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寻医无果,转而开始寻些旁门左道,宋锐虎是清明祭祖后出现的异样,就怕他沾上什么邪祟。
几经辗转,周氏终于在熟人介绍下找到一个靠谱的看相师傅,那师傅一观宋锐虎面色就断言是寒食节那日撞了邪,周氏自此便对那师傅言听计从。
看相师傅说要除邪祟“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这话把周氏弄得紧张又糊涂,儿子没好,自己也瘦了几斤。
好在经过师傅几夜未合眼的做法驱邪,就只差最后一步了,那便是需要宋姓人家未出阁的女子,申时出生且克母之人,于七日后的卯时,抱一只沐浴后喝露水三日,且浑身黑羽的大公鸡,走过三座石桥,绕过三棵一甲子以上的老槐树,最后在辰时三刻到达宋锐虎卧房门口,取公鸡脖颈血十滴,混合做法的符水给宋锐虎喝下,不出三日便可康复。
周氏得令,开始疯狂找寻符合条件的宋姓女子,找了两日都未寻得,可把她急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终于在第三日,周氏在有心人的提醒下想到了宋时祺,姓宋且未出阁,申时出生,生出来她娘就血崩而亡,可不就是克母之人?
当下她便带着厚礼上门求宋时祺伸出援手,宋时祺爽快答应了,这让她倍觉熨帖,总算没白奉承她们一家。
而在当天下午,他家负责采买的仆从机缘巧合之下在熟识的鸡贩子那里见到一只通体黑羽的公鸡,立刻重金买了回来,周氏看到公鸡几乎抱着喜极而泣,她小儿子宋锐虎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老天爷都在帮她!
周氏亲自给公鸡沐浴梳毛后送到了宋彦铭家里,还特地带了个丫鬟负责晨起采集朝露水,千叮咛万嘱咐明日要好好伺候着给公鸡喂下,如此便万事俱备,只等驱邪了。
另一边,京城头号包租公安元青这几日有些心烦。
他半月前购得一只公鸡,勇猛善战、十分彪悍,斗遍京城无敌手,为此他特地给鸡取名叫“绝世神鸡”,视若亲子。托神鸡的福,他赢得不亦乐乎,手头也是难得的阔绰。
原本他心情是极好的,可谁知前几日不知哪里传出个消息,说是有个鸡贩子得了一只通体黑羽的公鸡,孵化出没多久便战力惊人,把一只大公鸡咬伤了,那鸡贩子为卖出好价钱,特地好吃好喝供养着,就等大一些卖给喜爱斗鸡的贵人。
原本他也没当回事,一只雏鸡,如何斗得过他那身经百战从无败绩的“绝世神鸡”?简直是笑话!
可昨日他碰到他在斗鸡界的死对头,安远侯府大少爷柳明远,说是要去买下那黑羽公鸡来打败他的“绝世神鸡”,他一脸不屑,直说等着单挑。
当日下午,柳明远却苦着一张脸回来了,说是黑羽公鸡被人高价买走了。
安元青幸灾乐祸,忍不住嘲讽几句把柳明远惹急了,柳明远反说他是怕了,要是他把那黑羽公鸡买回来,此刻就没他“绝世神鸡”的位子了。
传言越来越神,好多人都说见过那黑羽公鸡,通体黑羽油光锃亮、气宇轩扬,实非“绝世神鸡”这样的凡鸡能比,纷纷可惜见不到两鸡对决,那黑羽公鸡若是应战,必能封神。
之后每当安元青带着他的“绝世神鸡”出战,就有无尽的闲话,安元青烦不胜烦,
“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哪只眼睛瞧见安爷我的绝世神鸡不行了?一个个有眼无珠,等着!来人呐,给我去查查,那劳什子黑公鸡到底卖给了谁,不论如何,定要弄来跟我的宝贝斗上一斗!眦瞎你们的狗眼!”
