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鬼墨沙的阻力比水还小,大家可以从沙子里沙过去。
沙子里有很多鼠蛇虫蚁、蝎子之类的东西, 很容易被咬,大家都只能结镇身印护体。好在这里离天禄又近了许多, 独立营的人借来的神力已经到达银级水准, 足够防身。
随着不断往前,沙子已经淹到人的胸部,人走过后,那就跟夏天从满是尘土的泥路上走过差不多,扬起漫天尘土,只不过, 这尘土是阴气。
稍远处的阴气浓得像云层,压得很低,且不断地朝着队伍聚拢。
不时的还有打着旋的阴风刮过, 而在阴风的最中心则是阴魂鬼物。
沙丘上开始浮现出身影。
这些身影, 有人的, 有动物的,远远地看着他们,再衬上黑漆漆到处充斥着鬼叫的环境,显得格外瘆人。
渐渐的,那些魂影越来越近,数量也越聚越多,它们跟在后面,形成非常庞大的队伍,乍然看起来就又像旧时候逃荒的难民。
这时,队伍中不断有人大声提醒:“往前走,别回头。”
连晓星侧耳听了下,风里远远地传来鬼语:“回来,不要往前去,危险,往这边走……”
她掐了道镇魂印,防止自己被鬼勾走魂,再扭头看去。随着她扭头的动作,无数的鬼朝她看来,那一双双目光像发现猎物般盯着她,眼里像有吸力般把她的魂往外拽。
赵呈祥觉察到连晓星回头的动作,说:“让你不要回头,非得看!让鬼盯上了吧!”
连晓星用鬼语大声回了句:“回去干嘛,打鬼吗?”她的话音落下,便看到这些鬼离得更近了,四面八方地把他们包围起来。
裴晓晨快步赶来连晓星身边,没好气地问:“你是嫌大家太闲吗?”
连晓星呆住,茫然地眨眨眼。
裴晓晨叫道:“这里是冥府的流放之地,生前干山匪恶霸掳掠的鬼全在这里。我们现在是走在鬼的土匪道上,它们几百年见不到一只活物,从来没有过香火供奉,饿了不知道多少年,乍然见到二百多个大活人聚在一起,送上门来的血食,能忍得住?你倒好,还喊一嗓子。”
连晓星嘴硬地道:“我喊一声怎么啦?”
赵呈祥说:“没什么,你只是相当于在饿急眼的难民中发出了声猪羊般的叫声。鬼的声线,跟人的声线是不一样的。”
安轻侯带着莲花观法师队伍走有前面,闻言笑呵呵地回头说:“没事,没事,我们备了买路钱,实在不行,大家热热身活动下手脚也行的,反正要是惹出什么打不过的厉害家伙,还得是晓星自己出手解决。”
莲花观的法师们,纷纷把带的香烛纸钱拿出来,在行进队伍的旁边点燃,烧给这些鬼。有大量的纸人被他们扔到空中,惹来众鬼的强夺。
纸人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写有经文,带有莲花神力,一看就是做过法事开过光的。那些鬼附在纸人中,立即化成生前的模样,身上凝聚的怨气都消了许多,魂魄像是得到安慰供奉般舒适。周围的鬼想再扑上去抢夺,却没了剪纸的模样,只有超渡经文烙在亡魂的身上。随着亡魂身体上的怨气消失,干净的魂魄顺着经文的指引朝着光亮处飞去。
有一些煞气很重的鬼,附在纸人上,很快便把经文磨没了,气得嗷嗷大喊,又去抢夺其它飘在空中的纸人,但鬼潮涌汹,哪还挤得过去。
前进的队伍有神力护身,鬼靠近不得,再看有纸人、祭品,再没有一只鬼往他们身上扑。可路途遥远,赶来的鬼越来越多,带的祭品有限,很快便用完了。
眼前去路又要被堵。
赵呈祥对连晓星说:“自己惹的祸事,自己平。”
连晓星气哼哼地噘起嘴,说:“你们带的这点买路钱,够买什么路了?我不喊那一嗓子,也得被围。”
赵呈祥说:“可你喊了呀,锅,你背定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赶紧的。”
连晓星只能不断地掐莲花渡魂印打出去。
