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舒?
好“别致”的昵称。
走下车,跟着陈家兄弟走向露营地。
这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下午的太阳光线温和,照在脸上很舒服。小溪清澈见底,顺着山势在路边流淌,对岸的石缝中杂七杂八地开了许多黄色小野花和红色的小果子,再往上瞧便是一条安静的盘山公路。
岸边的帐篷后走出两男两女,谢宛宛唯一能叫出名字的只有许空。
他穿了件夏威夷风衬衣,带着一副黑色墨镜,远远望去像只瞎掉的花孔雀。
见两个男生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谢宛宛无可奈何地主动打了招呼:“老板。”
“宛宛,今天真粉嫩啊。”许空指了指身后的另一个男生,“殷迹,我们发小,认识认识。”
叫殷迹的男生看到她似乎很开心,上前勾住许空的肩膀,笑道:“宛宛妹妹,今天就别老板长老板短的了,玩儿得开心最重要。”
话说到一半,唐舒从帐篷里出来了,他脱了风衣穿着白衬衫,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提着水桶,慢悠悠地往这儿走。
听到动静的殷迹回头看了眼,忽然提高了音量,“你是阳冰带来的,阳冰的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所以阳冰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唐舒从旁边经过,语气轻松,却带了点嘲讽,丢下句:“以后阳冰老婆也是你们老婆,口味真独特。”
殷迹:“……”
谢宛宛的心思从下车起就在唐舒身上,她对男生之间的无聊玩笑不敢兴趣,随便敷衍了几句,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帮另外两个女生分点活。
她主动揽下了生烧烤炉的任务。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就是炉子刚好放在唐舒边上罢了。
从帐篷里取了一桶木炭,拿着火钳,来到炉子边。
唐舒不跟她搭腔,绿荫下,他放松地靠在帆布椅背上,户外椅不高,他伸长腿交叠在一起,搁在岸边的石头上,姿态惬意。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单手握住鱼竿,却看起来很娴熟。
谢宛宛若有所思地把木炭倒进炉子,用钳子铺整均匀。
她故意没有拿打火机,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口袋,拿钳子在桶里“乒乒乓乓”地拨出声。
倒腾得差不多后,倒抽一口气,直起背,喃喃自语道:“哎呀,忘拿打火机了!”
“……”
回答她的是鱼钩甩进水里的声音。
旁边的男生如她所料,事不关己,一动不动,宛如在周边设了结界,听不到旁人的声音。
没事,她可以出声。
轻轻走过去在椅子边蹲下,手上的火钳开开合合,她扯扯他微褶的袖口,甜声道:“学长,借个火呗?”
她上次就发现了,这是观赏唐舒的下颌线和脖颈线条的最佳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喉结滚动的轨迹,即使非常细微。
他换了只手拿鱼竿,隔在两人之间,慢条斯理地卷起她抓着的袖口,目视水面:“不要吵到我的鱼。”
语气冷冰冰的,像是懒得理她。
手指捻着的布料滑了上去,指腹空着一条缝隙,疏离感拉满。
吵?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怎么肚量这么小,周一的仇能记到周日?
行,这仇就让他报了,尊重前辈是堇大学子的优良品德。
“不好意思,您继续。”谢宛宛以退为进,起身去帐篷拿来打火机和固体酒精,顺便拿了两张防烟的口罩。
返回时,唐舒身边多了个陈阳森,小男孩今天的表现像一只被五指山压了一百年的猴子,出来后放飞自我,一会儿去帐篷里捣乱,一会儿爬树摘果,原本还想去偷偷溜去上头水库里野游,结果被他哥抓了个现行拎着耳朵骂回来了。
陈阳冰把他往溪里送,训道:“去小叔叔边上坐着去,好好反思!”
陈阳森反抗的声音随着与唐舒距离的拉近,越来越轻:“我不要跟他单独呆着!不要不要不要……小叔叔好。”
唐舒“嗯”一声,收起腿,“坐。”
陈阳森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唐舒拿来踮脚的石头上,安静如鸡。
钓鱼这件事对于小孩来说实在太无聊了,不过三分钟,谢宛宛用火钳夹着燃起来的酒精块塞进炉子时,陈阳森坐不住了。
她低头做事,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陈阳森:“小叔叔,你能教我吗?”
唐舒闻到一股木炭的烟味,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眼。
谢宛宛的身形进入他的视野。
她戴了口罩,仅露出一双眼睛,眉间紧蹙,纤细的腰背往后倾,笨拙地戳弄着炉子里冒烟的木炭。
山脚的风很轻,烟雾如乌纱般向她的脸靠近,眼睛被熏得眯成两条缝。
她下意识去擦眼角,手上的碳灰便沾了上去,眼尾带出两条杠,模样有点娇憨。
“小叔叔……你就教教我吧。”陈阳森突然求着他,“我想钓条鱼给谢老师……我把她讨好了,我哥应该也不生气了。”
唐舒淡淡地睨他一眼,随即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唤了声:“谢宛宛。”
三个清晰的字音从烟雾中穿透出来。
听到唐舒在喊她,谢宛宛连火钳都来不及放,凑过去问:“怎么了?”
