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跨过了火盆,迈进了将军府的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众人含笑且祝福的目光沐浴下,沈芜和楚星临都转过了身,面向彼此。
楚星临目光微落在沈芜手持红绸的指尖上,白里透着粉,她也将红绸攥得很紧,楚星临呼吸微乱,她是他的妻。
正当沈芜和楚星临都要低下头给彼此鞠躬之时,只听数道脚步声骤然闯了进来。
沈芜余光看见了一抹月白色滚银边的衣袍。
喜堂内的众人心下骇然,只见太子亲卫来势汹汹,拔刀将喜堂团团包围。
而在他们身后,太子容衍眉眼平静,正缓步踏进喜堂。
无人妄动,气氛凝滞。
所有人都被眼下这一变故给震慑住,皆噤若寒蝉。
沈芜虽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但她和楚星临都未受其影响,夫妻对拜也没有因为眼前这一变故而中断。
他们继续弯下腰,给彼此深深鞠了一躬。
完成了夫妻对拜。
容衍目光轻掠过眼前那对无视周遭,正互相对拜的新人,他无澜的眉眼霎时凝结冷意。
容衍淡淡出声道,“孤抓捕刺客途中,亲眼见到刺客潜进将军府。”
“闲杂人等都退下,全力搜捕刺客。”
“是!”
听见容衍的声音,沈芜下意识循声看去。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依稀看见容衍修长的身形轮廓,他的气息让人陌生。
喜堂登时乱作一团。
太子亲卫与将军府匆匆赶来的侍卫几乎快要刀刃相见。
一旦动手,容衍就有了发落他们的借口。
将军府的侍卫落了下风。
楚星临直起身,看向容衍的那双黑眸满是杀气和怒意,两人对峙间好似已经在战场上进行厮杀。
楚星临转头看向媒人,黑眸无比执拗的一字一顿道:“继、续。”
喜堂里的人,乃至将军府外的人,几乎都被清退,媒人腿软得六神无主,在楚星临锐利的直视下,下意识道:“送入洞房,礼成!”
礼成?
容衍轻笑出声。
容衍看见沈芜垂着脖颈,正被下人引入洞房。
不经意一瞥,就看见她面上的红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的小巧下巴,以及那张点了胭脂、嫣红饱满的唇。
随着沈芜的走动,她发髻间的珠钗发出极细微的叮当响声。好似一滴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
容衍丝毫不遮掩的目光不仅让沈芜感到不安,更是让楚星临冷下了黑眸。
容衍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人道,“刺客伪装成了新娘子。”
荒谬至极。
听完容衍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楚星临深知容衍今日是冲沈芜而来,并非刺客。
楚星临拔起府中侍卫的佩剑,冷锐的刀尖直抵容衍的脖颈,他一动手,其他太子亲卫也拔刀相见,剑拔弩张。
容衍垂下眸,看了眼泛着冷光的刀尖:“小侯爷是想以下犯上?”
容衍微使了一个眼色,太子亲卫立即朝楚星临动起手。
沈芜已经走出了喜堂,即使她的脚步下意识加快,但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身后那人直接将她死死横抱带出了将军府。
她头上盖着的喜帕正要落下,却被男人抬起手掌压住,一路将她抱进马车。
马车已经在跑动。
沈芜一把扯下被压住的喜帕,抬起杏眸,就见容衍正垂眸看她。
他慢条斯理道:“孤将你夺回来了。”
容衍无视沈芜的挣扎,一把将她禁锢在怀里。男女力量悬殊,她再用力,他也能比她更用力。
容衍目光一寸寸地逡巡在沈芜脸上,眉心那描金的花钿将她衬得格外姝丽。
抬起的那双杏眸里满是担惊受怕,就连生气都楚楚可怜。
容衍想起了她今日为何如此秾丽漂亮,又想起了她这妆面是要给谁看的,容衍心下愠怒,黑眸里的温度正缓缓褪去,变得有些冰冷。
容衍刚抬起手,就见沈芜下意识别过头。
容衍神情淡淡,他正将沈芜发髻上的珠钗一根根抽掉,而后抛出马车外。
倒也不是怕她伤了他。
而是怕她一时想不开,用自己来威胁他。
“容衍……”
沈芜感觉容衍的情绪不对,不想激怒他,但她只试探地出了一声,容衍修长的手指就压在她的唇上。
容衍用着指腹,正一点一点地拭去她胭脂色的口脂,状似随意的问道:“他亲过你吗?”