一朵朵白色的莲花印记飘散在队伍两侧,散发出蒙蒙微光。鬼来到莲花渡魂印前,沐浴着光亮,身上的怨气、煞气纷纷被吸走,好多聚成人形黑雾的人影渐渐有了生前的模样,之后又化成一道道纯净的魂光飞进莲台中,飞向光影里。
有一些怨煞之气实在过重,已经完全化成恶鬼的,站在莲台上都没能得到超渡,再看手下和其它鬼都投胎去了,气得想摧毁莲台,可任其大力打在莲台上,莲台仍旧纹丝不动。
那些恶鬼又想去阻止身边的鬼投胎,但一只只全躲着它们,哪怕有鬼被撕碎,也吓唬不住那些想要投胎的鬼源源不断地扑向莲台。
它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困了不知道多少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阳间,看到了光明,心中的渴望,让它们不管不顾地往前扑去。
队伍一路往前,沿途两侧全是雪白的散发着白光的莲台,照亮他们所淌过的路,也照亮了周围的鬼魂。
鬼魂的数量多到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层层叠叠地围在莲台后面,蜂拥着扑上去,直到莲台的神力耗尽消散,周围的鬼魂数量还在增加。
侦察机飞到空中,将沿途的景象传递过来,不断报到裴晓晨这里。
裴晓晨拍摄了其中一段录相,拿来给连晓星看。
连晓星不想看。她觉得现在裴晓晨找她,就跟以前她找裴晓晨一样,绝对没有好事。可视频都怼到跟前来了,她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裴晓晨打了她,也不会有谁给她出头的。她只好勉为难其地朝着手机屏幕看去,就见到源源不断地黑气从黑沙中冒出来,化成一道道鬼魂朝着他们赶过来。
鬼魂的数量多到,他们所过之路,沿途好几公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鬼。
从远处看过来,他们走过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光影。
不要说是这些鬼,就算是她迷路在这地方,要是看到有这么一条跟太阳光差不多白的光影带,也得不断不顾地扑过来看看情况。
她说:“我还是不结印了,要不然,荒原的鬼全招来了。”
赵呈祥说:“我觉得你姐的意思应该是,这流放之地的鬼也太多了叭!”
裴晓晨说:“仅刚才统计到的数量就有数百万之多,你看一下这些鬼冒出来的密度和数量,就知道,我们目前看到的,只能算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这里只是流放之地,照理说,不该有这么多鬼才是。”
连晓星手上掐着莲花渡魂印,脑子里则琢磨道:“我记得连曦死以前,冥府就已经鬼满为患了,好几百年过去,鬼都聚在这里投不了胎,数量只怕已是恐怖的天文数字。”
她说完就看到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顺手把手上的莲花法印打出去,问:“怎么了?”她又结了一朵,又打出去。
赵呈祥问:“你结印不过脑的吗?”
连晓星说:“结印是用手的呀,运气灌于指掌之间结成印,哪里要用脑子了?”
晋茶宝看了眼师兄们,见到他们跟自己一样沉默,安心了。
他们不跟连晓星比,毕竟论起结印、画符,掌教真人加上护法长老一起上,都比不过她。能让他们师兄弟几个抢着给抬轿子的,能是一般人嘛,不比!
连晓星忽地一醒,问:“鬼聚在这里投不了胎,人间地界还有人吗?”
赵呈祥说:“冥府所占的九州之地,千里之地无人烟。你在大河县见到的景象,就是整个冥府所占地界的景象。”
连晓星惊呼道:“九州之地!冥王竟然占了九州之地?”
