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急着去凤宜宫传旨,而是先派人给陆历捎了消息,让其派人到宫门口接女儿,而她去了陆时月处,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盯着她收拾了东西,欢欢喜喜地离宫。
虽说经此一事对陆时月名节稍稍有损,只是这事也算瞒得好,宫里知晓的不多,且她离了宫,外头的人也根本不晓得此事,她照样可以嫁人生子。
相较于陆时月的欢天喜地,陆历的脸色可谓难看之极,好似狂风骤雨前阴沉沉的天一般,见了自家女儿一点好脸色也没有,倒是对着陆英,还巴巴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从宫门口回转,她将将踏进集贤馆,便看到有人站在自己的桌案前,她只打量了一眼,忙笑道:“刘司记可是来寻我的?”
两人相互见了礼,刘司记递给她一本札子:“这是今岁到了年龄将放出宫去的宫婢名单,我寻思着让陆女史过个眼,左右日后这些还是要统归到陆女史这里的。”
陆英听罢,只笑笑,大方地接过看了。
如今,宫内文薄出入皆会汇总至她手中。更何况是六局二十四司的文书,刘司记所言不虚。但人家先拿予她看,便是卖她一个人情。
想她陆英在宫中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兴许有要好的想早早放出宫去,人家也可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陆英倒没什么人想早些出去,不过想看看名单上头有没有春月的名字,按理她今年便可离宫了。
只是她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她的名字。
“刘司记,我记得庆元殿柳妃娘娘那里的春月,今年该出宫了吧,怎我瞧着上头并无她的名字?”说话间,陆英合上了札子,又递还回去。
刘司记接回,笑道:“前些日子,柳妃娘娘特意去了我们那儿,说是年初陆女史从她那里出来,后来也没为她添新人,若再让春月离开,她那里便忙不过来了。”
“左右春月家中已无亲人了,出不出宫都一个样,还不如留在宫里,娘娘还可以照看着,好歹吃穿不愁。”
“原来如此。”陆英点点头,万万没想到最后堵住春月离宫希望的,会是柳妃。
刘司记一离开,陆英也离了集贤馆,偷偷去看了陆时安,随后去了太医署。
因着刘侍郎中毒一事,太医署里有几人记得她,便是未见过她,也听过她的名讳,听闻她来寻陆远山这个多年默默无闻的医正时,初时有些奇怪。
只是后来一念叨,自然也就回神明白了。
见了陆远山,陆英一来将自己手里得的赏赐和例银交给了他,二来要他为自己弄些药。
“七娘,你要这些做什么?”陆远山听了,问她。
可怜陆远山一辈子老老实实又庸庸碌碌地做医正,为人配过各种药,只是如今女儿问他要的,难免让他有些担心。
陆英笑道:“阿耶放心,女儿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拿来防身罢了。”
陆远山虽迟疑,但还是答应了,女儿的品性他知晓,他也信。
从太医署出来,陆英正好遇上准备离宫的李景清,两人一打照面,就听他说道:“我今日去给母妃请安,三兄未同行,我都不敢多坐坐。”
听着他似抱怨似委屈的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在他憋屈的眼神下,她掩唇憋住了笑。
“好了,我明日便将她弄走,解了你的后顾之忧。”
他听了,不由挑眉:“你做什么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负手转身看着他:“说起来,此事你得多谢贤妃娘娘,她肯放人去和亲,一来人家往后攀上了高枝,指不定能当贵妃,甚至皇后,哪还惦记旁的。”
“二来,她一走,你也不必怕被她虎视眈眈了。”她说着,忽然歪头看着他,“你早前便知道阮月对你有意,装糊涂来着吧。”
他连连摆手:“天地良心,我这般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岂是她一个作诗都对不工整的宫婢可屑想的,好歹也得是个女官不是。”
她心忽地像漏跳一拍,哽着声有些语无伦次道:“那个,所以她想考女官,没当成便觉得是我抢了她的位置,我着实冤枉。”
他窃笑不已,只伸手轻拍了拍她的额头,看到她发间那根银丝缠花发簪,突然收回了手。
“这个,我早便想给你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小巧的鎏金镂空双枝莲的发簪,边说话边往她发间插,“你成了女官,我早该送份贺礼给你的。”
她抬手,本想拒绝的,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一为贺礼,二来当是我为堵你口吧。毕竟你如今可是晓得我许多事情的,同乘一舟上,你不必同我客气。”
他收回插簪的手,却忘了收回扣住她手腕的,他怔怔看着她发间的发簪,她怔怔看着他的脸。
“庆王殿下,庆王殿下...”
