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狮和黑蛇同时伏低身体，做出攻击姿态，两人声音重合在一起。
“来了。”
这句话像一个宣告，方才荒芜干枯的沙丘隐隐震颤，猛地在他们脚下翻滚出水一样的波浪。
“躲着，别碍事。”陆獒一把将云含雪拽出波纹中心拉到身后，扫过的眼神依然凶狠，手上力道却放得很轻。
手拉了个空，云含雪几乎同时操作着外骨骼轻盈跃开。
她简直像来过塔外似的，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同步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
向导学院难道不是光教没用的东西？
陆獒思绪微转，长刀毫不犹豫斩下。
蛇般窜出的长条虫子，腹部黑色鞭毛挥舞拍打沙砾，没来得及跃起就被长刀斩断，圆滚滚像条水管的生物被一分两断，溅出的污血泼在沙砾上，发出滋滋煎肉般的声音。
刀光太快，碗口大的嘴巴还长着，嘴巴里一圈圈的利齿如菊花兀自开合，以为自己依然活着，一下就足以咬破猎物血肉。
血腥味散开，沙丘波浪翻滚得更快，以两人站定位置为中心涌动如泉眼，金色沙砾伪装簌簌落下，露出沙漠下互相交缠蠕动着爬上来的灰褐色虫群。
刀光闪动中中心的虫群像进入了一台大型绞肉机，血腥四溢。被吸引来的虫群却不知畏惧地越涌越多，短的半米，长的足有一米多的肥大虫子叠在一起涌来，沙海转瞬变作虫海，壮观又恶心恐怖。
这是视频、图画和转述无法展现的可怕压力，足以唤起代表求生欲的人类本能的恐惧。
沙虫虫群自四面八方而来，但陆獒将最初出现的泉眼变成了坑杀中心，浓郁的血腥味引得虫群发狂般前来吞噬血肉，压根顾不上管两个香喷喷的人类。他快速移动杀死虫群后，背后便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安全区。
一往无前的刀锋下死伤无数，陆獒专注于战斗，第一次移动换位后才猛地想起今天并不是独自出塔，身后还有脆弱的小向导。
虽然虫群对他危险性不大，大部分被他限制住，也注意创造了安全区让菜鸟躲起来，但战斗时身体本能快于大脑，压根没来得及提醒云含雪跟上。
“云……”陆獒压着被打断战斗节奏的烦躁回头找人，在身后瞥见了白裙裙角，和他移动前所在位置几乎一样。
跟上了？她的战斗意识似乎不错，很配合，没添麻烦。
陆獒心中一定。他自己都没看到，唇边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金色沙砾吸饱了褐色的血液，显得更加璀璨灼热，陆獒黑色作战服裤脚和靴面浸泡在血沫碎肉中，颜色微微变深，风一吹黏上沙砾脏兮兮的。
“想吐就吐吧。”
陆獒声音冷厉，给出建议，结合周围的血腥环境却像极了讥讽或恐吓。
“绿色区域No.041沙虫虫海，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由S级哨兵陆獒发掘归入已探索地图，共计1402人次曾进入探索。四天前再次确认为绿色等级，最新检测面积约1.7万平米，沙漠高温永昼环境，E级变异兽沙虫聚集地，出产F级变异植物荆棘果，用以麻痹镇痛。”
云含雪用钩索从虫群中拽出一根被沙虫带出来的褐色木枝，戳了戳上面乳白色的果子，复述记录的声音平稳轻快，笑眯眯地和第一次亲眼看到的实物打了个招呼。
这是……塔外地图的资料？
陆獒愣了一下。
陆獒回头，蒙着面纱的白裙少女脚下是湿红的血沙泥泞，不到半米远就是堆积成山的虫尸。但她不仅没吐，反而眼睛亮亮的，他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兴奋。
