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掌带着暖意,在她的腹部打个圈儿,轻柔地揉着。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像是清醒了一些,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没离宫?”
“我又不是没在宫里歇过夜,只消说酒多了,难道他们还能把我赶出去?”他冲着她笑道。
“你在我这儿,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他留在宫里自然没问题,只是这时候出现在她的房里,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他摇头笑道:“你觉着我是会怕被人说闲话的?”
是啊,他哪里会怕,他一个受宠的皇子,又怎会与她一样缩手缩脚的过日子呢。
又是一阵钝痛,她没忍住溢出一声痛吟,腹部的手又重了几分,那暖意更加紧贴着她。
她凝眉闭目挨过这阵痛,再睁眼对上他看着自己担忧的眼神,竟是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头脑发晕的问出了一句十分突兀的话。
“殿下可愿纳妾为侧妃?”
第57章 下毒之人
话虽是陆英说出口的,但她其实有些懵,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李景清看着她怔了怔,而后笑了,彼时她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多么厚颜无耻的话。
“你怎么这么不贪心呢,我愿以正妃之位相迎。”他笑眯眯地望着她,像是冬日里的熊熊烈火,引诱着她这只飞蛾自投入怀。
她喃喃道:“我出身不高,又只是个小小的女官。”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触着她的脸颊:“我日后又不想做圣上,我的正妃是何等身份都不打紧,只要我自个儿欢喜便好。”
她怔怔看着他,耳中只有他最后一句话。
只要他喜欢就好,那他真的喜欢她吗?
“快睡吧。”看着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他催着她赶紧睡觉。
谈情之事,来日方长,只有她养好了身子,他方能安心。
陆英许是也累极了,乖乖地闭上了眼,可许有他大掌轻揉安抚的缘故。不消片刻她便睡着了,梦里再也没有痛楚,只有笑容和煦的他陪着自己奔跑在乡野之上。
突然砰的一声关门声,陆英从梦中惊醒,缓缓睁眼,看到明亮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进了屋内。
屋里只有她一人,房门紧闭,可她昨夜好似看到了李景清,他还同自己说话来着,那是她的梦,还或是现实?
她恍恍惚惚地坐起身,看到屋内一切如常,连床榻畔都平整地不像有人坐过。难道真的只是她的梦,不过因为太难受了,所以才会梦到他么?
后来她问了桑锦,夜里李景清是否来过,桑锦说确实来过,不过只在屋外站了站便被雷应叫走了,像是查到了什么。
陆英想,看来是自己听到他与桑锦说话,后来才做了个梦,梦到他进了屋子,与她说话,也怪道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是梦,如此她也放心了。
一连几日,陆英都窝在青竹院将养,林云茹每日来看她。不过她只说是那夜受了风寒,只许她稍坐坐就走。
李景清遣人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补品来,桑锦今日不是熬药,就是用那些药材变着法子做好吃的为她养身子,以致她肉眼可见的觉得自己的脸圆了一圈。
三日后,钝痛的感觉也消失了,她悄悄去了太医署一趟,阿耶为她诊脉后,告诉她余毒已清得七七八八了。
这天,她起身后准备去集贤馆当差,将将走到殿门口,看到于庆从里头出来,一见着她便笑了。
“陆女史,你今日可算是好了,快快快,圣上召你进见。”
于是,陆英连集贤馆的门都未进,转身去了万寿殿。
“听说你病了?袁商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没见着你人,最后还是那个林娘子说你病了,怎么病的啊?”圣上一见着她便上下打量,后问道。
陆英束手回道:“那日饮多了酒,风一吹受了寒气,怕过了病气给杜中书他们,妾便未去集贤馆。”
