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太子原随属下一起离京,然方走了三日,京中快马传来消息,皇后病重,太子只好折回,命属下前来接公主。”
陆英了然,他们这一招果然高明,轻而易举的圆了谎,她偷偷问了刘芸,得知太子已悄悄回去了。
圣上长松了口气,好歹事情还能再拖上一两日,只需赶紧将人选定了。
只是没想到伍尚却突然提出要见淑阳:“臣在入京途中便听闻淑阳公主才德兼备,容貌清丽,尚未婚配……”
“使臣有所不知,淑阳公主已有婚约了。”使臣的话还未说完,皇后就抢着说道,被圣上斜眼瞪了。
伍尚一愣,像被皇后打断了心中安排,好一会儿才惋惜道:“那着实可惜了,不知陛下可否请出淑阳公,让我等一睹芳容,回去也好向太子复命。”
他并未强势要求淑阳和亲,而是很平和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此再说出的请求,圣上也不好拒绝,只得派人去传淑阳。
许是淑阳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怕再生事端,竟是难得穿着素雅,脸上更是未施胭粉。
那伍尚也只看了淑阳几眼,此后便未再提及。可饶是如此,还是将淑阳吓得半死。
第二日,陆英正在万寿殿为圣上分拣各郡县送来的请安折子,淑阳就冲了进来,二话没说直挺挺地跪下了。
彼时陆英站在圣上身侧,淑阳跪下后抬头,一瞧见陆英先是愣了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陆英见状,忙从殿内辞了出来。
将将下了台阶,就看到赵乾大步而来。
“陆英妹……”赵乾下意识想按着以往的称呼,随即改了,“陆女史,我正寻你有要紧事。”
陆英本想与他打个招呼便走,听他这话只好站定:“大将军请说。”
“前日春月在掖庭与几个宫婢起了争执,被活活打死了。”
春月死了?
这是陆英万万没想到的,她本以为春月该在掖庭关上十年。二十年,等她白发苍苍时,还会想起自己曾在庆元殿时的模样,而后险入追思,悔恨。
可没想到这才几日光景,她就这么死了,陆英一时心中五味杂阵,说不上来是什么心境。
“我原本不知,是前夜无意中偷看到秦宥为春月烧纸,昨日特意去掖庭打听了,才确定此事,而且,那晚我还听他提到了你。”
秦宥,是想杀她?
第55章 猝然离世
陆英敛眉不语。
秦宥是晓得春月与自己不对付,且春月更是她派人送入掖庭的,怕是秦宥已将她记恨上,要杀她也是情理之中。
“我大概晓得一些你们之间的恩怨,陆娘子,这几日我会派人盯紧秦宥,再命人在青竹院和集贤馆周遭多转转,你自己也要小心。”
陆英点头,便是没有他的提醒,近来她出门也总是带着桑锦,以至杜文海总爱取笑她会偷懒了,晓得找帮手了。
可桑锦何止是帮手,更是她的保命符。
她本想就此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想来,你与公主的好事将近,成亲后,别因着她是公主就怕她,也别欺负她,”说着,她笑了,“想来也只有她欺负你的份,总之,你们好好过日子罢。”
说完话,她径直越过赵乾的身旁离开,未曾看到身后台阶上方,淑阳盯着她背影时恶狠狠地目光。
李景清知晓了春月之事,定要再添个人给她,不过,被她严厉拒绝了。
“我只是个九品女官,进进出出身边跟着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赵大将军会派人盯着秦宥,不会有事的。”
陆英满脸无奈,亏得今日集贤馆内只有她和王松二人,而王松在李景清进来之时,便假借准备茶点离开,不曾回来。
李景清随手翻着她桌上的游记,一边皱眉道:“就靠他,算了吧,他连淑月都摆不平,也不知他平日是怎么护卫父皇安全的。”
对于赵乾,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今从她口中听到这话,更觉得气不顺。
陆英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庆王殿下,你若无事可干,不若回府去小憩片刻,或是外出游街,好多事儿可做,你怎就在此虚度光阴呢。”
他转身,背靠着矮桌,双手向后靠在桌上:“我可不能回去,在这里我还可以躲个清闲,大齐使臣们就快回去。这不,三兄忙着准备,他正愁无人搭手呢,我还是在这儿呆着吧。”
陆英争辩不过他,所幸听闻大齐使臣快要回去了,只是刘芸会嫁给谁,又是谁会远嫁和亲,圣上那儿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总不能还让阮月去吧。
听说这些日子,阮月在自个儿的居处,时而哭时而笑,时而骂骂春月和她,俨然一副疯癫的模样,人是已经废了,指望不上了。
是夜,陆英正深陷梦境无力挣扎,突然被桑锦推醒,坐起身时,只觉一身的汗意。
“怎么了?”她不禁皱眉。
半夜三更的被叫醒,准没好事。
桑锦脸色极其不好:“娘子,阮月死了?”