第51章 淑月公主
袁商从后方气喘吁吁地跑来。
陆英回神,忙从他手中抽回手腕,冲着袁商颔首示意。
“怎么了?”李景清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想着定是发生了要紧事。
“圣上,圣上请……请殿下再回去一趟。”袁商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全。
李景清同陆英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回去了。
入夜,陆英由桑锦陪着,悄悄去庆元殿寻珠玉,只是珠玉还未见着,倒是先遇上了春月,看她脸颊上明显的指印,可见将将才被她柳妃打了。
“你来做什么?”春月一见着她,就跟见着了贼似的,提防地望着她。
陆英笑道:“左右不是来寻你的,好歹我也是从庆元殿出去的,来给柳妃娘娘请安也是情理之中。”
“哼,你有这么好心?”春月冷笑一声。
“那我便好心一回,告诉你桩大事。”陆英笑眯眯地望着她。
在春月看来,陆英就像是等着自己送上门的毒蛇一般,阴狠毒辣,但好奇心还是让她抛下了顾虑。
“什么事?”春月迟疑地问。
陆英上前两步:“你可知,阮月已为自己觅得了一个好归处。而你,勤勤恳恳在庆元殿这么多年。临了,柳妃娘娘却一脚踹在了你想离宫的大门上,你今年,出不了宫了。”
春月瞪大双眼,皱眉道:“不可能,娘娘答应过我,会帮我去说情,让我今年按时离宫的。”
陆英讪笑一声:“柳妃娘娘确实去了尚宫局,只是,说得话却截然不同,她说,庆元殿已少了个我,是万万少不得你这个左臂右膀,左右你宫外也没至亲之人,所以要再留你几年。”
看着春月犹似不信的摇头,陆英抬眉:“你若不信,尽管去尚宫局问问,放人的名单我已看过,上头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骗我。”春月愤恨地说着,却还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敢压着嗓音宣泄着心头的愤慨。
陆英可怜地看着她,徐徐摇头:“你为她们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我这人素来不记仇,念你也曾善待过我一时,我替你指条离宫的道儿。”
春月闻言,戒备地看着她。
“阮月要被派去和亲了,往日你为她应该也做了不少事,让她带你离宫,再放你离开便是,想来只这一点,她还是能让你如愿吧。”
“她要去和亲?”春月喃喃说着,看她的模样,这事她的确不知情,“她说自己日后便是人上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呵呵——”
春月自嘲一笑,抚了抚脸,将额边的散发拂开,微仰起下巴,让陆英恍惚以为她要去寻人打架似的。
“你……”陆英还想说什么,春月已径直离开,只是看其离开的方向,估计是去寻阮月了。
也罢,让她们先狗咬狗一番吧。
第二日一早,陆英吃罢早饭,便领着尚宫局和尚仪局的人去了凤宜宫。
刚刚进殿,她便看到阮月站在贤妃身旁服侍,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连贤妃递给她的茶盏,她都忘了接。直到贤妃咳了一声,她才忙不迭地接下。
“妾等见过贤妃娘娘。”众人齐齐向贤妃见礼。
“陆女史今日过来,瞧着不像是为我送书来的。”贤妃扫了几人一眼,冲着领头的陆英说道。
陆英微一点头:“娘娘要的书,妾明日送来,今日,妾有桩事,怕是要娘娘为难了。”
贤妃一挑眉,似若有所思:“何事?”
“圣上道阮娘子身出名门,学识斐然,容姿艳丽,欲封其为淑月公主,和亲太齐。眼下,命妾等来接淑月公主入临昭殿。”
「啪」的一声,阮月端在手中的茶盏落了地,碎成好几片四处滑散。
阮月愣了愣,随即冲着贤妃跪了下来:“娘娘,婢子愿终身服侍娘娘,求娘娘留下婢子,婢子不想离开娘娘。”
贤妃看着她,眼神明暗难言,缓缓伸手,覆住阮月攀在自己膝头的手背:“阮月,你随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误了你,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
“我知你心高气傲,城中的郎君就没你瞧得上眼的,你的心思,我晓得,但不行,圣上对我多年恩宠不倦。所以庆王身边,绝不能再有阮家人。”
阮月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娘娘,婢子不敢再妄想了,娘娘,求您别让我去,我不去,娘娘,您这是要逼我去死啊,娘娘。”
说罢,贤妃收回手,而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言尽如此,圣上已下的旨意,便不能再更改,你若去了,我与圣上自会以公主身份为你备好嫁妆。”
说着,贤妃看向陆英她们,重重点了点头。
陆英回以一笑,侧头看向身后众人,而后几个宫婢上前,扣住阮月将她拽起来往外带。
“娘娘,我愿嫁人,我现在就愿嫁,李家张家的都行,娘娘,别忘我去大齐,求您了娘娘!”
