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周泠视线投注的地方,正巧是刚刚她和司机谈话的地方。
只是现在,那人的吉普车开走了,只能看到一片青葱的叫不上名字的绿植和法桐在原地耸立着。
“没聊什么,他跟我说女朋友想约我出去玩。”
周泠蹙了蹙眉:“她女朋友有些骄纵,我怕你玩不开心。”
“我没答应,”时妍笑了笑,“我虽然对这座城市挺熟悉,但毕竟隔了好几年,城市建设都换了不少,怕给她带迷糊了。”
“你要想出去,让小焕陪你,她还挺喜欢这的。”
时妍点点头,“好,不过我带了粥给你,现在先回去吃早饭。”
周泠清浅一笑。
“好。”
司机有问题的事,时妍没敢和周泠提,但没忘了和周焕提。
“那天接妍姐的人?真是离了个大谱。”周焕吐槽,“他女朋友早就去R灯区了,念书也没正经念,我们都看出来了,只是没和他挑明而已。”
时妍同情他一秒,“所以他还蒙在鼓里?”
“是啊,假借我哥的名义拐你出去,说不定也是他女朋友的主意,就想勒索点钱,幸亏你没信。”
“我差点信了。”时妍感慨。
“有了这次,他下次应该不敢再来骚扰你了,我和我哥把他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嗯。”
*
日子平淡如水地度过。
半个月时间里,时妍坚持陪周泠做复健,偶尔路过傅十安的病房,也会去看看他。
但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做复杂的治疗,傅卓弋派了人在他身边守着,时妍没机会接近他。只是百密也会有一疏的时候。
傅卓弋出差的事,被时妍无意间偷听到。
她趁看守松懈,溜进傅十安病房。
脸颊和唇色白得接近透明,白色蓬松的毛发变成了黑色,五官和傅卓弋的更像。
唰地睁开眼的那瞬,像一排小扇子张开了翅膀,时妍瞳孔深处的惊讶都忘了收敛。
十安却很敏感,十根手指捋着发丝一抓,哼笑道。
“好看吗?我央着爹地染的。”
时妍习惯了他异于常人的接受能力,陌生人随便出现在面前都不带眨眼的,也不害怕她是不是别有居心。
“好看,我能揉揉吗?”
十安顿了顿,黑葡萄般的眼珠裹挟了单纯和无辜,“好啊。”
时妍把手放上去,手背上又快又重地落下一记横拍,手背顿时红了。
教训他的话就在嘴边,但在看见他染成红色的眼珠时,霎时收拢成了一缕烟,止在她喉间。
“你不用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的,爹地找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看见你了,你经常来看我,但从来没敢光明正大过。”
心脏仿佛被利剑刺穿,她想原来又酸又涨又麻却无可言说的感觉是这样的。
“爹地走了,你才敢进来,我想说,其实我不稀罕你的同情,我哪天走了,你连颗泪都不会掉。”
“不是的,”时妍摇头,她还想说什么,但傅十安小眉头皱得死死的,整个人像只小恶魔,浑身都是戾气,“你滚远点,不然我喊人了。”
“我数到三。”
“一。”
“二。”
“……”
“我出去。”
时妍小心开了门,不敢回头,一路走得飞快。
迎面还是撞上了人,她慌忙垂头道歉,来人却彬彬有礼道:“时小姐,来找小少爷吗?”
是江明。
四目相对的瞬间,应激性地,她瞬间抬眸看向前面不远处。
“江明,”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也消失,“把小少爷也带走。”
“但医生说手术……”
“没人陪着,他不会愿意。”
“我陪着他。”
最后那句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的,但嘴比脑子快,脸色迟钝地染上几分红。
“你以什么名义?不如我叫景希过来。”
“你明明知道景希不安好心,她要是真心对十安好,怎么会……”
“时妍,”傅卓弋冷嗤,深眸中尽是冷色,“你比她好到哪里去?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时妍瞬息哑口。
“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冰冷的眼神里尽是轻蔑和嘲弄,时妍瞥见,心下一痛的瞬间重重搡他一把,“你说的做的不到位,那你说啊,他的身世,傅十安的妈咪是谁?说啊!”
她眼圈通红。
傅卓弋侧脸紧绷到静默,深邃的漆眸波涛暗涌,压抑的情绪如滚沸的熔浆,俱得她倒退几步。
气息沉凝几瞬,傅卓弋冷笑,喑哑嗓音凑近她耳边,咬牙切齿。
“你没资格知道。”
“所以你没资格骂我,我和他没关……”
“我不告诉你而已,谁说你和他没关系?”
