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塬咬着牙，十二分的不甘。“前三场而已，算不了什么。爷爷再瞧瞧军团后面的本事。”
早上开幕时高塔议会执政官出场鼓励过众人，广播同时转播过, 面对整个高塔的冠冕堂皇宣言已经过去, 场上聊天都放松了许多。爷孙俩的小声交谈除了身边的人很难听到, 在家受宠的林塬难免带出了些愤愤和轻佻。林元帅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一句, 封军团长却看得分明。
被宠坏的小玩意罢了, 作为亲人尽心尽力地陪着跑前跑后就是最大价值了, 都懒得跟他多说。
演习一共十场比试, 为节省体力、减少对战伤害, 并不是循环赛，而是抽签匹配一组，以军团获胜比例计算最终胜负。重在展示本年度最新的能力、技术进展，促进两大军团交流，也以广播和少量报纸宣传出的战力安定民心。
而对军团来说，本就已经互相看不顺眼的两大军团，通过演习互相踩两脚、发泄情绪，简直太正常了。
虽然没有明说后果，但军团胜利与否的结果，将是来年争取资源倾斜时的有力佐证。
装备较差、兵源第一梯队高级哨兵很少落入探索军团，在面对守卫军巨大的劣势上，探索军团凭借出生入死打磨出的悍勇，却总能夺下一部分胜利，没有被死死压制。
“我们这个副军团长啊，就是不喜欢热闹不爱束缚，总说S级一出场这就没法打了，不肯来，肯教几手也是看在新婚的份上，我也实在没办法啊。”封军团长状似无奈地抱怨着，笑呵呵地对台下招招手，还没到颁奖宣告的时候，他做得并不出格，比起庄重宣布胜利，更像是对亲近子侄的喜爱。
听起来像抱怨，但对陆獒和学到“几手”的小队们的欣赏和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延续陆獒加入探索军团几年的风格，并没有出场的S级哨兵和S级向导，探索军团每胜一场，就会被提起一次，关注度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尤其当本次演习探索军团接连胜利，总能提到他们的名字。
但令探索军团扬眉吐气的胜利，在第五场开始后戛然而止。
探索军团虽然赢了前几场，但一直以来供应着最好资源的守卫军，贪腐也好、骄傲自大也好，依然有着属于他们的杀手锏。塔内和塔外战斗存在极大的差别，比如……无法在塔外适用的科技。
枪口徐徐冒起青烟，为适应塔外探索，虽然配/枪但战斗时并不依赖它的探索军团小队强行躲闪，栽倒在地。
更优质的外骨骼和全身武器装配、更充足的药剂……比的是战斗力，也比的是财力和背后的支持。
艰难地又赢了一场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仰头看着正中间挂出的结果，崩裂的伤口汩汩涌着血，她却笑了出来。
“5:5……副团长！我们赢了！”
是平局，也是胜利！虽然和设想的大胜不同，但比起往年绝对是的进步。
“赢？”对面守卫军怜悯地看着她，“演习不存在平局，你们脑子里是不是只有肌肉，连演习的目的都忘了？”
最终结果从台上缓缓升起。
展示了更多的技术突破的守卫军获得附加分，获得胜利。
“这？！”刚刚还欢欣鼓舞的探索军团众人像被一棍子打蒙了。
守卫军大声欢呼着，安静的探索军团就显得格外沉寂失落。
领着守卫军各队返回的林塬，骄傲地仰着头，“别在意，这是军团的差距，高低的差距，你们赶不上是正常的。要不，你们也试试争取一下科研部的支持？哈哈哈哈哈你们有吗？最近可是腾出了一个研究处，也许新来的实习生会乐意帮你们呢？”
他们不就是缺了这个吗！塔外根本用不了的东西，守卫军拽什么拽！
广播正式通告军团演习结果，为期三天的演习落幕，气得要命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们离开后，彼此没有相约，却在陆獒的独立训练场门外相遇。
认真学习了一周的哨兵小队长们，带着更新换代后的战斗技巧返回自己的小队，逐渐传开的陆獒版本探索经验分享，也在离开前送到了他们手中。这些天苦练吃透难得的高端技术，希望在演习扬眉吐气，也希望在未来的出塔探索中胜利。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羞愧、愤怒、被打击后迫切想证明自己的渴望，都变成聚集来的哨兵们细微的表情和精神波动变化，汇聚在云含雪眼底。
“祝贺大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都进来吧。陆獒在训练，你们可以一起来。”少女亭亭而立，开门时笑容温柔又亲切，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依赖。
即使被封军团长回来好好夸了一通，也觉得有大力支持后却依然失败相当难堪。但自己学了陆獒的本事却依然没赢，已经做好被训准备的小队长们眼圈红了。
“是我们的错，明知道过去他们强在这里，却没有想出办法真正解决……”
或者说，想办法解决了，但重点在如何躲避和防御技术方面伤害、战斗中夺取对方设备，但在自家武器装备革新上，没法从科研部获得充足支持，就没法解决。
