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英应了声,复又道,“圣上,此行回程之路,沿途不少地方都遭了水灾,妾进城之前,发现城外的田地也都积水严重,甚至已有流民出现的迹象。”
圣上听到此言,皱起了眉头:“是啊,今年也是奇怪,京都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连澄扬河都倒灌了上来,京畿衙门上报城中约有数百房屋受损。”
一听连城中都受损严重,陆英不由担心城南的那些农户,怕是他们也遭了灾吧。
“父皇,儿觉得眼下还需尽快准备应对之法,只怕流民终有一日会涌入城中,儿在他城见过不少流民,他们居无定所,无可食之物,到最后整日惹是生非,以致民心慌乱。”
圣人连连点头,顺便就把这差事抛给了他。
从万寿殿出来,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看着四周的高墙,陆英甚至觉得很陌生。
李景清还好些,他可以到宫外住,只是苦了陆英,看久了外头的辽阔天地,又被关进宫里,怕是要好些日子缓不过来。
因着李景清还要去贤妃那里,他先送了陆英回青竹院:“你好生歇息,旁的事慢慢来。”
他晓得她心里有许多事,不过他怕她忙起来顾不得自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叮嘱她。
她嘴里应着,心里却早盘算起明日要办的事。若不是今日天色已不早了,她怕是今日便要出城去。
“明日,你可否借我一些人,再帮我寻间宅子,不必太好,只要能多住些人就行。”
每个在外开衙建府的皇子都有府兵,比之宫里的千牛卫、金吾卫分毫不差,若要借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宅子,她自有用处。
李景清并未问她缘由,只问了她明日是否要出宫,自己派人来接她,商定后两人便分别了。
回到青竹院未多久,林云茹就回来了,一见着她屋子的门开着,欣喜地奔了进来。
“英娘,你回来了啊,我想死你了。”林云茹一个熊抱,险些将陆英扑得摔倒。
“嗯,看出来了,你是当真很想我,以及我为你带的礼物。”她说着,推开了林云茹,让她去一旁坐着,自己则去拿了为她带得大齐的新奇玩意儿。
林云茹拿着新得的礼物饶有兴趣的把玩着,一边听得陆英问道:“近来,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太子妃逝后,太子殿下有几日未进宫,皇后娘娘急得派了太医令去为太子请脉,结果被太子给哄了出来。”她头也不抬地说着。
陆英眉一挑,歪头看着她。
没想到林云茹一开口说的又是太子的事,当真是容不得自己不多想啊。
“还有呢?”她问。
“还有,淑阳公主成亲的翌日,赵大将军的双亲拿着行李去了公主府,本想住在公主府的,没想到又被公主派人送了回去,闹了个大笑话,连宫里都传到了,怕是宫外都传遍了。”
陆英一想起赵乾双亲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倒也不觉得稀奇,这确实是他们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没想到爱赵乾爱得不惜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淑阳,对他的双亲也如此无情,她还以为赵家二老是当真攀上高枝了呢。
“哦,对了,听闻太后要回京了。”
陆英正想着淑阳的事,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她进宫一年多,却也只见过太后一回,那还是在她初初进宫才一个月的时候。
彼时太后身子不好,时常梦魇,得了一高圣指点,搬去了国金寺修行,一晃都一年有余了,终于要回来了。
再追问其他的,林云茹也没说出什么要紧的事,陆英也歇了心事,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她带着桑锦才出了宫门,便看到庆王府的内侍总管站在门口,见着她立刻上来请安。
“陆女史,殿下命奴在此等候。”
陆英看了看他的身后,只有一辆马车及一个车夫,自己问他借人,他莫不是会错了意,只派了个车夫给她?
“请吧。”
在内侍的催促下,她与桑锦上了马车。
在路上,她总算晓得了这内侍姓齐名庆秋,原是在贤妃身边的,后来李景清到外头建府时跟了出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而因着她要动用他的府兵,怕被太多人晓得变成弹劾李景清的把柄。所以陆英乘着马车先到庆王府,而后才领着人出了南城门。
一出了城,她径直去寻了那日的老者,只是农田里都是积水,连官道都被淹了,哪里还能见得农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城外西南角寻到了一间破陋的茅草屋子。
待陆英进去时,老者正瘫在床上,见状挣扎着想爬起身来,而另一侧的角落里,一个老妇人抱着个男娃儿蜷缩着。
陆英忙冲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第80章 荣辱与共
陆英独自踏进屋内,抬手按下要挣扎起身的老者。
“老丈莫怕,我与您见过的,大约两个多月前,您可还记得。”她柔声说着,安抚着一脸戒备的老者,顺道还冲一旁的老妇人笑了笑。
老汉似乎回想起她来,神情稍霁,徐徐又躺了回去:“小娘子来做什么?”