安元青小厮头一次有如此效率,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回来禀报了黑羽公鸡的去向,此刻那鸡正沐浴斋戒,喝下晨露水,在工部员外郎宋彦铭家供着呢。
这……
安元青傻眼了,他总不能跑去官员家里明抢吧?
围观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开始起哄:“哎呀,总算是有理由不斗了,黑羽公鸡果真不凡,人家都供起来了……”
“呸!”安元青一下子恼了,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们给爷等着!”
第11章 到手
◎“既然护不住,为何要娶她?”◎
四月十五,是看相师傅选定杀鸡取血的大日子。
卯时刚到,宋时祺就在周氏掐准的时刻跨过了门槛,她手里抱着那只通体黑羽的大公鸡,准备开始她的“行程”。
周氏在后头嘱咐再三,“就按昨日走过一遍的路线走,一步都不要差了,还有,没到辰时三刻千万莫要进我家门,就在附近候着,公鸡要抱好了,记住,那是我家锐虎的命……”
“周婶娘放心。”宋时祺回头朝周氏微微一笑,回头前行。
看着眼前小姑娘步履稳健,周氏稍稍安心,还是派了个心腹丫鬟在一旁跟着,她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
“哎哟不早了,我得回家去做准备了!”她看了眼天色,猛地一拍大腿,恍若惊觉一般回头朝自家方向赶去。
宋时祺抱着大公鸡,慢悠悠走过三座桥,绕过两棵一甲子以上的老槐树,正打算前往第三棵,也就是宋氏学堂里的那棵大槐树走,还未走进学堂外的那条小巷,就被人拦住了。
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像是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她时满眼放光,“快,快去请我们爷过来,抬家伙事儿!”
宋时祺好像被惊到了,畏缩后退着要寻周氏那个丫鬟,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人影,她更慌了,紧紧抱着公鸡的手都在颤抖。
这条巷子周围多是私宅,此时不过卯中,附近的族学也未到上学时辰,因此往来之人很少。
没一会儿,跑去喊人的小厮回来了,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有明显带着工具来干活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为首的几个动作麻利,在巷子口找了块空地,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就开始干活,搭架子搭围栏,用粗麻绳细细扣牢,不到一刻钟,一个简易的斗鸡场就建好了。
宋时祺被两个小厮看着,一步离不得,吓得“呜呜”哭起来。
就在这时,主角登场,安元青抱着他亲儿子“绝世神鸡”到了,见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忙轻声安慰,“宋家二小姐是吧,别怕别怕,安元青安爷知道吧,就是小爷我了,我们家在京城世代卖地租房,不是坏人!”
宋时祺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错愕地瞪着他,下一瞬哭得更凶了。
“喂喂,安大爷,您说是斗鸡,怎么欺负起小姑娘来了,”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说完朝下人招手吩咐,“去找个妥当的婆子来,好好一个姑娘,怎能被围在男人堆里。”
安元青闻言也反应过来,这宋家二姑娘毕竟也是官家小姐,他为了她手里那只鸡,犯不着污了姑娘名声,他朝那中年男人道了声谢,回头朝宋时祺赔笑道:“姑娘莫怕,在下只是借你手中公鸡一用,一会儿婆子来了,让她陪你到旁边歇着。”
“可我的公……公鸡……那是……那是周……周婶娘给宋家哥哥驱邪用的……辰时三……三刻……”宋时祺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说话一抽一抽的,声音里满是害怕。
“别哭别哭,”安元青慌了,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姑娘放心,辰时三刻前,必定把那公鸡给你送回来,你安安心心在一旁等着,好吧?”
见宋时祺委屈巴巴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将公鸡交了出来,他总算舒了口气,转身朝小厮嚷道:“快,给宋二小姐搬个凳子来,还有,剩下的木头搭个架子,弄块纱帘隔起来!”