陆英怔了怔,愣神片刻忽然掀了被子,起身下榻匆匆往外走,桑锦跟在身后,抖开挂在手臂处的披风,快迈几步将之披在她的肩头。
“是秦宥闯入了临昭殿,宫婢虽极力抵抗,但终是敌不过,阮月被他一剑划开了喉咙,事成后,他也不曾离开,直到千牛卫得到消息赶到。”
步履匆匆地行至临昭殿,她却突然停步,看着洞开的院门,她徐徐抬手戴上了兜帽,深吸一口气,才提步过去。
院内,灯火通明,秦宥直挺挺地站于院中,双手反制于背,饶是被人推搡,也不肯屈服跪下。
他一见到她,开口道:“春月,是被她害死的,所以,她必须死。”
陆英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秦宥复仇的目标,可没想到他却只盯着阮月。
“将人带走。”赵乾姗姗来迟,一进来见到陆英正与秦宥面对面站着,立马命人将秦宥押走。
“你们找不到她的,但她就在你们身边。”秦宥被押着往外走,临到院门口时,突然大声喊着。
陆英扭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一行人出了院门。
春月也说过同样的话,这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们一个个将她说得这般神通广大。若不是她见过,怕以为是神鬼妖怪了。
彼时阮月被抬了出来,如一块破布凌乱地摊在那里,衣衫尽数被鲜血染红,映衬着一张死灰的脸,垂落的手臂无意识地晃动着,喻示着生命气消亡。
这个曾经风光无量,将自己压制得死死的阮娘子,就在这个初夏的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将阮月的尸身暂安置于掖庭,第二日一早,她便去圣上处请罪。
圣上听了,只淡淡说了句让人处置了,还让她寻机会劝一劝贤妃,怕她会伤心。
大齐使臣要离开,圣上特意办了宫宴替他们送行。
陆英坐于刘芸身旁,看着圣上与使臣欢言笑语,说着说着,自然提到了两国结盟之事。
“朕之三子,颖悟绝伦,一表人才,近些时日与公主多有往来,朕今日做主,公主嫁予皇三子为正妃。”
陆英看看身侧的人,再看看对面的李景明,这两个她本以为最不可能的人,终后成了夫妻,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那和亲公主又是何人?
目光流转间,她看到斜对面的李景清,他冲自己抬了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而她只端起小抿了几口,随即身后的宫婢殷勤地上前添满。
“朕的淑月公主,贤良淑德,才情横溢,愿远嫁大齐太子,还请诸位一路护送。”
淑月公主?阮月那个淑月公主已死,就不知是谁又顶了这个缺。
陆英想着,便见圣上抬手,命人去将淑月公主请进殿内,众人纷纷看向殿门口,须臾便见有人一步步上了台阶,从暗处一路到了殿内。
是皇后身边的陶娘子,闹了半天,最后还是她。
陶娘子走到正中处,向着圣上和皇后行礼,随后在皇后身旁入座。
陆英随着众人端杯起身,向着圣上说着恭喜之言。随即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从喉咙口滑落,一路似火烧火燎的蔓延而下。
今日的酒着实烧心。
“父皇,不知父皇可否代女儿请诸位使臣再多留些时日,好让女儿亲眼见了三兄成亲再走,如此使臣们可观刘芸公主出嫁礼,亦可安心。”
陆英不知陶娘子为何要再多懒这几日,也不知是否是与圣上等提前商量定的,只见圣上略一沉吟,果然向大齐使臣说了此建议。
那伍尚做主答应了请求,准备待十日后铖王与刘芸公主成亲后的第二日再出发。
陆英觉得晚一日便多一份变故,但大齐使臣都不怕,自然也轮不到她操心,她此时更在意的是,自己好像饮多了酒,只觉喉咙口有什么不停的上下往复翻涌着。
趁着众人欢笑之时,她悄然离殿,一手撑墙慢慢前行,越走越觉得今日的酒十分特别,以至于她眼下万般不适。
不止几欲作呕,且腹部亦隐隐作疼起来。
她怕被人瞧见自己失态,于是下了廊檐,想着去小园子透透气,兴许会好些。
然刚刚进了园子,从胸腹处一股气血上涌,她来不及多想,冲到树旁,单手撑树,弯腰呕了出来。
污浊之物落在草间,她拿帕子轻压了压唇角,反过身气息不稳地靠着树干,极力压制着种种不适感,再抬手时,看到自己丝帕上的殷红。
“陆英,你怎么了?”李景清一进园子,便看到她缓缓软倒的身子,一个飞奔稳稳接住。
第56章 可愿纳我
陆英开口想回话,但一启唇,止不住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尽数落在她桃粉色衣襟上,刺眼的让李景清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慌了神。
“雷应,快去传太医令。”他一见她这模样,将人打横抱起便要往一旁的偏殿去,嘴里吩咐着雷应。
雷应不知从何处现身,见状也不敢耽搁,转身要走。
此时陆英抬手紧紧抓住李景清的衣襟,憋着一口气努力道:“送我去……太医署,找我阿耶,不能让……旁人知道。”
今日宫中盛宴,她阿耶定然还在当值。无论她是吃了什么才致腹痛难忍,口吐鲜血,只她方才与刘芸坐在一处,便不能叫人晓得此事。
不然,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两国纷争起始。
李景清回神,忙又嘱咐雷应去通知三兄,留意刘芸公主的饮食,他则抱着陆英匆匆赶往太医署。
许是因为有宫宴的缘故,大多人都在前庭,李景清一路行来倒是轻易避开了他人,转眼便到了太医署。
旁人见他一路快奔而来,上前便要来接陆英,却被他侧身避开:“无妨,只是吃醉了酒,你且带我去陆医正处,我请他配个解酒汤便是。”
虽一眼瞧着陆英不止醉酒如此简单,但他如此说,旁人哪敢有异议,立马转身将人带到了陆远山处。
陆远山一见到李景清抱来的是自家女儿,忙引着他将人抱进了内殿,人一在旁榻上躺下,他就忍不住一边问话一边诊脉。
“庆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七娘怎么吐血了?”