往年演习胜负咬得很紧，一般钉死在4:6，有时候探索军团选中的队伍被刻意狙击，还会再低。今年的平局强行失败，吃亏吃得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5:5平局，说明你们并不输给他们。塔外才是你们的战场啊，不要忘了，你们是探索军团。高塔的武器、高塔的资源、高塔对世界的了解……都是你们的功勋。”
云含雪轻声细语中将小队长们的失落扭转，拨开云雾，指出清晰的可以支撑他们继续胜利的逻辑底气。
技术供给的差距、两大军团方向的差异，想要以人力弥补实在太难。
守卫军长期在塔内活动，负责塔内守卫，下辖出塔采集而已，训练场是他们的主场，技术也是用习惯了的，和出塔探索的探索军团并不在同一个起跑线。
小队长看着云含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分享的经验、教导的技术都来自陆獒，但亲眼目睹两人相处的小队长们都不傻，看得出来，是云含雪带来的变化。
曾是高悬明月般的向导，即使不再只悬在天空，属于了另一个哨兵，光辉依然照耀着他们。
大概也只有云向导，会这样为他们考虑、会这样鼓励夸奖他们吧？
陆獒一板一眼完成着自己的训练，训练场来了这么多人，自然牵动了本能的关注。远远看着云含雪三言两语让哨兵们都乖乖听话，莫名有了极强的既视感。陆獒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大步走来。
云含雪微微一笑，“陆獒来了，你们也该训练了。演习刚结束，正好巩固一下你们的收获，休整一番再出塔。”
哨兵们连忙立正站好，“副团长！”
些微负面情绪在高强度训练中迅速烟消云散，训练场隔离层足够结实可靠，为训练中的哨兵们隔离了外界噪声影响。云含雪安安静静托腮坐在边缘，通讯器亮了一下。
她望着厚重的隔离板，唇角微翘。
开始了。
“不许动——！！！”
塔前广场爆发出一阵大吼，相比往常稀少了不少的人群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突然包抄而来的守卫军，连忙有多远躲多远，免得被牵连。
治安队管塔内一般事件，大多数时间在和普通人的日常打交道。守卫军除了守卫外，出动时一定针对“平叛”。不管是搜寻“散布危害人类谣言”的人，还是抓捕逃跑的重要犯人，都与他们有关，他们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决定生死的难以承受之重。
演习结束当日，不仅刚被关进训练场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们相对松懈没有出塔，赢了的守卫军被集中训话制定完未来训练方案后，也三三两两相约喝酒打牌，听着其他人的吹捧嘻嘻哈哈。
关押前科研部要犯的区域和其他重犯不同，即将转移的犯人们被看守得并不严格。已经多年没有研发成果、手边也没有什么材料的研究者，看起来似乎毫无威胁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研究者哪里比得过看守的哨兵？
哨兵们懈怠地聊着天，发现犯人逃跑后堵截的命令，甚至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发布的。
……倒不是真的那么晚才发现，主要是半个小时内悄悄搜捕没找到人，压不住了不得不扩大上报。
分开跑的二十多个人听到背后的追击声，还有些犹豫的腿，立刻挤进了最近的一个已经开启的光门。
后赶到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疯了吗，宁愿死在塔外也不肯被审判？等等，这个区域已经进了多少人了？这是要引发兽潮的啊！”
发现人数超标，没人愿意挑战一下会不会引发兽潮。
原本要进入光门的小队尴尬地立在门外，不敢贸然踏入。本来还要继续追击的守卫军小队，在光门前紧急刹车。
看清残留着最后光芒的定位数字，守卫军小队更是心里一惊，“怎么会是沙虫虫海？！这里不是在变异吗，怎么又有人开启了！”
“呃……队长，还在收购荆棘果呢……”队员小声提醒。
荆棘果作为优秀且相对容易获得的止痛药之一，资源收购积分一直还不错。解除封锁但重新评级的虫海利益动人心，总有人觉得就算是沙虫变异，先前的哨兵能回来一次，他们也能回来。
“他们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带回去审审，没准就是他们放跑了逃犯！”小队长不爽地踹了一脚恰好开启光门的私人佣兵队伍，看着恢复平静不再接受传送的光门，他冷笑一声，“让他们多活一会罢了。哼，花了那么多资源，这就跑了，便宜他们了。不是说相信总能找到塔外规律普适性吗？那他们一定能在塔外好好活下来吧！”
恶意的希冀落到逃出高塔的研究者们身上，变成烈日、狂暴的风沙和席卷而来的虫潮。
研究者们起码已经是进入高塔后的第三代，作为没觉醒的普通人，众所周知，难以抵抗塔外变异。他们过去最多是在守卫军保护下前往白色区域探索，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已经列入蓝色区域的真实环境。自然的伟力令人心动神摇，研究多年的知识在这一刻全都堵在了脑子里。