面纱蒙住了她的下半张脸，虽然看不到，但他觉得，她一定在笑。笑得放肆又好看。
很不对劲。陆獒想。
陆獒缓缓转回头，狮子和陆獒隔着虫尸遥遥相望。
黑蛇嘶嘶游走在虫尸堆里，如游鱼入海，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它。
别说害怕虫子了，它简直像回了自己家，甚至还能分出注意力在虫尸里面寻找荆棘果。
很不对劲。
云含雪被他太过好懂的表情逗笑。
“我还以为陆先生会选26号狂蟒雨林，毕竟它们一样很有名气。”她声音柔软，如在茶话会上讨论天气。
嗯，很有名气的恶心吓人。
高塔光门链接外面的世界，白色和绿色区域经常有人出入完成定点，能通过定点确定去的是哪个具体区域。其他等级危险区域数量多且去的人少，大部分定位编号已经不能使用，踏出光门前谁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只能确定是曾经探索后归属于某个危险等级的区域。
最危险的还是未探索的黑色区域，没有任何记录和危险划分，从白色到红色都有可能，难以做准备，每次出发都可能无法回来。
高塔有许多部门在负责研究塔外探索地图，总结出各种资料和评估，出塔的哨兵基本人手一份基础资料，时常更新，更高级的详细地图资料和探索记录相当受欢迎。
绿色区域里，环境恶劣且场面吓人的区域不多，沙虫虫海、黑蝙蝠洞、狂蟒雨林和雪山之巅四个区域，危险性只算中等偏上，但整体环境壮观恐怖又恶心，可以吓到小孩子做噩梦、比恐怖片还恐怖片的存在，是给新出塔菜鸟造成心理阴影的不二选择。
陆獒鲜少踏入黑色未探索区域之外的地图，往往只有他带着最新地图信息回来。另外两个区域不是陆獒探索出的，云含雪准备装备时就针对雨林和虫海做了准备。
陆獒甩了甩长刀上的血珠，闷闷道，“纸上说话。”
云含雪将哨兵纠结带刺的话付之一笑，看着前方的尸堆，精神力蔓延开来，在她眼里世界变成另一个模样。
“看”到的精神力在蒙上纱的幕布上星星点点亮起，将尸体和杀戮勾勒出新的痕迹，如叠在一起的底片。
这是只有向导能看到的美丽风景。
向导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像一个个星球在精神宇宙中闪亮，除了向导们的精神光点，有的向导只能捕捉到主动释放的哨兵精神力，有的向导能看到更多同级或下一级哨兵的精神力，而云含雪，能看到周围所有的精神力。
无论是人，还是变异生物。
E级变异兽本就微弱的精神力在死亡后迅速黯淡下去，像黑夜里石子反射的微光，远处骚动的虫群汇聚在一起像一团萤火虫，再远些，超出感知边缘的精神力只能被捕捉到一点波动，变成大片晕开的氤氲光斑。
有一团精神力格外显眼清晰，近在咫尺燃烧着的金色火焰干净明亮，却只有小小一团，火舌燃烧得忽而窜高忽而只剩一点火星。
第一哨兵的精神，显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强大、稳定、无可匹敌。
很漂亮。真想摸摸看啊。
塔外战斗时间有限，云含雪克制住手痒，专心捕捉一个相对明亮的沙虫精神光点。
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强行触碰他人精神力安抚治疗，会招来本能的抗拒反击，许多向导都会因此受伤。
但云含雪并不是为了安抚沙虫。
向导平稳的精神徐徐涌出，猛地变成汹涌潮水，哗啦浇灭了精神光点。
本还能扭动一会的那只沙虫，瞬间提前萎顿死去。
高出E级变异兽太多的精神力游刃有余后撤。
在学院里完全找不到练习的机会，云含雪抓紧每一秒在塔外练习的时间。
