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髓的捐赠者不是景希。”
很久,傅卓弋终于开口。
他呼吸有些沉,“她的骨髓不适配,她骗了所有人。”
“没有。”
“那就是只有我被骗了?”时妍笃定道。
“等我回去。”
视频切断,她沉默了很久。
“小妍。”
时妍立马抬眸,周泠就站在楼梯口,她脸上的表情一僵。
她看见的周泠,没坐在轮椅上,而是借助双拐的力量,朝她的方向走来。
每走一步,时妍心里都在发抖。
这是血液科,不是康复科,隔了大半个医院,她总不至于说自己是迷路走到这来的吧?
她犹豫过后先发制人。
“你怎么在这?你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边说着,边小跑着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想送他回去。
“小妍。”周泠目光尤为认真,好像洞察了一切,“我和你一起,行吗?”
时妍的心跳都快失去节奏。
“我的儿子,不劳烦周先生在这看着了。”
傅卓弋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根本没给她缓冲和调节的时间。
周泠被驱逐,也没多生气。
时妍这才意识到,这些天来,她偷偷做了什么,他显然是非常清楚的。
手心慢慢变得冰凉。
她想从周泠手中挣脱,但被他死死握住,他的桃花眼依旧温柔,语气却执拗,“我陪小妍在这。”
傅卓弋凝着时妍的视线,几乎要冻成冰碴。
他冷笑几声,讽刺道:“好,随你们便。”
时妍知道,他是为了傅十安才迁就她的。
她抬不起头来,可想到进去之前傅十安拉着她的手说出来见不到她,她这辈子也不必来了,心里就难受得受不了。
只能选择做鸵鸟。
“谁是家属?”风风火火跑出来的医生,眉眼染了几分疲惫,语速飞快拿着病危通知书,“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我是病人父亲。”
坚毅如他,最终也在晃动的笔杆里察觉了颤意。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病人血小板浓度低,如果术中出现意外,你们要尽快联系所有亲属。”
未尽的话里。
最后一面。
时妍一瞬间就落了泪。
周泠心疼地把她半搂进怀里,这一幕被傅卓弋看见,犹如针刺进双眼。
时妍没留意到这点。
她只是忽然想到,冷声道:“你还要藏着掖着吗?不要十安的妈咪见他?”
话音一落,周泠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时妍,你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方式问我。”傅卓弋默了默道:“如果会后悔,那也只有你自己。”
时妍恼怒,“你这么自私?”
“他不会有事的。”
在死亡的边缘等待,是一件艰难的事。
她起初只觉得自己被气昏了,后来走到洗手间打开窗子透气,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小腹也涌起一阵阵的抽疼,身体软到后仰。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一辈子不会放过你。”
时妍再度醒来,躺在床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星云密布,手上是针,她一动,手就被握住了。
“小妍。”
“他怎么样了?手术完成了吗?”
“手术很成功。”
“那我去看看他。”
“小妍,”周泠制止了她的动作,桃花眼复杂深沉,“你怀孕了,当心身体。”
时妍骤然一顿,被她握住的手要抽回来,“你都知道了?”
周泠没拗过她,让她缩回手去。
“孩子是……”
“小妍,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周泠打断,“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那就没必要担心这些,不管你要还是不要,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时妍眼眶微红。
“周泠。”她强调,“我不是个小孩子,你也不是,你再考虑……”
“你们把我的孩子当成了什么?”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煞神一样的傅卓弋就站在门口。
“时妍,你生下来,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我要你在我生命中完全消失,你也答应?”她明显气疯了,周泠怕她气伤身体,搂住她。
傅卓弋见了却只觉讽刺。
“你们要长相厮守,我也答应。”
话音落下,他猛地摔门而去。
时妍心乱如麻,也没让周泠多留,叫周焕来接他。
周泠离开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
“小妍,我等你。”
时妍回以微笑,尽管她心里一点勇气和热情都没有。
她偷偷摘了针,去见傅十安。
他刚刚醒,见她在身边,好歹没闹,只哑了嗓子。
第205章 等待
“还好最后你没食言。”
“我说了,说到会做到。”
“傅十安,我说过不准见闲杂人等没有?”
