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坦诚
“没什么，我身体不舒服，挂了号医生找，先走了。”
时妍语速飞快，又把试管藏进袖子里，周泠不好明抢，只能压抑着眸底的深色，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是不会撒谎的。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泠看了眼自己空着的右脚，鞋子半路上跑丢了，裤腿上也沾了灰。
以往时妍不可能看不见。
但今天，她就是硬生生忽略了。
他转着轮椅，往刚刚时妍逃走的方向走去。
“吱嘎——”
轮椅倏然停住，面前黑色的剪影垂下，鼻端浓重的烟雾气，熏得周泠睁眼都困难。
他缓缓抬眼，看到是傅卓弋，露出既诧异又平静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
他脸上的煞白一闪而过，随即转动轮椅要走，但还没用力，轮椅的轱辘就被牢牢固定在了对面之人的脚下。
因病染上的白多了几分羞愤的红。
“你现在这么弱吗？”傅卓弋还在他脆弱的神经上碾磨，冰冷的声线凑近他鬓端，“靠这双腿夺取同情吗？”
拳头雨点般重重砸在傅卓弋脸上，周泠从轮椅上跳下来，拽住他的衣领往外翻扯，对视间两人的眼底都是汹涌的火花。
周泠没有手下留情，傅卓弋也没谦让，拳拳到肉，尤其是周泠的腿不方便，争执间，他占据主动权，很快揍得周泠卸了力，最后一拳头即将落下，一双微凉的手扇中了他的下颌骨。
那双手用尽了力气，带着怨和怒，留给他的却只有麻和痒。
“闹够没？”
推他的力气不大，不足以把他掀翻，但他虚握的拳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时间竟也没起来。
分不清是那些拳头的效果，还是他自己不想再挣扎。
时妍把周泠从地上扶起，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轮椅在争斗间被撞到墙角，时妍推过来扶他坐上去，柔声细语，“慢点。”
周泠微微挣开时妍的手臂。
“我自己来。”
时妍看他狼狈，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傅卓弋仗着自己身体好，把周泠摁在身下狂打，她心里就一阵又一阵抽痛，也不敢强迫他借自己的力。
如果当初没救养父，他现在根本不会这样。
时妍眼眶发酸。
手中的那张纸团成团，硌得她手心疼。
路过傅卓弋身边时，时妍感觉自己的手被抓紧了，那双向来干燥的大掌出了汗，时妍朝周泠投去安慰的目光。
“小妍。”
时妍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和他说几句话，一分钟。”
那双握住她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转动轮椅，回到他的病房。
“要说什么？”
傅卓弋倚在走廊雪白的墙壁上，额前的发染了汗落拓地垂下几绺，正巧遮住他以往冰冷犀利的眼神，时妍不需要看，都能猜到，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是落满讽刺的。
“你来这，就是为了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的？十安呢？他不需要你的陪伴吗？你这么闲……”
下巴猝然被捏住，时妍被迫仰起头，对上一双阴鸷到发红的眼眸。
“说够没？”
“不够，”忍着下巴即将脱臼的疼，时妍咬住牙，“你说放我走，能不能痛快点，欺负比你弱的人，你就这点本事？”
“你护着他。”他颓然松开手，去抓她的手腕，“拳头里握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四目相对间，时妍浑身一震。
她总有种感觉，傅卓弋像是知道什么。
但她不确定，也不想被他拿捏。
她是测了，也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她不打算要，他也没资格知道这件事。
猛地撞开他，团起的纸张被她丢出窗外。
长风摇曳，窗外对准的是一片湖，湛蓝的水波，可惜纸团一落进去，就消失无踪。
时妍挑衅地挑挑眉。
“想知道吗？你下去捡吧。”
面对着她的那张脸如蒙阴翳，大阔步与她擦身而过，那瞬间，她真的以为他会下楼去捡，可迎面撞上走来的江明。
他满脸焦急，看到傅卓弋脸上的伤顿了下，傅卓弋蹙了下眉，“什么事？”
“是小少爷，吐血了，吵着要您过去。”
时妍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过去。
兴许是傅卓弋太着急了，连她尾随身后也没发现。