赵呈祥“嗯”了声,说:“全是从巫教手里抢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冥王比不待见我们,更不待见巫教。”
连晓星想到地底下的莲藕,脱口而出,“单纯地讨厌虫子呗。”她甩甩结印到酸疼的手,问赵呈祥:“就我一个人结印,你们都看着的吗?”
赵呈祥说:“我们结印耗气费神,平常大家都是一朵莲花印搞定,能连结七朵的就是金莲长老,九朵就是紫级真人。”
连晓星扭头望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结过多少印了,当即把手缩在宽大的法袍袖子里藏起来,眼神心虚地瞟向身旁的几人。
晋宝茶笑得库库库库的,说:“晓星师妹,您现在想藏,来不及了吧。”
连晓星气叫道:“再结我的手都抽筋了。”
队伍的最前方猛然爆发出兽吼声,紧跟着便是几道天禄形状的兽影出现,把堵住去路的鬼魂们震退。
没有莲花印吸引众周,两旁的鬼都涌了上来,甚至有些鬼不顾众人身上的护体神光想要扑上来。
裴晓晨深吸口气,气贯丹田,大声喊:“有请冥王,有要事相商。”
恐怖的气压骤然降临,压得周围的鬼魂下意识地俯身跪下,刚才还在鬼群中逞凶的恶鬼趴在地上抖得都快维持不住形态。
冥王从天而降,悬浮于空中,俯视着裴晓晨一行,问:“何事?”
连晓星看到群鬼臣服的样子,两眼放光地看着冥王,心说:“这个开路的好使。”
冥王从连晓星的表情眼神,一眼看清楚她的打算,轻哼一声,“你想得美!”用力地一甩袖子,俯视裴晓晨。
裴晓晨真不适应抬起头看人,可形势比人强。她说道,“天禄陷在冥府,冥王没有立即灭杀了他,而是引我们来,又是过虫滩,又是走荒原,我想冥王应该是想让我们亲眼看看冥府是个什么景象吧。魂渊的拥挤情况应该远胜此处。冥府地界,人间无人烟,地下鬼满为患,这应该不符合冥王跟连曦建业火莲桥的初衷。”
冥王哼笑道:“连曦的死,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们天禄将军府造成的吗?你想跟我谈什么?你凭什么跟我谈?”
裴晓晨说:“凭我是天禄将军府少将军,凭我身后站着莲花观现任掌教、下任、下下任掌教。天禄将军府的未来,我说了算。例如,为连曦正名,刨天禄将军府祖坟!”
冥王直勾勾地盯着裴晓晨。
裴晓晨说:“麻烦冥王给开个路,让我们能够尽快抵达魂渊接回天禄。如果接不回天禄,我接掌不了天禄将军府。天禄将军府没了天禄庇护,我爸他们又跟莲花观交恶,且有入主盛京的心,他们会怎么选,我想冥王很清楚。”
冥王哼笑一声,“没了天禄的天禄将军府,什么也不是。”
裴晓晨说:“天禄将军府一旦全面倒戈巫教,七州之地会沦为巫教血食,巫教势力会进一步扩张,莲花观面对巫教和天禄将军府的联手围剿,会死伤极其惨重,道统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未可知,冥府也将独木难支。我们合作,独木难支的会是巫教,连曦跟冥王当年未尽之事,也能继续下去。”
她又指指连晓星,说:“手抽筋了,结不动莲花渡魂印了。”
冥王盯着连晓星打量好几眼,恰好看到她拢在袖子里揉手指的动作,表情变得凶狠,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用垃圾水请我,不许往我的衣服上糊泥。”说罢,抬袖一拂,几块鬼气腾腾的古代衙门用的写着“回避”、“肃静”的肃静牌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再抬手一拂,一队差役模样的鬼出现。
冥王对众鬼差吩咐道:“到前面去开路,领他们去魂渊!”
他又高喝一声:“牛马使者可在!”