门被推开,门窗的风相对刮来,她身上也穿得很单薄,只觉得风一吹就要把她刮跑了一样,从头凉到脚。
闲杂人等,她就是闲杂人等。
白着脸,她勉强笑道:“迁怒他干什么?我走就是了。”
即将跨出门,手腕被捏住,腕骨处爆发出剧烈的响动,她疼得额头冒出冷汗来。
“我问你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不要,你会怎么办?”
魔鬼般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那就囚禁你,直到孩子生下来。”
“我答应你了。”
时妍扭开他的手,面色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最近你有空,多陪陪傅十安。”
时妍隐忍地咬牙,“凭什么?”
“你不想,我也可以带他去找你。”
妥协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时妍面对周泠却越来越愧疚。
她不敢直面内心,也不想知道内心的慌乱源自什么。
孩子驻扎在她的子宫里,她闲暇的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他是男还是女,会像傅卓弋,还是像她?
如果养父知道她怀孕,一定会要她和傅卓弋在一起吧?
她也的确没想到。
时沧野会出现在Y国,身边还有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女人。
彼时她正在L市街面上轧马路,路边糕点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谭允和搀着时沧野,两人有说有笑。
“饿了吗?这家糕点是老牌子,我进去买点。”
“不用了,二十年前就不符合我的口味。”
指尖悄无声息地陷进手心,浮出几滴血沫来。
时沧野的声音若隐若现,“隔壁街上有家米其林餐厅当年也来过,你当时赞不绝口呢。”
“沧野,你能陪我出来,我很感谢。”
谭允和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时妍在一旁却听得恶心。
“你和钟先生,离婚的事,处理好了吗?”
时沧野意有所指。
时妍听到也是一怔。
怪不得前段时间在国内看到谭允和,原来是离婚回国。
“还没有,他死抓着不放手,我有些害怕。”
“不用害怕,我来就是为了帮你。”
时妍尾随他们去了那家米其林餐厅,又在时沧野去洗手间的时候,坐到了谭允和对面。
乍见时谭允和脸上的惊慌失措一闪而过。
但很快,被她惯常的粉饰太平抹匀。
“怎么了,在异国他乡看见我很惊讶?谭女士,你害我家还不够,连刚出狱的我爸你也要利用?”
“你不跳舞了?”谭允和波澜不惊,“听说你离开剧院我还很可惜。”
“有你的一半功劳,谭女士,你不必假惺惺。”
“说什么谭女士?我好歹生了你。”
“但你可不稀罕承认,你还怪我污了你的名声,让你一辈子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谭允和淡淡地笑开。
“这些陈年旧事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但在我这没过。”时妍恨极,“别说你喜欢我爸,你对他只是利用,这辈子永远都没有付出过真心。”
“让我猜猜,你是为了利用他,达成你离婚的心愿,求得自由身吧?”
谭允和嗤笑,“你猜对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养你这么多年?你在做什么美梦?”
“我爸和你不一样,你自私冷血,我爸善良,看不得我受苦,才把我从孤儿院带走。”
“是,可焰城谁不清楚,你长得肖似我,他才二十年如一日地养着你。”
一股蹿天的火气直冲脑门,手边的咖啡已经要扬到她脸上。
身后突然一道声音传过来。
“囡囡。”
时妍回头,僵直了脊背站起,“爸。”
时沧野诧异极了,“没想到你在这,真巧。”
谭允和:“无巧不成书,她也喜欢这家店,意料之中。”
时沧野并没有不高兴,“既然来了,一起吃?”
时妍却不想和谭允和一块。
“算了,我还有事,先回酒店,爸,这是我住的地址,晚上你也过来吧?”
时沧野为难:“我和你妈……”
“爸,我没有妈妈。”时妍冷笑看谭允和一眼,“是您晚上过来,还是我叫人去接您?”
“时妍,你父亲的事,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宽了吗?”
谭允和讥诮道。
时沧野也道:“囡囡,我陪你谭阿姨过来办点事,很快就会回国。”
“爸,她拿您当垫脚石,您不会看不出来吧?”