她清楚，一旦被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面对的绝不是惊喜追捧，而是对危险生物的警惕圈禁。柔弱、除了安抚辅助没有其他能力、懵懂居家的向导，才是学院和其他人需要的。
她要优秀，却不能太过不同。隐藏、伪装、引导等待机会，直到机会到来，紧紧握住。
初次尝试针对变异兽不太熟练，输出有些过大，云含雪计算调整了输出精神力，淹没沙虫精神力的潮水逐渐变成冰针。
战斗点燃了她的血液，隐藏在另一个战场的杀戮变得越来越快，精准而高效。
被一刀斩断的虫尸堆藏起了下方提前失去生命的虫尸，陆獒隐约感觉今天的虫群消失得快了许多。
但沙虫只是E级变异兽，上次来还是一年多以前，他变强了，杀起来更顺手也很正常。
云含雪精神力延伸出新的触角，像操纵木偶的细线，黏住还活着的沙虫精神力。
控制比杀戮困难得多，沙虫本身精神力太过弱小，云含雪的精神力挤进去，瞬间戳爆了它小小的脑子。
戳爆了十几只沙虫脑子，云含雪从生疏迅速变得熟练，稳稳捏住了一只比较强壮的沙虫精神光点，像用起重吊臂捏住一颗米粒，连一丝变形都没有出现。
精神光点上微不可见的精密操作，精神力控制住沙虫停下，第一只被捉住的沙虫在精神压制下只多活了一秒。
第二只、第三只……到第五只时，沙虫听从云含雪的命令开始移动，然而大多数时间靠本能食欲行动的沙虫，错把向下当做了向上，钻出上方的虫堆，被雪亮刀光瞬间斩断。
得轻一点、得小心点，还得躲过互相吞噬的虫口和上方长刀，像个有趣的游戏。
云含雪眼睛越来越亮，兴致勃勃地完成新技能实验，控制进步迅速得惊人。
藏在安抚性辅助无害表面下的精神力撕下伪装，可以变成攻击性的利刃，也可以变成控制性的傀儡圈套。
一定范围内的虫群数量有限，被一明一暗的两个刽子手迅速屠杀消失，很快涌动的沙漠渐渐重新安静下来。
一刀下去最后十几条虫子丧命，金狮弹出利爪，围绕着虫群跑动，警戒四周。
陆獒余光瞥见尸堆里一条沙虫蠕动爬上来，随手补了一刀。砍完，他才发觉这只沙虫行动有些奇怪。
沙虫什么时候还会闪避了？
各个区域都在不断变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左右都是一刀毙命的弱小变异兽，除了为区域资料添上一条，不值得他太过在意。
身后尖利的骨箭同时穿过沙虫圆滚滚身体的正中间，精准击中浅灰色纹路，带出沙虫细小的脑子，扎进地里。
沙虫要害处蠕动时几乎看不清，停下时却很容易瞄准，精神视野里被打上烙印的生命力顽强精神光点终于熄灭，消除了曾被控制过的痕迹。
“沙虫要害是中心环状节，看来确实如此。”云含雪将手/弩复位，体验着真实使用时的手感，确定后坐力基本被外骨骼抗下。
练习时间结束，云含雪心情极好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药贴。她看了一圈周围沙丘位置，目光停在陆獒身上，调侃地笑盈盈笑着，纠正他不久前的用词，“是纸上谈兵。”
陆獒一噎。
作者有话说：
沙虫，形象参考了七鳃鳗，可以搜搜但是真的有点恶心吓人，血盆大口2333末日之后到处都是变异，生物都有私设。
第5章 第 5 章
◎她像个矛盾的谜团◎
云含雪没揪着他文化课不够好的弱点继续发挥，毕竟她可不是为了嘲笑陆獒来的。不等陆獒说出下一步目标，云含雪率先抢过发令节奏。
“沙虫群大多自北方一点钟方向来，那边80%可能是其中一个区域核心。以虫群密度估算，这里距离边缘约50米，你应该看不上采集荆棘果的贡献积分，上次确认41号区域信息的小队，没来得及完成周边区域观察，你选择这里是打算顺便做完这个任务？”