一团团鬼影从地底下钻出,化成牛马使者的模样,跪在冥王跟前。
冥王道:“如有胆敢生乱者,锁去下油锅。”
数十名牛马使者齐声高喝:“喏!”
冥王一甩衣袖,化成一团鬼雾飘散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晓星回过神来,小声问赵呈祥:“我被冥王记恨上了?”
赵呈祥说:“倒也没有,只是表达下不满。”
鬼差拿着肃静牌在队伍最前面开路,它们走过的地方,地面的沙地变得结结实实的,人走在前面,再不会往下陷半分,路一下子变得非常好走不说,两侧的鬼影、景象更是刷刷一闪而过,那感觉不像是在用两条腿走,更像是在坐高铁。
连晓星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点开,是裴晓晨发来的信息:“你把鬼差开道的符纹记下来,回头要是再入冥府,以此开路,会好走很多。”
她收起手机,看向脚下。路牌把周围的沙子聚集起来,按照鬼纹符印形状形成路面,悬浮在鬼墨沙上方,如乘风破浪的轻舟般,带着他们迅速往前。脚下的路,是由气流引聚周围的沙子铺成的,力量源头是前面引路的肃静牌。
连晓星让晋元宝他们把她放下来,她赶到队伍最前方,去看肃静牌。
鬼差见到她过来,瞧见她身上的紫贵之气,下意识地舔舔舌头咽咽口水,馋得真想把她撕吞了,可在她的身上还有一股让它们极为畏惧的气息,慑得他们不敢有丝毫造次。
连晓星盯着鬼气森林的肃静牌打量,发现它整个就是由鬼气凝聚成的,而凝聚这些鬼气的则是符纹。
她以指为笔,凝聚周围的鬼气,学着肃静牌上的鬼符式样画了一道符。
符刚画成,便在空中画成一块黑漆漆的路牌悬浮在空中,上面没有字。
她又从鬼差身上引了些鬼气过来,写下“肃静”两个字贴上去,再引入一道神莲力量,顿时泛着白光的“肃静”两个字稳稳地映在鬼牌上,鬼牌下方则是一大块凝聚的鬼气路面。
她蹦上去踩了踩,挺结实的。
开路的众鬼差齐刷刷回头看着连晓星的动作,又再看看举着的肃静牌,默默扭过头去。
一名鬼差嘀咕道:“他们自己能走,还让我们来开路。”
另一名鬼差说:“这是冥王贵客,你小声点。”
连晓星听到他俩的嘀咕声,用鬼语说:“我刚学的。”
她试着把字改成“神莲开路”式样,再引神莲之力融聚周围的鬼气开路。
她在画符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符纹有点熟悉,等到符成,“神莲开路”几个字倏地飞出去,在它飞过的地方则出现在条宽阔的道路。这条路,以鬼气为路基,神莲白光为路面,摸上去,触手是一片气流的触感,踩在上面还挺稳的。
这个跟神莲引路符挺像的,只不过,神莲引路符是给魂灵走的,这个活人也能走。
她看到有侦察兵探头探脑的,还有架侦察机顺着路飞出去,赶紧结了一道印,把路打散,以免把这些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找都找不回来。
紧跟在开路鬼差后面的金章殿卫和独立营长、裴晓晨让连晓星这操作给看傻了眼。
裴晓晨告诉连晓星:“回头画一些这样的符卖给我。”
连晓星得意地一扬下巴,说:“我的符卖得可贵了。”
裴晓晨问:“你是怕我付不起钱吗?”
连晓星“呃”了声,又收回了下巴,改口:“卖不卖的,看我的心情。”
她说话间,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一座城楼式样的建筑,后面还有桥,赶紧喊:“裴晓晨,看前面。”
裴晓晨?裴晓晨扭头看了眼连晓星,定望看去,便见到他们已经来到桥头处。
桥头呈城门口式样,底下是拱形通道,左右两侧是厚实的门墩,上面有城楼、箭垛,还立有穿着盔甲的鬼将,周围围有一圈穿着盔甲的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