唐舒把鱼竿递给了陈阳森,对她吩咐道:“你来教他。”
谢宛宛眨眨眼:“教什么?”
“钓鱼撒网。”唐舒站起来,伸出手,用眼神示意她把火钳给他。
谢宛宛看了眼鱼竿,又对上他的眸子,懵懵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啊。”
唐舒垂眸盯了会儿她的脸,忽然笑了笑,然后欠身拽过她手里的火钳,擦肩而过。
“我看你挺会。”
“……”这嘲弄的语调很难不听出话里的深层含义。
谢宛宛跟着转过身,瞪了眼男人的背影。
她把百度上的钓鱼方法转述给陈阳森听,然后陪在旁边守着他钓鱼。
垂钓易困,她打了个哈欠,视线兜兜转转控制不住地往左边跑。
唐舒站在烧烤炉前,接替了她的工作,不知道他对炉子做了什么,刚刚的滚滚浓烟很快就变小了。
他在炉边敲了敲火钳上灰,从一边的小篮子里拿出湿巾,细致地擦干净每一根手指,动作优雅得不像是在干脏活,而是在写书法。
想起他的嘲讽,谢宛宛不禁啧舌。
阴阳怪气是吧?
谁不会呢?
这时,像是觉察到了她不善的目光似的,唐舒作势扭过头。
谢宛宛机敏地在他看过来之前,挂上了一张笑脸,站在岸边,拍拍陈阳森的大脑袋,笑得人畜无害:“小森已经安静地坐了六分钟了欸,真棒!”
莫名被cue的陈阳森满头问号,嫌他吵能不能直说?
他瞬间垮脸,烦躁地扔了鱼竿:“不钓了不钓了,我去找我哥道歉!”
天煞的电灯泡,终于走了。
谢宛宛敛起虚假的笑容,把鱼竿收了起来。
冷不防地身后率先传来唐舒的声音:“谢宛宛,过来。”
她回眸望去,略感警惕,唐舒手上拿着湿巾,平静无痕的眼神反而看起来不怀好意。
挪动步伐走到他面前,未等开口问询,唐舒毫无预兆把手伸向她的口罩。
有诈?!
“!”谢宛宛猛地往后跳了一步,惊愕地瞪着他。
唐舒的手捞了个空,却自然地收了回去插入口袋,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现在知道没脸见我了?自己把脸擦干净。”
擦脸啊,早说嘛。
这次她把脸主动凑上去:“你帮我擦吧,我看不到。”
唐舒:“自己拿手机照。”
谢宛宛把手伸进空空的裤袋里,荡了荡:“你看,我没带手机。”
“哦?”唐舒把目光落在她的卫衣上,指向打通的口袋,抵着里面东西按下去,“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稍稍被他按进肚子,有点硬。
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他伸进来拿啊!
谢宛宛吸了口气,鼓起肚子,把手机推出去了些,半开玩笑道:“你的孩子。”
“……”
唐舒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宛宛刚想嘲笑一番唐舒的反应,旁边传来了水桶落地的撞击声。
两人默契地闻声转头。
陈阳森动作迟缓地捡起水桶,一脸惊悚地看着他们,眼珠子左右徘徊,随即捂住耳朵,哆哆嗦嗦地说:“小叔叔,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听到。”
说完他一溜烟地连滚带爬跑了。
溪水流淌的声音异常响亮,心脏仿佛在水的下游似的,被粗鲁地反复冲刷。
出事了。
谢宛宛头大了。
脖颈僵硬无比,不敢转过去与唐舒对视。
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啊。
心头涌上各种情绪,羞涩,懊悔,害怕一股脑儿体验了个遍。
对面的人已经把手指收了回去,沉默无言。
有时候沉默比直接爆发还要可怕。
她低下头,盯着唐舒衬衣的下摆,哽住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还没想好怎么为自己的恶趣味买单。
“你慌什么?”衣摆旁的手伸了上来,托住她的下巴往上掰,“害臊了?”
“……”
被迫与唐舒进行对视,令她有些犯怵。
他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深邃,眸底一望无际。
下巴上的指腹微凉,无形的寒意从他的指尖蔓延上来。
唐舒垂眸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她的眼皮上,声音里带着喑哑。
“说话。”
“……”
“孩子他妈。”
求求你别说了,太羞耻了!