“我们要死了。但，真美啊……”
为首的前任副处长萧晓握着逃跑时搜来的警棍，其他塔内功能已经全部失灵，只剩下金属棒可以被挥舞重击的原始功效。她苦笑了一下，心知这根本打不过据分析已经抵达D级的沙虫虫群，但……还是想努力一下。
跟在她身后的研究者并非同一领域，第三处从被卡住各个项目经费不断刁难后，就几乎变成了“废物”回收处，被排挤的理论、没法出成果的项目，都往这里丢。
处长和副处长们被带走后，她这个临时副处长也是赶鸭子上架，暂时维持大局，但没多久就不用维持了，第三处被一网打尽，作为无法产生效益、被扣上损害人类利益等大帽子的部门，被连续打压，最终即将接受审判。
原本萧晓还期望着能逃过一劫，自证清白，但很快就想办法打听到，他们即将被带走。
并不是转移去接受审判，而是被“审判杀死”，从此失去身份。
萧晓也是在羁押即将转移前才知道，高塔还存在【养殖场】。极少有人知道，在人类数量急剧减少的如今，每个犯错的人类，都不会被直接杀死。
萧晓的出逃计划就此诞生。即使死在塔外、死在被追捕中，也比最糟糕的结果好得多。
沙虫转瞬即至，萧晓努力按照研究时看过的经验试图组织反抗，但战斗侧人员和研究侧人员的战力差距绝不是勇气就能弥补的。
声声尖叫声中，萧晓怀疑自己的腿已经被咬断了，她绝望地伸手摸了摸沙虫的皮肤，在沙海没顶前嘟囔了一句，“这是要把我们拉到巢穴里慢慢吃？沙虫习性都变了不少……能近距离看见变异到底是怎么长的，也不亏了。”
和她一起出逃的研究员们吓得半死，听见这么一句，也噗嗤笑了。
“就是，牙口真好……”
做出逃出高塔决定时，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死在变异嘴里的准备。
苦中作乐突然被敲击声打断，“喂，你们这就满足了吗？”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
“塔前时代沙漠有海市蜃楼，我们也有死前幻觉吗？”
萧晓猛地发现不对。
等等——
沙海之下有人！沙虫并没有真的吃掉他们！
反应过来之后，萧晓才发现自己腿没被咬断，只是尖牙利齿扎穿了裤子和鞋，被嚼来嚼去。往前看，沙海下竟有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昏暗无光，但从层层叠叠虫躯撑起的天穹漏出光线，足以看清前面的人形。
抱着圆滚滚沙虫的，显然是个人类。
“你们……怎么做到的？！”萧晓被沙虫放开，一骨碌爬起来，对人虫并行满肚子不可思议。
变异区域人类无法长期生存，人类无法与变异共生，这几乎是高塔建立后的常识。但这一刻全都被打破。
已经被高塔打压到极点吃过苦头的研究者们，一切发生的太短暂，还没来得及彻底绝望，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燃起的不是恐惧，而是兴致勃勃的研究欲。
乌荞拉着女儿的手，躲开周围张着大嘴游来游去的沙虫，“跟我们来吧，不管你们擅长什么，来到绿洲，就是我们共同的同伴。”
在她身边，不久前刚多出来的逃亡者聚在一起，和研究者们数量相仿。全是变异的危险世界里看到同伴，是令人高兴的事，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同样令人升起压力和警惕。
“你们是……”萧晓犹豫了一下，拉住跃跃欲试眼中放光的同伴们，“你们一直在这里生活？没有兽潮吗？”
乌荞摇摇头，“我们也是几天前到的，兽潮来过一次，但规模不大，被沙虫们挡住了。”
乌荞知道他们在担心害怕什么，但早到的逃亡者，并没有多少争权夺利的念头。
她没说的是，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天，也正是这段时间，前采集队成功在沙虫庇护下从其他区域勾引/偷袭到了猎物，沙虫越发愿意与他们配合。兽潮来了，但更多的是让沙虫们吃了个溜圆。
这样会不会养出更可怕的生物，她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和物资箱里留下的指导一模一样，可怕的智慧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塔外庇护区域上，让人根本生不起独自做主的意识。能按照指挥尝试一步步活下来，自然越发期待跟随指挥能抵达的未来。
“我们对沙海的了解很少很少，下一次兽潮即将来临，作为人类，我们理应团结一致。这里不是高塔，来到这里的人都相当于死了一次，我们至少不会背后捅刀。”乌荞看着如痴如醉开始念叨许多听都没听过的理论的新逃亡者，特殊的气质让人很容易猜到他们的身份。
萧晓同样是激动起来的其中一员，在她看来，如果真要害他们，这些人没必要救下他们，尤其是对面明显武力相对他们这些人更强，却依然友好对待他们，比高塔抓捕他们时好多了。
有了对比才有了伤害，只要做事就被允许做研究、从零开始建立他们的研究场地，塔外的生活比他们逃亡前想象的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