沈芜长睫颤了下。
容衍气息冰冷危险得全然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容衍,她实话道:“没有。”
听见沈芜说没有,容衍眉眼稍霁,但也只嗯了一声。
容衍揉掉她唇上所有的颜色,才慢声道:“孤会光明正大的将你带回太子府。”
“楚星临最晚明日就得启程离京,若他实相走了,那刺客就是另有其人。”
“而你。”
“只是被那名伪装成新娘子的刺客藏了起来,可能由孤找回,也可能下落不明。”
说着,容衍眸色微暗。
若是那一晚,楚星临中了计,冒犯后妃,他也不必谋划如此多。
只要负伤救下遇刺的沈芜,让她心怀愧疚,再等楚星临冒犯后妃一事传来,一切水到渠成。
如今虽废了一番功夫,但结果还是好的,他将人夺回来了。
“若他要来太子府将你抢走,一人来,他就是刺客。”
“带兵来,更是罪加一等。”
“谋大逆、意图造反。”
容衍说话的语气平静,宛似在安抚沈芜,却听得沈芜心下发寒。
容衍大有千万种方法将她藏起来,但他并不满足将她藏起来,他更想除掉楚星临,逼他以身涉险。
沈芜:“你为什么要这样……”
容衍不答反问,“孤为什么不能?”
见沈芜眼角有滴泪,容衍唇线微动,他抬起手用指腹帮她擦掉那滴泪珠。
沈芜再次惊慌地别过头。
她乱颤的眼睫毛扫过容衍的手指,有点扎,泛起痒意。
容衍忘了他的手指指腹才刚擦过胭脂,他只想擦掉那滴泪珠,指腹的胭脂却被泪水晕开,反而将她的眼尾擦出一抹淡淡的绯红。
容衍手指微蜷,黑眸定定凝在沈芜的脸上。
沈芜见容衍的目光变得幽微,深不可测,她揪着喜帕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芜想往后退,但她的背部已经紧紧贴着车壁了。
往前,就是容衍。
沈芜进退两难,容衍见她慌乱躲闪的杏眸,过了许久,淡淡开口道:“孤不动你。”
*
傍晚,太子府。
从沈芜被容衍带回太子府,已经快要过去三个时辰。
她被软禁在太子府的东院,门外把守了四个太子亲卫,她哪都去不了。
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沈芜偏过头,就见门被人伸手推开,容衍缓步走了进来,他那如玉的面容越发让人陌生,他正撩起眼皮看她。
沈芜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面上那张红盖头早已扯了下来,露出那张漂亮姝色的脸,她正坐在他的床榻上。
她抬眼朝他望来了一眼。
在摇曳的烛光下,她杏眸里的眼神都似乎变得柔软。
有一瞬间,容衍觉得今日是他与她成亲。
但就在下一秒,容衍看见她眼底对他的厌恶。
沈芜低下了头,不愿与他对视。
“楚星临强闯太子府,已经被当刺客拿下。”
容衍看见沈芜倏地抬起头看他,杏眸里满是惊疑不定,他淡淡道:“孤可以既往不咎,让他逃脱死罪。”
容衍发现他难以忍受沈芜那道厌恶的目光。
“但是,孤要你亲口说不喜欢楚星临,喜欢的是孤。”容衍垂下黑眸,“一句话,换一条命。”
沈芜抬起眸。
容衍的姿态高傲,开口却是卑微得想要一句她喜欢他的谎言。
在容衍朝她看来的视线下,沈芜唇边漾开了笑:“我喜欢楚星临,我不喜欢你。”
“他要是死了,”沈芜声音轻快,“那我也陪他一块吧。”
沈芜问:“容衍,你喜欢我?”
虽是反问句,但沈芜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知不知道,他所有神情都在乞求她的喜欢。
容衍黑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看着沈芜,静默不语。
沈芜弯唇继续道:“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只见容衍一听她这话,少有波澜的眉眼不再平静,他那双黑眸微动。
似乎在问她为什么。
“因为在遇见楚星临之后,”沈芜杏眸弯弯,“我才知道什么叫喜欢,他跟你不一样,我喜欢他对我的尊重。”
“在我快要被一盆水泼到的时候,他宁愿选择后背湿透,都没有贸然拉我手腕。他就算在定亲之后私下见我,都只在白天来,从来不会深夜闯进我的屋子。”
“他会问我能不能抱一下,他会小心翼翼牵我的手,他不会因为年少成名,小将军的身份而觉得高人一等。”
“就连送我发簪,都不是随意扔一匣子给我。”
“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的喜欢太傲慢,让我很讨厌。”
“那日你想要我留下来,你不会说你想要我留下来,你只会质问我怎么呆不下来,命令我不要惹你生气。你内心就是觉得低头的人只能是我,不合你心意就生气。”
“你想把我抢来就抢来。就连喜欢,都宁愿自欺欺人,高高在上的一句话一条命,逼我说喜欢你,而非说你喜欢我。”
“所以我怎么会喜欢你?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跟楚星临犹如云泥之别,他是天上的云,你是地下的泥。”
沈芜第一次看见容衍从容、如玉的面容变得难看,愤怒。
容衍:“沈芜,你不要再惹我生气。”
沈芜杏眸轻眨,“怎么才能不惹你生气?”