小厮忙垂头应是,又开始忙碌起来。
小厮们架起纱帘的功夫,眼前那片场地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懂行的仔细观察了两只鸡的状态,开盘下注。
也有好事闲人起哄,“安大爷,您这斗鸡赌什么呀,总不能白抢了人家姑娘的公鸡来斗,啥也不给吧?”
安元青此刻哪里能示弱,嗓音都大了几分,“怎么没赌注?”
他回头问宋时祺,“姑娘你要什么尽管说?”
刚被赶来的婆子安抚一番,将将止了哭泣的宋时祺胡乱摆手畏畏缩缩道:“我……我什么都没有,爹爹说不能赌博。”
一旁又有好事之人坐不住了,“嘿,安大爷您这不厚道啊,抢了人家的鸡,万一输了还要人家陪你赌注,这明白了欺负人家啊!”
“说谁呐,爷我有的是地,拿纸笔来,”他再次看向宋时祺,“姑娘别急,你若是赢了,爷绝对愿赌服输,安爷我手上的地和宅子你随便挑,若是输了,爷就当为我那宝贝神鸡挣个名头,一文钱都不要你的,就此立下字据,可好?”
见宋时祺一脸茫然,适才那位帮忙请来婆子侍候的中年男子出声相帮,“姑娘别怕,有我们作证呢,你挑块地就成。”
“我……不懂……”宋时祺声音细若蚊吟。
“我想想啊……”中年男人作沉思状,拉了旁边几个看客一番商量才转身建议,“这位安爷手上的宅子是不少,好的都赁出去了,这赁钱不好拿。剩下没赁出去的地嘛好似不多了,绵山脚下那一块地大一些,要不你挑那块?”
经他这么一说,周围人也说好,还有人劝脸色有些不太好的安元青,“反正那地也无人买,有没有都一样不是!”
安元青看了看宋时祺,又瞧了眼自己那只“绝世神鸡”,一咬牙,“就堵那块地!”
一锤定音,众人纷纷叫好,安元青在纸上按了手印便走向了斗鸡场。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斗鸡开始。
宋时祺跟着婆子躲进了纱帘,看着眼前的热闹,嘴角微扬。那公鸡这三日喝的可不是普通的晨露,她还加了一味草药,遇到同类必定炸毛,像是被侵占了领地,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来。
这是梦里她曾见人用过的,草药普通,只对禽类有用,不易被人察觉,屡试不爽。退一步,就算发觉了也查不到她头上来。
两只公鸡的战斗十分激烈,场内鸡羽乱飞、嘶声不断,但经过加持的黑羽公鸡毕竟略胜一筹,没过几招一口啄伤了“绝世神鸡”的脖子。
那“绝世神鸡”也非等闲之辈,带着伤发了狠,又坚持了数个回合,场面极其惨烈。
最后,“绝世神鸡”头顶上的羽毛都被黑羽公鸡啄秃了,脖子上的伤势愈发严重,这才摇摇晃晃迈着零乱的鸡碎步败下阵来。
败局已定,毫无悬念,安元青眼含热泪将宝贝儿子抱出斗鸡场,用方才喊到嘶哑的嗓音低声吩咐了小厮去取地契给宋二小姐,然后拨开围观的众人,落寞离去。
……
工部宋员外郎家的二小姐被迫赢了绵山脚下那块废弃之地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桓翊听了墨三对此事前因后果的详细禀报,脸色惨白一片。
自打宋家进京,桓翊不断加派暗卫人手,几乎遍布宋家人活动的所有范围,真要串联起所有不寻常的小事,还是十分容易的。
首先是徐之焕入学宋氏学堂,跟宋锐虎打得火热一事。
徐之焕这种在风水方面有惊世之才之人,骨子里多少有些清高,与宋锐虎这样不学无术又爱仗势欺人的顽童,能玩到一块儿着实怪异。
近些时日,徐之焕下学后常去宋锐虎家中玩耍,有一日特命下人搬动了些大件家具,故而引起了附近暗卫注意。
别人看不出猫腻,桓翊却是十分清楚的,徐之焕在风水方面的才能可不是神神叨叨用嘴皮子指点,在他手下,家具、物件、盆栽位置的细微变化便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情、运势,乃至心智。
那时恰逢寒食前后,没多久宋锐虎病倒,只说精神不济,太医看了也无用,这就很像是在他房内风水布置上动了手脚的样子。
还有一点不寻常便是新入学的外姓学子周文翰。
听到“周文翰”三个字,即便隔了一世,桓翊心中还是不免冒出些酸味。
当年周文翰在他婚事上作梗,差点将宋家待嫁嫡女名单里宋时祺的名字剔除,好在他发现及时又添了回去;还有一次,便是他与宋时祺成亲后的第二年他对他说的那句,“既然护不住,为何要娶她?”