阮月疯狂挣扎着,又哭又叫,那声声凄厉的叫唤,好似她要被带去断头台似的。
“娘娘,您好狠的心啊,多年情谊您便如此待我,娘娘,您好歹也是我的姑母啊,娘娘……”
贤妃闭眼,不忍地转过头去。
陆英冲着人群中的桑锦使了个眼色,桑锦几个大步走到阮月身边,手起手落间,阮月没了声息,软叭叭地被人架着离开了凤宜宫。
“娘娘,阮娘子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圣上说,会为您再好好挑选一个近身女侍送来。”陆英看着贤妃的神情,于心不忍。
阮月当真是不识好歹,这般好的主子,还整日里作天作地,令贤妃这般伤感。
阮月曾在凤宜宫的衣物用品统统都弃了,由尚服局重制,一应首饰也都重新添置。
看着一箱箱一盒盒的东西被送进来,陆英觉得她也该知足了。
“淑月公主,你看这些,哪样不比你做宫婢时好呢。”陆英看着坐在床榻旁闷声不响的阮月,说道。
桑锦下手并不重,人才到临昭殿就醒了。
“哼,陆英,我告诉你,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没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顺遂。”阮月看着她,恶狠狠地说着。
然陆英不在乎,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我相识开始,也没见你何时让我顺遂过,我不怕。”
出了屋子,陆英抬手召来两个新来的宫婢,她们是她同李景清借的人,会些功夫,以防阮月做出过激之事。
“看着她,莫让她伤了自己,平日不必拒着她,她若不许你们跟,你们便暗中跟着,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
她倒要看看,阮月急了会不会真得跳墙。
没想到只第二日她才起身,桑锦便进来回话。
“娘子,昨晚阮月去见人了。”
第52章 主仆恩断
陆英没想到阮月这么耐不住性子,不过也好,事情早料早好。
“见了谁?苏娘子?”
桑锦点点头:“是,还有春月,婢子给她们瞧过画像,确定其中一人就是苏娘子。不过她们没能跟上,此人似乎对后宫十分熟悉,且功夫远在她们二人之上。”
桑锦口中的她们,是盯着阮月的那两个宫婢,而阮月根本不知她们二人并非寻常宫婢。
陆英闷声不说话,桑锦低声添了句:“想必那晚我们能发现她,是她有意为之。”
是啊,一个懂武之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她们呢。
“七娘,你起了吗,七娘?”门外,传来林云茹的声音。
陆英开了门:“起了起了。”
林云茹眉眼弯弯而笑:“我方才在院门口看到一个宫婢,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陆英接过纸条,当着林云茹的面打开,发现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欲知苏身份,亥时一刻庆元西角门,春月。”
这个苏的身份,不必猜便知是指苏娘子,只是春月没头没脑的给她递了这么张纸条,实在奇怪,总不可能她突然转了性子,跟她站同一边了。
“七娘,你……”林云茹看着她,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一句:“你自个儿要小心啊。”
陆英笑了,身边能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在,总是叫人觉得暖心。
是夜,陆英并未去见春月,而是让桑锦跑了一趟,同样捎了张纸过去,只道今夜自己有事不能过去,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们再见。
回来后,桑锦跟她说,她去时,面上只有春月一人等着。但她察觉暗处还有人候着,且听气息,定是个男子。
“呵,估摸就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秦宥吧,我就想着她怎会这么好心,原是又给我挖坑呢。”陆英笑道。
“婢子后来去偷偷查探过,秦宥昨日下值后便出了宫,应该是别的男子。”桑锦难得见她沉下了脸来,皱眉道。
陆英不由沉思起来,暗道春月和阮月身边的男子还真是一个接一个,也不晓得这二人是如何做到在众男子间游刃有余的。
“娘子,那咱们晚上还去吗?”桑锦见她不言语,问。
“去,自然要去,不过,需安排一下。”陆英笑着,招手让桑锦凑耳过来。
难道就许她们设计陷害,就不许她反将她们一军?这明争暗斗的事,也得有来有往才有意思。
入夜后,陆英换了身暗色的粗布衣,披上黑色的斗篷,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悄然离了院子。
去往庆元殿西角门的路上,陆英有些愰神,曾经她为抄近路,也从西角门进出过,只是没想到再次到此地,自己的身份与心境已大不相同。
到了门前,桑锦悄声后退几步隐入假山后,她才抬手轻叩门扉。
门随即被打开,露出春月的脸,她抬头看了看陆英的身后,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当真会孤身出现似的。
“说吧,苏娘子到底是谁?”陆英不想与她纠缠,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春月定定看着她,须臾才道:“我告诉你之前,你老实同我说,不许我出宫之事,当真是柳妃做得手脚,不是你?”
陆英讥笑道:“我巴不得你早早离宫,省得一天到晚寻我麻烦。”她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倒也提醒我了,往日你没少欺辱我,我是不是该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