彼时,陆英才看到他的脸颊上和额头都是瘀青,大吃一惊:“老丈你的脸...是谁打的?”
这显见是被人打的,可一个种地的,又会与何人结怨,想来除了跟地主,也没旁的了。
老汉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这几日发大水,地都被淹了,今年的收成又完了,我想同庄里人打个商量,今年的租粮能不能稍减一些,大不了明年再涨回来。”
“我才开了个头,就被他们打了出来。”老汉说着,气急败坏地呼呼喘着粗气。
陆英一听,寒了脸,深吸了口气,才同老汉说道:“老丈,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我想请您帮个忙。我帮你们先寻个住处,你们且先离开此地。”
“哦,顺道您再同我说说,还有哪些人也租了这庄子的田地,他们住在哪里。”
老汉不解,皱眉看着她,深怕又被她给坑了:“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老丈放心,您只要先进城住几日,我保证往后这田地就归你们所有,日后再也不必交租粮了。”
老汉犹似不信,倒是一旁的老妇人开了口:“老头子,咱们就听这位小娘子的吧,都这样了,咱们也就剩下两条老命了,可孩子要紧啊,我信小娘子的。”
因着老妇人的一句话,老汉一家被陆英送进了城,同时除了十几家已投奔远亲的,另有七八家也随行进城。
“走吧,咱们去会一会庄子主人。”陆英看着一行人走远,领着剩下的十来个府兵和桑锦,往远处的庄子去了。
再次敲开大门,门房见到外头的架势愣了愣,但还是硬着口气道:“你们做什么?”
陆英站在稍远处,听着桑锦道:“请你们庄子里头说得上话的出来一下。”
门房摆摆手:“去去去,一边凉...”
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个府兵一左一右推开了大门。但他们也不进去,只是冷冷地盯着门房。
后方,陆英冷笑着扬起了手:“既如此,就给我把这墙砸了。”
“是。”府兵气势如虹地一声吼,随即抡起带来的工具,对着围墙便开始敲敲打打。
门房见状,转身火急火燎的跑去叫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片刻功夫之后,从庄内出来几人,为首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大声呵斥着,却发现无人听从,立刻让自己的人上前阻止,但三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原来陆英还有些担心这些府兵的身手,眼下放心了。
男子见状,也看出来众人受陆英指挥,忙上前说道:“这位小娘子,有何事冒犯的,您说出来,如此行事,我不好与主子交代啊。”
陆英抬了抬手,众人立刻停下。
“你们这庄子的围墙占了农田,还有周遭的农户们都告到京畿衙门去了,说你们私加重税,以致他们都活不下去了,还有甚者,与你们好声商议却被打得下不来床的。”
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是衙门的人?我记得京畿衙门里并无女子吧?”
“我是何人,你家主子没同你说过吗?”陆英也不与他周旋,直接说道,“你也不必同我打哑谜,我眼下给你个机会去请你家主子来同我说话。不然,明日我领来的便是千牛卫了。”
男子笑容一僵,随即赔笑道:“那请小娘子稍候。”
说着,叫来一人耳语了几句,将人派了出去。
陆英在马车内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得她都快失去耐性时,听到桑锦在外头说道:“娘子,人来了。”
她下了马车,扭头看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已不必看里头坐得是谁,陆英就能确认,便是淑阳。
少顷,马车停下,从上头下来一个女子,端着架子迈着莲步到了陆英跟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陆英却只冷眼打量着她,笑了。
淑阳的近身侍女,她们还当真连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了。
“陆女史。”
“陈娘子。”陆英唤着她说道,“陈娘子过来与我说话,代表你是这庄子的主人?还或是代公主承认,她是这庄子的主人?”
陈娘子轻笑了笑:“陆女史,有些事情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楚,公主乃金枝玉叶,她想要做得事,何人能阻拦呢。”
陆英却笑得比她更大声,更灿烂:“诚然,我确实不能阻拦公主做什么,但,倘若这个人是圣上呢?”
陈娘子的脸色一僵,也失了笑意。
她没料到陆英真得油盐不进,执意要将事情挑破。
“圣上勤政爱民,公主却鱼肉百姓,陈娘子觉得公主为何要如何此事?是公主这身份腻了,想换换?”陆英讥笑着,看得陈娘子火冒三丈。
“看来陆娘子是执意如此了?”
陆英挑眉:“看来,公主也是执意如此了?”