沈芜脸上的神情有些天真,她双眸弯弯:“说我喜欢你?说我喜欢的人是容衍?”
容衍一言不发地看着沈芜,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正缓步走上前,每一步都给人极致的压迫感。
容衍颀长的身形在沈芜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就在沈芜仰起头看他的时候,容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动作看着发狠,但他修长的手指并没有舍得收紧。
她雪白的脖颈太过纤细,仿佛一掐就断。
容衍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摩挲起她的颈侧,肌肤温热又细腻,她的喉咙正随着呼吸而颤抖、起起伏伏。
沈芜仰起的杏眸里正倒映出容衍的身影。
他的瞳仁乌沉沉,再不复之前那双犹如落了雪的眸子。
容衍面容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胸腔满是怒气,他的太阳穴更是因为愤怒而隐隐在抽痛。
容衍不自觉的收紧手下的力道,他视线微移,目光落在沈芜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张开的那张朱唇。
沈芜杏眸猛地一缩。
容衍正低头凑近她,他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在容衍快要亲上她嘴唇的瞬间,沈芜用力地别过头,他冰凉的薄唇只堪堪擦过她的唇角。
容衍看见她的杏眸泛着红,翻涌着泪意。
容衍缓缓松开了手指,视线落在她雪白脖颈处的那几条红痕,再抬眼,再次看见她厌恶的眼神。
容衍心脏被刺疼了一瞬,他听见他声音冷冷的响起:“还想说这些惹孤生气吗?”
“阿芜?”
沈芜指尖气得发抖,脖颈被掐得有些火辣辣的疼。
一听容衍喊她阿芜,沈芜气得都带上了哭腔,“不许你喊我阿芜!”
容衍平静道,“楚星临喊得了,孤就喊不得?”
容衍的语气很温柔,说的话却很残忍,“阿芜,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在哪。”
沈芜沉默不语,她不能再激怒容衍。
沈芜垂下了纤长的眼睫毛,避开了容衍的视线,看见她眼睫挂泪,容衍手指动了动。
为何将她夺来之后,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僵持般的寂静。
容衍一直站在沈芜的跟前,他脚下仿佛扎了根,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容衍说:“孤……”
沈芜看他。
“你说过不动我的。”
到嘴边的,孤可以放你走,在容衍对上沈芜那双杏眸,听见她避他犹如躲避洪水猛兽的话之时,容衍眸色深了深,说:“孤不可能放你走。”
他能把她人夺来,他之后也能将她的喜欢夺来。
心软放她走?跟楚星临双宿双飞?
容衍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真是被气得昏了头,才会冒出这个念头。
沈芜正欲垂下目光,余光就见窗外不远处火光烈焰,夜空被浓烟染得乌黑。
有侍卫急急前来禀告道:“殿下,府中走水了!”
容衍见他的神情慌张,心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容衍不动声色,让他先退下。
待走出房外,容衍先吩咐门口的几名亲卫看好沈芜,保护好她的安全之后,容衍走远了几步,才让侍卫继续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殿下,楚小将军带了好几支精锐部队来了府外。”
“他们说要救火,硬闯了一些人进来,走水之处是那处偏院……楚小将军眼下在前厅等殿下。”
容衍冷下眸光,硬闯、领兵。
“这楚星临,是真不想要命了。”
夜色之中。
太子府被精锐部队杀了进来。说是救火,却是在到处搜查。
范明承正了正色,“将军,问出来了,嫂子在太子东院的内室。”
“剩下的就交由末将吧。”范明承见楚星临点头,提剑转身大步离开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之中。须臾间,不见他的身影。
“副将,属下搜出了小部分古怪的火药和打造一半的兵器。”
范明承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部,“差不多了,可以撤了。”
“可恨我还得进宫一趟,不然就可以送咱们将军出京了。”
今夜太子府这火,还真不是他们有意纵火。是他们几个部下先行潜进太子府,搜寻这太子府中是否当真有在私造武器。
一个部下好奇乱动,没成想误打误撞,那古怪小玩意还真是火药武器,见冒火了抛开,一下就烧了起来,引起骚动。
养死士陛下尚且睁只眼闭只眼,这要是养私兵,私造武器,就足够陛下震怒,犯陛下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