李景清缓过气来,摆摆手道:“我也不知,只见她离殿时脚下步子有些不稳,我还当她是饮多了酒,方跟出去瞧瞧,没想到见她这模样,我猜应是宴上的吃食有问题。”
此时陆英闭眼躺在榻上,因为腹部的阵阵绞痛,她气息急短,意识却十分清楚,听到李景清的话,插嘴道:“是酒。”
陆远山立马俯下身,问她:“七娘,你觉得有何处不适?”
“腹痛,一阵阵的绞痛。”她拧眉,双手按在腹部处,因着一阵剧痛袭来,她不由侧躺佝偻起身子,痛吟了一声。
“阮医正,她可是中了什么毒?你赶紧为她止疼吧。”瞧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汗意,那模样脆弱的他都不敢伸手去触碰,只好心焦地催着陆远山。
细细诊脉,陆远山取了银针沾了她唇边的血渍查验,后又查看了她的脸色,口舌,这才起身走向一旁的药柜,取来一粒小药丸喂了下去,“这药能暂时缓解你的腹痛。”
待陆英艰难地咽下了药,陆远山又至药柜旁抓药,李景清在床榻畔坐下,拿袖子替她拭了汗珠,见她仍是一副不适的样子,心急地走到陆远山身后。
“陆医正,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什么时候她才能不痛啊?”
陆远山一边抓药,一边回道:“所幸她饮下的毒酒应不多,虽不致命,但有些折腾人,会时时腹痛,只怕这样的情形还会维持几日。”
“这样的毒十分难缠,我的药也只能缩短毒药的时效,让她早些将毒素排出。”
李景清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回望陆远山问:“那便让她一直这么疼着?”
陆远山抓药的动作一滞,须臾才又抽开另一个小屉,抓了一把药材:“殿下,她能保住性命,已是千险万难了。”
他身为陆英的父亲,哪里舍得看女儿受苦,若有法子,他定用了。
“殿下。”床榻那边传来陆英虚弱的声音。
李景清一听到,立马回身过去:“你说。”
陆英深吸了口气,觉得一阵痛意过去了,方睁开眼:“我只饮了小半杯毒酒,殿下该派人去审审那宫婢,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我就怕他们是冲着大齐去的。”
他连连点头,伸手将沾在她额边的湿发拂开:“你放心,我会让雷应去查的,你歇一歇,睡会儿就会好的。”
可事实上哪里是睡会儿就能好的,陆英后又饮了陆远山熬得药,仍由李景清抱着,在雷应的掩护下一路顺利地回到了青竹院。
桑锦在房内照看着,李景清还需回到前殿去,提防着圣上寻人,届时他也好想法子应对。
陆英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总是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钝痛。
眼下虽不如毒性将将发作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转而一阵阵迟缓的钝痛,却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刀慢慢折磨着。
“日后她的衣食住行要更加小心,无论她去何处,你都需时刻跟随。”隐约的,她好像听到了李景清的声音,像是梦,又像是真实的,“还有,她身边的人也要留神。”
“我知道她与同院的林云茹交好,只是眼下的情形,她也需提防,可记住了。”
“是!”
“这些都不要告诉她。”
“是!”
陆英好像听到了桑锦的声音,但又像是没听到什么,意识朦胧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钝痛拉回意识。
她皱眉,双手按在腹部盘起身子,似乎如此能减轻一些痛楚。
忽然,一阵暖意落在她的手背与腹部,她缓缓睁眼,看到李景清近在咫尺的脸。
“还是很痛么?”见她睁眼,木木地望着自己,一副迷糊的模样,李景清轻声问着。
不知为什么,在身子极度不适时看到他,陆英心头浮现一抹委屈,眼眶一热微微泛红,带着丝鼻音回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