“嗯,脸色是差了些。”圣上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于庆,“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上等的参茸,你去挑一些给她送去。”
陆英听闻,忙要跪下推辞,却被他摆手打断,只是却是免了她的谢恩:“行了,不必谢恩了,赶紧将身子养好才是要紧,莫要小小年纪便落下什么病根。”
圣上会错了意,她也只好无奈应了:“是,多谢圣上。”
“对了,朕叫你过来,是有些差事需你去办。”圣上说着,合上了手边的奏折放至一旁,“十五皇子那里,你往后不必去了,朕让他去弘文馆了。”
“是。”陆英应着,暗道如此便轻松了。
实则她觉得对不住十五皇子,这些时日她这个先生教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倒是周美人见了她,一如既往的客气。
“还有,没几日便是铖王和刘芸公主成亲的日子。届时淑月公主便要出嫁大齐,你得空的时候,去皇后处看看,顺便铖王府也去转转,有什么不对的,也要同尚宫局说。”
陆英嘴上应着,心里却寻思,这六局二十四司的活怎么都落她一人头上,她一个九品女史,都敢插手五品尚宫的活了,当真是过分了。
圣上说完,又看了她一眼,而后取过一旁的奏折,冲一旁的于庆示意。
于庆接过,转递到了陆英手中。
她疑惑地接过,打开扫了一遍,发现是一封弹劾的奏章,被弹劾的正是如她不睦的淑阳公主。
看罢,她抬头:“圣上,这可不是妾指使的。”
圣上被她的话逗笑了,哈哈大笑起来:“朕也没说是你指使人做的,料想你也没这个能耐与前朝有纠葛,朕只是想将此事交由你去查明。”
“妾?”陆英疑惑地看着上座的人。
奏章中所写,淑阳公主自持皇族之份,在南郊圈地建庄子,强征良田,压迫百姓,以致南郊百姓苦不堪言。
且不论此事真假,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内宫女官来查此事吧。
“不错,朕将此事交由你,无论查到什么如实禀告便是。朕不为你设期限,你何时查什么,随时来回朕便是。”圣上如是说着。
陆英看明白了,毕竟淑阳是他的女儿,是一国公主,怕此事一查发现竟是真的。届时圣上也不好处置,所以圣上让她去查,查得到查不到才都不会怪罪她。
于是,陆英接下了这份差事。
离殿时,于庆师徒二人亲自送她,袁商还捧着于庆命人精心挑选的参茸。
“陆女史,圣上可是十分器重陆女史的,往后还请陆女史照拂我们师徒二人啊。”于庆笑眯眯地说着,然这话听在陆英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扭。
“于内侍说得什么话,妾还需内侍相帮呢,上回托了内侍的福,不然妾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呢。”
虽说后来她送了于庆茶叶,也当面道了谢。但如他这样的人精,时而提一提往事,对他们都好。
不过,于庆的话落在陆英心中,犹如平静的湖面抛下的一颗石子,虽小,却还是泛起了阵阵波澜。
陆英近来受了不少的赏赐,于是从中挑选了一对玉镯做贺礼,带着匆匆去了皇后处。
皇后正为陶娘子及淑阳准备嫁妆,虽说圣上还未明文下诏,但早有传言,下个月便要为淑阳和赵乾办婚事,眼下看皇后一同为淑阳置办,看来是真的。
“陆女史怎么来了?”皇后见着陆英,有些意外。
陆英转身接过桑锦递来的锦盒,笑道:“回皇后娘娘,妾是来向淑月公主道喜的,只是妾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对玉镯,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其实这镯子是圣上赏赐,自然不是寻常之物,陶娘子也是有眼力劲儿的,只看了一眼便接过道:“多谢陆女史。”
连皇后也看出了端倪,浅笑道:“陆女史有心了。”
只有一旁的淑阳,目光游离,像是躲避她一般。
“听闻前些日子陆女史病了,这是好了?”淑阳像是试探地问道。
便是这句话,让陆英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那晚宫宴自己中毒,是她所为?
第58章 南郊之境
陆英勾唇轻笑,侧过身看着淑阳。
而淑阳今日也不知怎的,似有些怕她,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慌张地挪开了视线。
“公主当真关心妾呢,妾病重这事所知不过一两人,公主是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或是深知其中缘故呢?”
