敲了敲门板，傅卓弋看过来，他给其唇语示意。
傅卓弋颔首，人却没立即动作。
程墨书无奈，也不好站在门口看他照顾时妍。
“这一笔糊涂账，我是真不想看。”
他话里对傅卓弋的偏袒，让江媛生气，“你什么意思？”
程墨书声音压得极低，“时妍就不该回来。”
“要是我是她，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根本没脸回来，有多远躲多远，或许还能让卓弋记点她的好。”
江媛忽然想起，他和景希的关系。
他对时妍满满的怨怼，或许根本不光对傅卓弋的哥们情谊，还有对景希的心疼吧？
她对景希一直喜欢不起来，所以她对程墨书很冲。
“你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傅总身上了吧？”
江媛的冷嗤和讽刺，让程墨书皱眉。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小青梅，和傅总并不般配。”
第57章 天亮了我就走
“媛媛，我和景希，从来没开始过，你能不能别这么针对她。”
他这样说，江媛却一点不信。
她是高知女性，不会撒泼，但所有的表情都能昭告一切。
程墨书这就不明白了。
他这媳妇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判断一个人好坏不看对方言行，而看自己眼缘。
可这似乎又没错。
因为事实检验了一切——那些她想交朋友的人，最后都成了她的至交。
包括他。
但时妍是唯一的例外。
世上的确不是完全的非黑即白，很多人好胜过坏，又有很多人恶胜过好，但时妍的罪行，法律定性、法官定罪，难道还会有回寰的余地吗？
况且还牵扯到完全无辜的景希。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和她提景希。
“你可以照顾她，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但就是不能和她交朋友。”
程墨书三年前就知道她的心思，也许是私心作祟，最后她也没得偿所愿。
现在就算时妍重新闯入他们的生活，他同样不愿意。
“凭什么？你没资格干涉我的交友。”
江媛眼圈红了，程墨书对她算好，两人婚后，几乎没红过脸。
但牵扯到交友，程墨书就对她要求多了很多。
就因为她的圈子和他不一样，他们程家的规矩也格外多。
程墨书格外固执。
“我是你老公，其他事干涉不了，这件事我却有资格决定。”
傅卓弋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因为这件事，隔了彼此几米远。
他根本猜不到，两人吵架是因为时妍。
不过此刻心思没在两人身上的傅卓弋，也没想管他们。
只是问江媛，“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进去看看。”
江媛进去一会儿，发现时妍已经退烧，怕反复，她想在这里多待一会，想起程墨书——
她让傅卓弋转告他。
“傅总这里挺冷的，还是别让他在这等了。”
傅卓弋也清楚小院温度低，要不是时妍固执，他不会让她在这养伤。
他让程墨书回去，后者气得咬牙。
“半山别墅有空余的客房吗？我先去眯一会儿。”
傅卓弋：“有，我让管家给你安排。”
“好。”
江媛在时妍房间更换点滴，正巧屋子里的蜡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
这微弱的灯光，和小楼外骤然亮起的车灯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嘴角讽刺地勾了勾。
傅卓弋换了衣服，敲开卧室门。
江媛脸色沉下去，没回头搭理他。
“我来照顾她，你先去休息。”
江媛出言讽刺，“我是傅家的家庭医生，拿工资办事，傅总还是去休息吧。”
傅卓弋知道她看到时妍身上的伤痕，会误会，但也没想解释。
只是温度毕竟太低。
“小院没通暖气，今天又下着大雨，江医生可以先去半山别墅住一宿，我在这看着，有问题给你电话。”
江媛还要拒绝，可指尖一阵冰凉，像是在露天的滑冰场站了一晚。
她可以和傅卓弋置气，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
另外——
“你尽快给她换个地方。”
傅卓弋:“嗯。”
他本就打算给别墅物业打电话的，但因为时妍生病，耽搁了。
时妍迷迷糊糊在睡梦里挣扎，几度尝试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也许是她昏迷前非常后悔招惹傅卓弋，梦里也在说梦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