探索未知区域、从探索过的区域里获取资源、确认探索过的区域有什么变化，都是出塔的重要目标。除了以守卫采集队工作为主的守卫军团，探索军团和并不归属官方的佣兵小队，都会以此赚取贡献积分在塔内生存。
沙虫虫海区域里，沙虫群聚集的中心生长着荆棘果，偶尔会在它们行动时卡住脑袋一起带出中心。但带出来的荆棘果数量太少，想采集全靠运气，往往得杀穿虫群深入采集。
沙虫肉多但有毒根本没法吃，毒液也不如其他变异生物强大，目前还没研究出有别的作用。
沙虫作为E级变异兽，几乎伤不到足够强悍的哨兵或配合恰当的小队，但实在太多，属于不得不杀杀了却又没用的讨厌麻烦存在。
在沙虫尸堆被高温变成虫干前，闻到血腥味的其他沙虫会赶来吃掉饱含水分和营养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和人类的气息会引来新的沙虫的攻击，高温也是虫海区域的难点之一，虽然她准备了一些水，但越少消耗体力、越快探索结束越安全。
云含雪几乎瞬间从脑海里调出了这部分信息，做出判断。
她指着后方，肯定道，“我们向九点钟方向，顺时针绕行区域边缘确认补充地图周边变化资料。一切顺利，应该够在一小时内完成全部工作。”
凭借战斗本能，已经跑到九点钟方向转了一圈探路的精神体跑回来，歪头看看陆獒。
“……嗯。”陆獒干巴巴地肯定了她和自己一样的判断。
她的指令条理清晰，不仅给出了方案，还贴心地给出了理由，强势却不失温柔，像一张课堂上的完美论述答卷。
大概指导老师会很乐意给出满分，她会是探索小队里最喜欢的百科全书式辅助队友，光听着明确的指令就觉得安心可靠，只需要几句话就会刷爆好感，奠定她的地位。
但陆獒只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选择的出塔区域，不仅没达到他想吓退小姑娘的目标，反而像脱缰野马一样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出过塔？”陆獒没忍住问道。
问出口他又觉得他的疑问相当可笑，向导都被层层保护，以云含雪的名气，出塔必然人尽皆知。而且，云含雪完全没必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大概不会有答案。
“哨兵，你是在关心我？”云含雪挑眉看他，眼中的笑意不知为何让陆獒头皮发麻，立刻闭上嘴。
黑蛇找到了另一只荆棘果，云含雪甩出钩索采下，没放过唾手可得的物资。
云含雪没指望他会回答。回忆着老师们曾在精神图景里为她具象的画面，她轻笑着摇摇头，“我的老师教的。”
“走吧？”外骨骼吱呀启动，云含雪转身再次走在前面。
刚迈步，腰间就被手臂箍住，云含雪眼前一花，突然被抛了起来。
“外骨骼太慢了，我带你走。”陆獒单手抄起少女，一边简单解释着，一边屈膝发力，弹跳一跃几米远。
刚抱起来，陆獒就发觉少女意外地轻。
加上近三十公斤的外骨骼，扛上肩膀也轻飘飘的，云含雪还不如一只变异兔子重，让人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肉到底长到哪里去了。陆獒实在不擅长和这样的生物打交道，他甚至不敢用力碰她，担心将她碰碎了。
云含雪头朝下被扛起来，鼻尖直接撞在陆獒胸口上，鼓鼓的结实肌肉弹起，酸痛的生理性泪水立刻涌出。
黑蛇在影子里张开獠牙，练习战斗后迅速固化成本能的精神攻击蓄势待发。
“……”云含雪绷紧的精神力几乎凝为实质的攻击性散去，闭眼捏住陆獒衣领努力拽了拽，却完全说不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