时沧野脸色不好看,但也不愿意指责时妍,只能笑道。
“你误会了,听话,先回去。”
时妍离开时,谭允和还是那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样子,偏偏她拿她没办法。
“时小姐,我送您回去?”
细雨里,有人在她头上罩了一把伞,时妍回头,是江明。
有江明,那傅卓弋也不远。
时妍不太想看见他。
摆摆手就走,“用不着。”
“时小姐,您现在怀着孕,不方便淋雨。”
又有两个保镖下来,直接把时妍拐上了车,她没被送去酒店,而是跨了半个L市,被送去傅卓弋的别墅。
个子高大的菲佣给她吹头发换衣服,傅十安出院后,也在这里休养。
她被叫去陪傅十安玩。
时妍一进去就发现他正在玩一个木头箱子。
她看了看,正是自己上次来这发现的那个。
“玩什么呢?怎么不打开看看?”
傅十安瘪瘪嘴。
“打不开。”
“我试试。”
她好奇里面的秘密,一个让傅卓弋不顾生死也要找到的盒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箱匣的锁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锁,不需要钥匙,外面类似于九连环,时妍之前拆这些不成问题,可现在。
一双手轻而易举从她手里夺走。
“你该回去了。”
时妍起身,她刚换了睡衣,头发吹干披散着,身上还有浓郁的泰姬玫瑰香,男人的手拂过她手心时,她心弦有一点异样。
回过神又暗骂自己。
怀孕的女人对亲密接触要更敏感些的。
“谁稀罕在这待着。”
“我让江明送你走。”
“随便。”
时妍走去房间换衣服,傅卓弋却在后面跟着,口中搭话,“他有没有闹你?”
“很乖。”
“拿去的补品为什么不吃?”
“我不吃嗟来之食。”
傅卓弋的身影倾轧而下,手臂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漆黑的瞳仁里是她的影子。
第206章 你想嫁给我吗?
“我要我的孩子吃,不是要你吃。”
“我养育孩子,和你没关系。”
他的呼吸就在耳畔,殷红迅速蔓延到耳后,她努力拉开和他的距离,但身后只有一点点方寸之地,背后起了一层薄汗仍旧无济于事。
她清晰看见他讳莫如深的眼神比孤狼都要危险几分。
“不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时妍。”
她感觉腰间的软肉被他掐在掌间,气得眼睛都红了,湿漉漉的眼眸看起来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反抗不得只能妥协。
“我回去就吃,你先松手。”
手掌离开前,总有几分说不出的缠绵的意犹未尽的味道。
时妍却是落荒而逃,进了衣帽间立刻反锁了房间门。
有这次的教训,她也清楚傅卓弋身边有人跟着她,随便乱逛就会被带去傅卓弋在L市的别墅。
因为孩子,就算她想强行散伙也躲避不开。
她拧了拧眉。
她去医院看周泠。
病房里却空荡荡的,被褥整齐地叠着,床畔小桌上空无一物,窗台上摆得的花也不见了,窗帘被拉开,属于周泠的一应物件都消失了。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夺门而去,准备找去医生办公室。
但一出门,就愣住了。
走廊里,铺了满满的玫瑰花瓣,妖艳的红,绝然的美,而周泠一身西装革履,腰杆笔直,以往佐以复健训练的拐杖被丢掉,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是军步。
时妍就那么僵滞在原地。
“小妍,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周泠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摸出一只红丝绒的盒子来。
周泠的医生、护士、周焕,还有陌生面孔的教堂的神父和修女,都站在两侧。
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两边的阶梯层层叠叠地上涌,而她不断坠落下陷。
不是喜悦,而是惊吓,失重感让她眼前都模糊了。
“小妍!”
时妍晕过去成了意外中的必然。
再度醒来,周泠就坐在床边,他说,“医生说你贫血,需要好好养着。我刚刚痊愈,还没来得及给你惊喜,没想到你也住了进来。”
时妍艰难道:“对不起。”
周泠和时妍都没有提起求婚的事,假装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时妍一度怀疑自己当天是应激性晕倒,是因为无法接受刺激而昏倒,但周泠无微不至的照料,又让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傅卓弋派人给她送熬好的补品过来。
被她忽略的时沧野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