如硫酸溅入清水,呲呲冒着火气,时妍能看到他眸底的狰狞和阴戾,大掌就置于她的肩膀之上,下一秒像是要捏上她的脖子。
这是把他逼得狠了,梗在喉口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碍于恐惧不敢出口。
“你就是没胆子告诉我,怕我去闹吗?你看我现在对你在乎吗?”
侧颈边的一片皮肤猛地被咬住。
第203章 桀桀
桀桀的血流声和心跳声同频共振。
夹杂着的疼痛倒是其次,重点是被蛮横惩罚的羞耻感。
“松口!你是属狗的吗?”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气疯了当场要给他一巴掌,但理智最终克服了羞耻心。
她甩手就走。
一双手臂却拦腰搂住她,把她卡在墙面和他之间。
他的眼眶泛了红。
“时妍,你不爱我,用不着一再提醒我。我不告诉你,只是因为你不配,这是对你犯错的惩罚。”
仿佛地狱的声波,一圈圈消失殆尽。
她被猛地推开。
他拂了拂身上被时妍捏起的一块褶皱,表情重新恢复冷漠。
“去把小少爷抱走。”
时妍浑身仿佛钉在了走廊里,脚下生根,意志驱使她不想离开。
她眼睁睁看着深邃轮廓的外国面孔从办公室跑出来,夸张地惊呼阻拦。
傅十安还在输液,小手上的针头刚刚拔下,血都未止尽。
他以沉默接受了傅卓弋的指令,或许一直以来,父子俩之间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而她看到的只是表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说算了吧,何必管别人的这堆破事,可那张虚弱的脸摆在她面前,刻意用冷漠疏离的眼神避开她时,她的心怎么都硬不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冲过去的,只知道傅十安落在她怀里只挣扎了一下,便乖乖挨着不动了。
时妍的心底募得一软。
“你要跟她,还是跟我?”
傅卓弋下死命令,冰冷的视线几乎要冻死人,十安碍于父亲的威严小手蜷缩了一下。
“你别吓他,既然做父亲的没空,就别自作主张替孩子决定。”
“傅十安!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说。”
怯怯伸出的手心攥紧了时妍的衣角。
僵持的时间里,时妍转身把傅十安抱回了屋。
等她再去关门,傅卓弋已经不在了。
医生轻咳一声,脸上的涨红好歹消解了几分,勉强笑道:“你是孩子的妈咪吗?他近期要做化疗,有些事项需要叮嘱一下。”
“她不是我……唔!”
时妍捂住傅十安的嘴,阻止了剩余声音的外泄,“好,您有什么问题都跟我说,我都会留意到的。”
医生欣慰地点点头,蓝色瞳孔都亮了几分,“谢天谢地。”
时妍再从办公室出来,心情比进去之前沉重许多。
她推开病房的门,傅十安没有睡,手上又重新扎了针孔,脑袋耷拉着像一只等待喂食的熊猫。
她矮下身。
和他水汪汪的眼睛四目相对。
“景希不能救你,对吗?”
傅十安排斥地避开她的眼,时妍深吸一口气,“你爹地骗我,但你不愿意撒谎是吗?”
“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时妍一顿。
她好像忘了照顾傅十安的情绪。
他还是个小孩啊。
“不是,”她静默一秒,“我等你想说。”
“我不会想说的。”傅十安小脸透出一股异常的郑重,“那你还陪我吗?”
时妍的呼吸沉下去,又浮上来,她笑了笑。
“陪你,我答应你陪你。”
“那你说话算话。”
“好。”
时妍以为自己能在周泠和傅十安之间来去自如。
可现实给她沉重的一击。
哄睡傅十安后,她给颈边的伤口敷了药,还特地竖了竖衣领,才去找周泠。
他刚刚结束复健,脸上大颗大颗滴落的汗水。
但他看起来神采奕奕,时妍一走过去,就被他握住了手。
时妍:“看起来不错。”
周泠:“进步很大。”
桃花眼里满满的欣悦,他侧首而来,呼吸离她那么近,时妍屏住呼吸,不疼的伤口却突然敏感起来一样。
周泠也发现了创可贴覆盖的位置。
“怎么受伤了?”