双拳攥紧,又颓然松开,桓翊理智回归,将回忆的闸口猛地关上,此刻他不该计较这些。
宋时祺跟周文翰交好不稀奇,前世他第一次在宋氏学堂的花园里见到她时,她就从那个小胖墩宋锐虎手里救下了周文翰。
可之后……他确定她和周文翰的交集仅限于在学堂里,可暗卫禀报的周文翰近期动向极不寻常,且好似与她都有关联。
比如他近日一下学不似往常一般直接回家,而是远远跟着安元青,再比如最近他开始和同他舅父交好的三教九流走动起来:给宋锐虎看相驱邪的那位先生他恰好接触过,斗鸡那日一些挑事情带话题的帮闲他也接触了。
最重要的是,他托药商买过一次扶芜草!
扶芜草有利尿、解毒之功效,是一味十分普通且许多药草都能替代的一味药,京城用此药的很少,药铺几乎买不到。人们不知道的是,这味药若是用在家禽身上有刺激和兴奋作用,遇到同类的气味时会激发药效。
前世有人误将此药草接触了寿安公主最心爱的鹦鹉,鹦鹉突然发狂,误伤了就在附近的宋时祺,因着此事蹊跷,事后他多方查证才怀疑到了鹦鹉喝的那盆水上,经过多次试验,确定了是那水里有扶芜的成分,正是导致鹦鹉发狂的元凶。
扶芜草只有宋时祺知晓,而周文翰一向唯宋时祺之命是从……
她多方筹谋得到的那块地……为何要那块地?他的猜测若为真好像就不难解释了。
八月末,京郊将会有一次小规模的地动,地动过后,那处前朝贵人的废弃宅院将有数十箱黄金露出地面,被在附近避险的一个商户发现,商户偷运走黄金后转头向土地的主人安元青买下此地,根据前朝遗留的图纸,重建豪宅,命名“观闲居”,成了当时权贵们最爱的销金窟。
此事是他升任大理寺少卿后,与当时已是死囚的观闲居主人闲聊时知晓的,那观闲居主人得罪了权贵,被安了数宗大罪,知晓自己翻身无望,便把自己发迹之事告诉了他。此事并不涉案,故而他未记录在案卷里,当成奇闻异事跟妻子宋时祺说了。
所以,她与他一样重生了吗?
可为何她不认得他?
到底哪处不对?
桓翊苦思不得其解。
“墨三,”桓翊朝侍立在侧的墨三挥手,“派人去安平县,从宋家二小姐出生起开始查,有任何不寻常之处都要报来。”
“是。”
作者有话说:
扶芜草是杜撰的。
第12章 皇后召见
◎工部员外郎家的女儿,这门第属实也太低了些,若是他真喜欢……倒也不是难事……◎
通过近一月的谋划、实施,宋时祺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地将观闲居旧址纳为己有。
父亲宋彦铭得知此事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要,他拿了地契专程到安府求见安元青,表示女儿不懂事,此番赌注不作数。
可安元青是谁?他自认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无数京城人士都见证了这一幕,他虽输得惨烈,事后也心疼这近百亩的废墟,可这些都不及他的面子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