说罢话,陆英往前挪了一步,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唬得淑阳后退了一步:“这,这世上便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得风寒这种事有什么稀奇的。”
陆英缓缓点头,又退了回来:“也是,公主说得在理。”
她没有任何证据,便是此时逼问,哪怕是淑阳做下的,她也不会认,最多推个替死鬼出来。
未在太安宫耽搁太久,她转而去了尚宫局,查看了她们为铖王大婚准备的物什,看了流程,只了解个大概就回去了。
左右下回圣上问起,她能答上话便是了。
第二天,她带着桑锦离宫,准备去南郊看看折子上所诉淑阳圈地建庄园,鱼肉百姓之事。
“娘子,咱们租个马车吧。”桑锦跟在她身侧说道。
此去南郊,坐马车才能打个来回,若只凭双足怕是要赶不及吃午饭了,她倒是无妨,就怕陆英吃不消。
“租,待咱们经过南市再租,那里便宜。”陆英踱步走在宽敞的天门街上,看着两边的铺子,一路向着明德门而去。
马车是租不起了,圣上只叫她查事情,却没说到时给不给赏赐。要是查出来此事是真的,只是圣上盛怒之下都不会记得她的好。
所以,租个驴车、牛车什么的就行了,节省些花销。
出了明德门,便是南市,过了南市就是南城门,陆英将将走到明德门前,忽然听到后方有人叫自己。
“七娘,陆家七娘。”
她回头,发现是李景清坐在车驾上,正冲着她招手,一旁的雷应面无表情地驾着马车。
“殿……七郎怎会出现在此?”看着李景清到了近前,一个轻跃下了车架,陆英问道。
“昨日我听于庆说,你接了桩棘手的差事,今日将将到宫门口,又听闻你离了宫,我寻思着你定是要去南郊,这不寻来了。”
说着,他摇摇头,皱眉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说你不知人世险恶,查这么要紧的事,你就只带了桑锦,好歹先同我说一声。”
她愣了愣,而后道:“这是我的差事,要是你插了手,怕是那位知道了,还以为我胆大包天敢指使你帮我了。”
“你还不够胆大包天啊。”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往马车旁走,“快上车,按着你们俩这么走,天黑都回不来。”
多两个人陪着壮胆,陆英求之不得,顺势上了马车。
车厢外头看着一般,里头却宽敞,李景清跟着她进了车厢,两人并肩坐在里头说话。
“你说淑阳不会真的犯了这些事吧?”她忍不住说道,“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打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景清笑着耸耸肩:“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瞧好了,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说话间,马车已绕过了南市,打从南城门而出,一路快奔。
也不晓得是雷应驾车技术好,还或是李景清的马车好,一路行来她丝毫不觉得颠簸。
挑起车帘子,她看着外头成片的农田,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之态。
越往前,农田越多,田间的农民也越多,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劳作着。
“雷应,停车。”陆英见状,拍了拍车厢壁,随即马车缓缓停下。
“咱们下去看看。”她怎么瞧都觉得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模样,哪里像奏折上所写的那般民不聊生相,不下去走走瞧瞧问问,万事都有可能。
陆英下了马车,轻撩了裙子欲下地,李景清站在她身后,伸手握着她的手臂,助她小心翼翼地落足于狭窄的田埂上,他则一个轻跃,轻松跟着走得摇摇晃晃的她身后。
“老丈,这块可是你家的田地?”陆英站在田埂边,探身冲着田内的老者说道。
老者抬头看了她一眼,埋首继续挥着锄头,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陆英回头看向李景清,两人同是不解的模样。但陆英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同老者说话:“老丈,今年看着应该收成不错吧?”
“这些年大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也没什么大灾大难。如今这田间的收成也好,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了。”
兴许是她喋喋不休的话扰得人烦了,老者忽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什么过个好年,能不能熬到年边都不知道呢。”
陆英一听,挑了眉,好奇地往老者的方向又挪近了几分,扬了扬手:“老丈,怎么会呢,我瞧着你这庄稼长得极好。届时收成定好,怎就挨不到年边了。”
老者双手撑在锄头柄上,看着陆英犹似看着个傻子似的,长叹了口气。
“你别看这庄稼长得好,但最后有了收成,我们还得交租粮,一交便是七成,只剩下三成,哪里够我一家人吃用。”
租粮?她怎么没听过,一块田交七成租粮,这根本是明抢啊。
“我知家家户户要交税赋,但这租粮又是什么说法?”陆英先是看了李景清一眼,见他也摇头不知,忍不住问老者。
“我家原在那边有块良田,不过三年前家中生了变故,我儿上山摔断了腿,彼时孙儿又得了急症,我没法子,只好将田地卖了。”
“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我听闻城南有个庄子,可向主人租田地,且可先不收租金,让我先种地,再以租粮抵租金。”
原来,租粮是这么个意思。
后头不必老者说,她也知道了,为了活命,便是以七成的粮为租金,他们也只能租下,如此辛苦一年,最后却为地主干了一年白工,自己只能勉强糊口。
也怪道老者会说这样的话,的确这日子很难挨啊。
又一细问,得知目所能及的田地都是庄子主人的,他们都是租田的农户,怪不得方见他们的衣服都是补丁上打补丁的。
从田间回到马车旁,陆看了眼方才老丈所指庄子的方向,转头同李景清道:“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去那个庄子转转,我倒想看看,庄子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其实听了老丈的话,陆英已隐隐觉着那庄子的主子大概就是淑阳了,只是需要一些证据罢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继续往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一座硕大的庄园,高墙围住了宅子,只露出上挑的檐角。
又行了片刻,马车停在了庄子前,众人下车,桑锦上前敲了门。
须臾,有人打开了院门,从内探出头来:“你们有何事啊?”
“我们是路过的,想来讨碗水喝。”
那人上下打量了桑锦一眼,复又看了看后方三人,随即摆摆手:“去去去,上别处要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