他要试图伸出手指去触碰她的伤口,时妍后退一步,提早避开了,她够勉强勾起唇角。
“被蚊虫叮咬,挠破了。”
周泠的眸色一深,唇角压了下。
他没有继续追究,哪怕心里清楚,以时妍的讲究,蚊虫会在没碰到她的时候就被防御好了。
时妍见他神色如常,也松了口气。
她本意不想让他知道傅卓弋的事。
“小妍。”
突然被叫住,时妍顿了下。
“怎么了?”
“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分担。”
“没有别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时妍笑笑,这时候的她压根想不到,周泠未来会和傅十安撞见。
*
傅十安的手术提上日程,但傅卓弋不在,留下来的人里,他算是老大,时妍只能起到监督的作用,并不能约束。
而时妍拿他没办法,又想着从他嘴里套话,很多时候都会纵容。
可遇上一些事,往往又会骑虎难下。
例如此刻,傅卓弋的视频打过来。
傅十安闹脾气要她也陪同,时妍脖颈上的红印还没消呢,再加上心底的障碍,她不太想看见他,只能找借口躲避。
十安却比她能扛。
“那等你从洗手间出来再接,爹地应该可以等的。”
他得意地蹬了蹬腿,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时妍气得快吐血也拿他没办法,她知道,傅卓弋打不通会一直打,可谁能对付得了十安这个混世魔王?
在和他的对视里败下阵来。
时妍接通了视频,把屏幕对准十安,自己则只露出一只手臂,哪知道十安突然躲进被子里,那端看不见人的傅卓弋脸顿时黑沉。
“傅十安。”
声音低沉又具有压迫感。
下一秒就是雷霆之怒了,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他在呢,你别那么凶。”
对上男人的脸时却是一怔。
他的背景应该是一家酒店,上半身裸着,腰间系一条浴袍,头发没擦干,还在往下滴水,刀削斧刻的脸因为怒意更显疏离。
时妍飞快撇开眼,脸颊有点红。
“怎么不穿衣服?”
冷嗤声隔着屏幕擦耳而过,“我打的傅十安的手机,不知道你在。”
那端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时妍等待了一会儿,搂着傅十安的脖子把他揪出来,等低咳声过了才再次看向屏幕。
傅十安这下闹够了,和她的脑袋靠在一起,挤进屏幕里。
时妍有点想逃,但傅十安的胳膊拉住了她的,她故意伸开就像嫌弃他似的,只好就此做罢。
目之所及只那么一点点空隙,她又不能翻白眼,只能和傅卓弋四目相对。
“爹地,你又瘦了。”
傅十安发出由衷的感叹。
第204章 骗了所有人
时妍的目光也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轮廓上瞟。
他颧骨上的伤口还在,不明显,已经淡了许多。
瘦吗?
仔细看,或许能察觉他是瘦了。
只是时妍不记得多久,没认真看过他了。
“你要记得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你要记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没有老婆。”
映在屏幕中间的脸黑沉黑沉。
时妍听在耳中,意识到十安是个好大儿,对老父亲也有纯厚的爱,但不多。
她也懒得说。
老父亲身边环肥燕瘦,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不想要他的。
“手术那天我飞M国,记得给我开视频。”
话虽然是朝十安说的,但时妍很清楚,工具人指的是她。
“嗯。”她极低地应了一声。
*
周焕告诉时妍,周泠最近格外卖力的时候,她还在筹谋怎么在两边奔波而不露馅,因而颇有些诧异,“为什么?”
“也不知道我哥受了什么刺激,他说医生说,复健上注意,最快一个月,他就能恢复的。”
“也不急于一时,他已经很努力了。”
时妍要去劝周泠,被周焕拦住。
“妍姐你别去,要我哥自己消化吧。”
时妍点头,“也好。”
周泠好强,她要是横加阻拦,未必会有好结果。
十安手术,医生和时妍比他本人紧张,术前项目核对,是时妍亲自跟进的,她想知道骨髓的捐赠者是谁,但医生为难道:“时小姐,对方要求隐瞒。”
“那我能知道捐赠者是男还是女吗?”
医生摇头:“也不行。”
“那他本人在这吗?”
“手术同时进行。”
时妍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依照约定和傅卓弋开视频,时妍在病房外坐立难安,焦急踱步。
“时妍。”
手机屏幕在摇晃,时妍没好气,“你在哪?”
“机场。”
“哪个机场?”
“L市。”
“你不是赶不回来?”
视频没有切断,那端也没传来声音,时妍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