“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小少爷就……”
“能找到，傅氏发了求助帖，一定会找到。”
“您为什么不把小少爷的身世告诉时小姐，小少爷也渴望母爱，如果……”
“没什么如果，江明，你适可而止。”
……
两人的交谈声压到极低，时妍就站在房间外面，隔着一扇门，他们的声音很快就听不到了。
江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妍慌张之下，躲进了旁边的房间。
等他走远了，她才走出来。
江明是什么意思？
十安什么身世？
她需要知道什么吗？
在门外等了很久，等到腿都发麻，时妍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周泠，但是没兑现的话。
她回到病房，他正躺在床上看书，侧脸安详宁静。
时妍的脚步忽然顿住。
还是周泠发现了她，清透明亮的桃花眼看过去。
“对不起，我食言了。”
“你不是为了他对不对？”
“……对。”
周泠因紧张绷紧的那根心弦收回，露出一抹笑来，“那就没关系，正好一起看月亮。”
一片深蓝的天鹅绒夜幕之下。
月光皎洁，星河璀璨，时妍坐在床畔，身侧是周泠含笑的眉眼。
这是头一次，她感觉到暧昧的气氛下，周泠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摩挲她骨节的手指颇有力量，她的手被暖暖地包裹着。
她有挣脱的欲望，但却没有挣脱的决心。
“小妍，等我康复，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时妍浑身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
她脖子一僵，目光依旧落在那轮明月上，眼前有些模糊。
“周泠，很多年前我等过你这句话的。”
握住她的手一紧，“当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的。”
时妍又是一怔。
“只是我家发生了变故，我又去服兵役，没办法给你不切实际的承诺。”
第201章 和平分手
当年情况的复杂，只怪周泠确实没有必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周泠当年给了她另一种选择——那些年，时家是靠她和傅卓弋在一起才解决危机的。
比起她设计背后的不堪，她从未和周泠在一起过，反倒是一件好事。
“那……你的前女友？”
“她和我是……和平分手，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
他面色有些尴尬地发红，望向她的眼神很紧张，小心翼翼地怕她受到生气一般。
时妍觉得好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哦，那你们因为什么分手的？”
周泠认真道：“性格上我和她和不合适。”
话说到这他停顿下，时妍却领悟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是个会编排别人的人。
那个女生她曾经见过，会撒娇也会闹脾气，而周泠是个温柔稳重型的，他的家庭成长环境不算好，对很多事只会选择隐忍。
最后分手，或许是一个接受不了的临界爆发点。
“我和你不同，小妍，我们会在一起。”
他笃定，漂亮的桃花眼赤忱又热烈。
时妍的眼眶又湿了，心却慌乱起来，不是因为他的表白而心动，而是因为内心毫无波澜的愧疚。
她何德何能，接受这样真挚的一份爱意。
而她心里，真的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时妍问自己，看向周泠的目光多了几分躲闪的意味，“你要好好养病，我们才能谈未来。”
她的回复太隐晦。
周泠的眼眸肉眼可见地染上失落。
但他唇角依旧带笑，眸底多了几分宽慰的味道。
“好啊，我答应你，我的病一定会好。”
*
自从检查出怀孕后，身体没有多余的症状，也没度娘上那些嗜睡、孕吐强烈的妊娠反应，她偶尔睡醒后就会忘记，自己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娃。
但日历上大大的红圈，会代替“他”提醒她。
这天周焕从医院回来，看她对着咖啡机旁边的日历册发呆，顺过去看见那上面的标注，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对了，妍姐，你大姨妈是不是推迟了？”
一起生活的亲密关系，又都是女生，周焕的眼睛还是相当敏锐的。
时妍没掩饰，“最近是有点不正常。”
“对了，上次你去挂号，医生说什么了？”
时妍捏了捏掌心，强笑道：“医生说是有点贫血，给我开了点补血的药。”
“只吃药怎么行？我今天去唐人街逛，买只乌鸡回来给你炖汤喝吧。”