第八章
无纺布兜住双颊上升的温度。
幸好戴了口罩,能遮掩此时的窘迫和…羞红。
该怎么办?
要不跑路吧。
可惜这念头在脑子生成不到半秒。
脸上的滚热忽然逃散,凉风拂面,撞在睫毛上,痒得她闭了闭眼。
唐舒竟把她的口罩扯开了。
他的食指勾住布料,指节虚抵在她的下颚上,能敏感地感觉到有看不见的小绒毛在肌肤上撩拨着。
指间沾染着湿巾的薄荷味,闻起来甜丝丝的。
呼气变得缓慢起来,好怕冲淡这股味道。
谢宛宛一紧张,习惯性咬了咬下嘴唇。
然后…
唇峰不打商量地蹭到了唐舒的指骨关节。
尝起来咸咸的。
唐舒收回手,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嫌弃:“谢宛宛,你能不能矜持点?”
她近距离地看清了唐舒的眉间从平滑到叠出两道褶的全部过程。
凶什么?难道不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嘴唇的色批行为,不要上升真主。
吸吸鼻子,她哼了声:“明明是你觊觎我的美貌在先,不守男德。”
唐舒没有回应,转过身擦手,一根食指被捻了好几圈,然后把纸团扔进炉子里。
纸是被煤烂的,一点儿火苗都没蹿出来,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她刚才的话有多荒谬。
谢宛宛很想翻白眼,不悦地往后退拉开距离。
冷不丁地脚后跟磕到块凹凸不平的石头,身子失去平衡,胳膊撞到了搁在烧烤炉旁的水杯。
眨眼间,“哗啦”一声。
一大杯水浇在燃烧的木炭上,碳屑漫天飞,糊了眼。
她倒霉地吃了口灰。
浓烟须臾散开,唐舒挺拔的身形徒然一步挡在眼前,迅速帮她拉上口罩,提起她的卫衣帽子往逆风处走。
树底下,两个人多多少少有些狼狈。
谢宛宛搓了搓被呛出眼泪的眼睛,顺着咳嗽声朝旁边看。
唐舒背过身,扶着树干,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
空气里依然有股被吹来的烟味。
谢宛宛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唐舒忍住喉头的不适感,视线摆向谢宛宛。
她今天梳了个显乖的包子头,眼眶微红,眼角挂着点被烟熏出来的泪花,水灵灵的,平添一股惹人怜的生动。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唐舒把脸撇开,状似不在意地说:“你少找点事的话。”
谢宛宛听他声音沙哑,语气疑似在责怪她。
行吧,她干的坏事,她来哄。
从卫衣口袋里拿出另一片新的口罩,拉开耳挂,主动挪到唐舒眼皮子底下。
唐舒拧着眉头要往后躲,却听谢宛宛说:“别动。”
鬼使神差地,他收回了腿,低头看女生的动作。
她在给他戴口罩。
温软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耳廓,指腹在耳背上很快地抚了下,接着轻轻捏住鼻夹,让布料服帖的卡在鼻梁上。
她收回手背在身后,昂起下巴看他,眼尾渐渐往上翘。
刺鼻的味道逐渐转换成口罩上的味道,是清新的忍冬香。
金色的浮光斜照进来,落在她亭亭玉立的身姿上,杏眼灼灼明亮。
谢宛宛突然软声道:“小舒舒,我错了。”
唐舒愣神片刻。
远处的水面传来打水漂的声音,许空他们带着陈阳森在另一条坡上玩耍,吵闹得很。
树底下显得更寂静了。
嘶——怎么没反应……
谢宛宛仔细回想了一下陈阳森的叫法。
她看小男孩对唐舒撒娇的时候最喜欢叫“小舒舒”,很是受用的样子。
拿昵称哄人这招难道不管用?
就在她垂头琢磨的时候,头顶掀起一阵轻笑:“谢宛宛,上赶着想当我小辈的你还是头一个。”
“小…小辈?”
谢宛宛茫然地抬起头。
唐舒眉间的褶皱不知何时已经被熨平了,浅浅的眸光里是她的影子。
身后的许空在坡上大喊着:“喂!唐舒,你会不会生火啊?搞快点!我们这群晚辈嗷嗷待哺呢!”
小辈、晚辈……
谢宛宛盯着唐舒的眉骨,思忖半晌。
盘成小包子的头发被轻拍了一下,牵动着头顶的神经,微麻。
她看到唐舒戏弄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和蔼。
“走吧,乖侄女。”
临近日落,野餐结束。
许空大手一挥,包了青尾山一个小时的场。
虽然最后付钱的是唐舒,听说他输了一场赌约。
谢宛宛问他赌了什么。
唐舒就是不说,一张冷漠脸甩得她不敢再次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