陈娘子冷哼一声,不再出声,转身就往马车回去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同淑阳说得,只见马车掉转马头,又回去了,与送完人又过来的府兵们擦身而过。
陆英能猜到淑阳想做什么,然她既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闹大,便不会惧怕。
她转过身看着已被拆出了缺口的围墙,再次抬头:“拆,给我将围墙拆了,此处的人都看守起来,不许离开。”
男子急了,方才看到淑阳的马车来时,还颇为得意,却没想到她连马车都没下又走了,眼下急得不得了,想拦却反被人扣下。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罪,这庄子不能拆啊,你们得罪了她,没有好下场的...”
陆英往前走了几步,站于他跟前,冷眼打量他:“哦,得罪谁?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连陈娘子都不敢出声,你倒是胆大得很啊。没好下场,眼下还不知是谁没个好下场呢。”
“哼,她是公主,你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女官,你还想比过她去,你拆吧,今日拆了,明日咱们便能再彻回去。”男子气急败坏地说着,全然没留神自己也将主子给供出来了。
她没多话,只将此处交给了李景清的府兵,自己领着桑锦回去了。
将将行到宫门口,就看到了李景清。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他笑了:“你的那些人我都叫人安置妥当了,特意等在这里与你说一声。”
她抿唇点头,须臾满是歉意道:“我今日用你的府兵干了桩得罪淑阳公主的事,恐怕你也会受到牵连,我先同你说声对不住了。”
他轻叹了口气,看到无人注意他们二人,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与我这么生份做什么,便是我们还未成亲,我也同样与你荣辱与共。”
第81章 将功补过
陆英抬手,覆在李景清的手背上:“好,那我以后便不说这些话了。”
他点头,见她看向宫门口,不由也转身看去。
“接下来,我还有场硬仗。”她意有所指地说着。
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走吧,我陪你进去。”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同行,齐齐走向万寿殿。
李景清至万寿殿外,被她劝住,便在殿外等着,看着她提裙迈步上了台阶。
还未至门口,陆英果然听到了淑阳絮絮叨叨地述苦声。
“父皇,女儿也是一片善意,想着那些农户没有田地,便允他们先种地,待有了收成再交租金,可她陆英倒好,指鹿为马,竟说我鱼肉百姓,还说父皇与儿臣不知民间疾苦,不体恤民情。”
她讥笑着,大迈几步到了门口:“公主就不必拖上圣上了,妾说得就是公主你鱼肉百姓,不知民情,围田造屋,浪费良田。”
随着她每迈一步,便多说一个淑阳的罪状,将淑阳气得浑身直打颤。
“你,你血口喷人。”
“妾是不是血口喷人,公主心中最为明白。”她含笑看着身侧跪着淑阳,“那些被公主剥削的农户被您的手下打得不成人形了,走投无路之下都要告到京畿衙门去了。”
“你胡说!”淑阳瞪眼瞧着她,眼中有愤恨,有警告。
然陆英只是转头看向圣上,跪了下来:“圣上,妾送淑月公主离京前,便曾私下探访过那些农户,得知他们所租农田需另交七成粮税,一年到头自己可得的粮还不足以糊口。”
“什么七成税,我不知道,”淑阳开始抵死狡辩,“你莫要以为随便编些人...”
“你给朕住口。”圣上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听了方才的话,他已可断定陆英所言都是真的,只是不知自己女儿到底还干了什么罢了,看向陆英,“你接着说下去。”
“今年这场水灾,他们都遭了灾,怕是到头来,还得倒欠公主钱财呢。人家想求公主开开恩,可公主的人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的,连床榻都下不来,公主这是要他们的命吗?”
“再说说公主在外建的那座庄子,范围之大,恐是眼下的两个公主府才能顶上那一个吧,妾也不知公主要这么多间屋子做什么。”
圣上闻言,被气得险些说不上话来,只死死地瞪着淑阳,看得她也生了怯意。
“圣上,那些农户,妾暂时寻地方安顿下了,左右是不能让他们将事情闹开的,到时不止失得公主颜面,连朝廷都要被百姓唾弃。”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那些活不下去背景离乡投奔亲眷的,妾也会派人寻一寻,若能安抚是最好的。”
圣上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即又指着淑阳道:“你,给朕回去,立刻推倒屋宅,还田于民,若敢耍什么小心思,朕让你同百姓一起种田去。”
“圣上。”陆英立马插进话去,“圣上,还田于民便好,至于宅子,想来公主也是花了不少银钱才建起来的,若推了,着实可惜。”
圣上瞟了她一眼:“那你又有什么主意,说吧。”
瞧她的样子,圣上便知她心中定然已有主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