说着不待时妍拒绝，周焕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妍姐，给我哥的早饭在锅里，你记得带给他。”
“好。”
她因为撒出的谎心不在焉。
原本盛粥这种简单至极的事情，也做得磕磕绊绊，神魂仿佛分离了似的。
临出门前又接到了江媛的电话。
手机上聊的，知道这几天是她的预产期。
时妍连忙清了清嗓子，让脸上恢复笑容，接通江媛打过来的视频。
画面从戴着帽子的江媛切换到一张红彤彤的婴儿照。
时妍一时惊得呆住了。
“你……你生了？”
江媛忍俊不禁，“医生说预产期是今天，但她迫不及待要出来，昨晚就出生了。”
“还记得你说要见她第一面，我醒了就来和你报喜了。”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也怀孕了，如果不是看到江媛的小丫头静谧地沉睡，她不可能有这种心碎到撕裂的疼痛。
蔓延的心疼从胸口传递到四肢百骸，让她的笑也染了几分苍白与晦涩。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身体不舒服吗？”
江媛满脸着急的忧色。
“没有，”时妍清浅地笑了笑，隐去眼底的水光，“我太惊喜了，她怎么这么可爱，我就说是女儿，你看。”
“哈哈哈，这丫头足月出生，又是胖嘟嘟的，我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时妍在她兴奋的欢笑之外，听到几道杂音，顿了下道：“那边什么声音？程墨书又去骚扰你了？”
“没有，”江媛脸上尽是愉快和放松，“是我爸妈来了，最近都是他们照顾我。”
“嗯，那你也要小心点，我怕程墨书不放手，到时候遭殃的是你和女儿。”时妍说了一半，又凝重道：“对了，你在傅家的工作怎么样？都在焰城，会不会？”
“不会，”江媛安慰道：“傅家知道我的事，还要谢谢你，傅卓弋才肯帮我。”
“没关系。”
右眼皮开始狂跳，时妍没坦露自己的隐忧。
依照她现在和傅卓弋的关系，谁知道哪天他突然发疯。
“你在Y国，他没有发疯吧？”
江媛试探开问，隐约有些紧张。
“没有，他不敢。”时妍的眼睫垂下，又很快上扬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也在这？”
“你忘了我在傅家做什么的？一两个眼线不成问题。”
“我和他没什么联系了，他一个成年人，总不至于时时刻刻发疯。”
江媛叹了口气吐槽：“这可说不准，男人心海底针，程墨书不也是这样？一边纠缠着别的女人，一边上赶着讨嫌，我没拿刀子捅死他，算是我手下留情。”
“你现在生完了，真的泼辣了不少。”时妍感慨。
“这有什么？”江媛看着小丫头道：“以后谁敢动我的小囡，我跟他急……好了不跟你说了，有空来喝满月酒，实在赶不回来，红包孝敬。”
时妍弯了唇角，“那是必须得有。”
挂断电话，她拎着粥往医院走去。
她住的酒店和私立医院只隔着一堵墙，出门绕过去就到了。
那辆挂国外牌子的吉普车在她面前停下。
“妍姐，小焕说约你去个地方，泠哥也在，上车，我送你过去。”
那张熟悉的中国面孔，满脸含笑，但看起来却像是在演戏般，看不清晰。
她顿了下，把保温杯挂到手肘，皱皱眉，立刻掏出手机。
“她刚刚跟我说去唐人街了，怎么突然变卦，我问问。”
“诶呀，这是泠哥临时决定的，小焕也是刚刚接到电话，应该是泠哥特地为你准备的，快上车吧。”
手机的液晶屏被覆盖，时妍不悦地蹙眉，“把手拿开。”
男人唇角的笑一僵，粗糙的大手缓缓从手机上收回，却仍旧斜着眼吹口哨，“那你问，我在这等你一会儿。”
她直接打给周焕，但周焕没接，她只能打给周泠。
第202章 你看我现在对你在乎吗？
也不是无缘无故不信，是因为周泠平时总是很细致妥帖，这么短的距离，周泠没必要岔开路，特地找人，一前一后和她赶往同一个目的地。
嘟嘟的音乐声没什么奇怪，但加上她奇怪的心率，衬得司机含笑的脸愈发阴森可怖。
最终她也没接通周泠的电话。
司机挑眉笑笑，“可能是为你准备了惊喜。”
“我去医院等他，你先走吧。”
时妍打断他的提议，把手机放回包里，拎着保温杯拐进医院。
驾驶座上的司机瞬间怔住，麻溜解了安全带下车，拦住她，“不是妍姐，你这是不信我？泠哥要是知道我这样，可是要怪罪我的。”
“怪罪你什么？”时妍好笑挑眉，清透的水眸里却带了三分挑衅，“我不信是我的事，怪不到你身上。”
“那就怪不到我身上。”司机讪笑着，时妍瞪她一眼，随后不再迟疑，往医院里走去。
“周泠。”
医院的长廊上，轮椅歪在地上，他勉力撑住玻璃站稳，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时妍逆着光看都觉得吓人，一路小跑着搀住他。
“怎么不等我过来？”
时妍有些后悔，刚刚和那人多费口舌，耽误了时间。
“只是出来透透气，刚刚那人和你聊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