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热武器的确对A级以上的哨兵有效，但只要庄园不想连自己一起毁灭，就无法使用——这本来是准备将人困在某个地方然后使用的！谁会想同归于尽呢？
卸掉一部分依仗后，能对抗哨兵的只有哨兵。虽然涌现的仿佛不是人的那些哨兵也很多，但没有一个达到了S级。在同样聚集了极多数量的哨兵对抗下，挡在第一哨兵眼前的人或物，都被锋利的刀锋披靡碾压。
近在咫尺，人尽敌国。
议会培养出的秘密武器们很快都安静了下去。
走过的地方一一沉寂，只有军靴踏在漂亮如金玉般的路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议政厅内，围着圆桌的四个人还在分别发表意见，“这次献祭我要……等等，什么声音？”
雕刻着精美的歌颂高塔历史壁画的墙壁猛地震动了一下。
讨论戛然而止，位高权重的四位议员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不悦，“谁在外面吵闹？”
“保护议员——！”镶着宝石的大门忽然洞开，狼狈跌进大门的一具尸体，还没喊完就已经死去。鲜血顺着大门泼出，浸湿了议政厅内昂贵的地毯。
离门口最近的方议员瞳孔微缩，认出这是原本在秘密议事中必须守在外面的下属之一。
老迈的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出事了！
高塔百年来，尤其是近几十年，他们已经几乎不会面对这样的危险场面。第一瞬间涌上的竟是愤怒，下意识觉得还有人可用，如呵斥笨手笨脚的奴仆般大怒，“来人！怎么做事的？！”
两列穿着守卫军军装的哨兵列队站在门前，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哨兵陆獒提着滴血的长刀，肃杀又血腥。
“果然是你这条喂不熟的狗！”方议员冷笑，“我们的激光炮、我们的生化人——”
正要拍拍手呼唤底牌，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回答，“啊，大概是意外失灵坏掉了吧。已经不是过去的时代了，坏掉不是很正常吗？”
方议员怔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顿时僵硬住了。
“这不可能！”
倒不是他们自大，存在科技代差的武器和数量极多的只会听命于他们的哨兵，这已经是相当强的守卫，更不必说整个高塔体系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高塔本身在危机时也会给出预警，但这次……毫无反应。
军靴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哒哒像砸在人们心上。陆獒转向身后，折腰迎接。
穿着挺括的黑色军礼服的云含雪，如分海般越众而出，议政厅内高悬的高塔最初定下的“保卫人类家园”六个大字，落下湛湛银光，笼罩在她肩头，像披着璀璨星光。
少女身后是一张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向她低下的头颅如浪潮般停在议政厅前，无声的压迫感随之汹涌澎湃。
换掉了向导们漂亮柔软的服饰，军礼服将她衬得越发挺拔，举手投足间皆是掌控权力的力量感，即使身躯依然孱弱单薄，却并不显得需要保护，站在所有人前方，如标枪，如军刀。
往日的温柔含笑已经无影无踪，少女宝石一样锋利的眉眼冷冷注视着议政厅内的所有人，饱含杀机。
“怎么是你？”方议员不久前才收到弟弟方局长的报告，柔弱温柔的向导毫无反抗能力地被送进了疗养院，本该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下意识带着轻蔑的疑问没有让云含雪给出反应，站在她身后的陆獒却被激怒了，抬起刀指向方议员。
还没向前，云含雪向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陆獒立刻像被拉住了链子，重新退回身后，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移向云含雪身旁，暴躁不驯尽去的男人目光锋利而冰冷，几欲让人窒息。他猛地意识到，曾期待过的一幕的确出现了，猛兽如他们想要的那样套上了笼头。但……
缰绳并不在他们手中。
“咳咳……”坐在主位的老人清了清嗓子，“你们杀了议会，又能怎么样呢？管理局的有些规则已经过时了，让我们高塔的英雄受伤，是时候改改了。你想要学院？还是想要管理局，年轻人就该放开手脚干一番事业，议会和执政官都会支持你们……”
他是四个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个，话里全是稳住他们的分赃暗示。
云含雪笑了一下。
四个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六层控制权的老迈议员，也了然地笑了一下，“你是聪明人，会做出聪明的选择的。”
方议员放下了半个心。
他忽然恍惚想起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之前，有过的两大军团哗变。那时五六层之间依然由守卫军守卫，他们拦截了议员们，第一议员说出了同样一番话。
他选择了加入，于是议会多出了第四位议员。
他可以享受高于整个高塔绝大部分人的一切奢侈享受，不必考虑死亡，不必考虑危险。在既有的体系内，却永远比不过早已走上这里的其他人。
现在，轮到又一个年轻人选择了。
她会怎么选？
“你们的装备坏掉了，已经过时了……已经过时的想法，当然也一样。”云含雪慢慢敛去笑意，“我相信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手中将迎来和平和未来，现在，我确实需要你们的一点帮助……”
方议员心里笑了。
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呢，说话像在做梦一样，连讨价还价都这么委婉温柔。
当然，他不会怪她，他还会亲切又友好地聆听并尊重她，帮她达成她的“未来”。
下一秒，他听清了少女轻而冷的声音。
“我需要你们的头颅。”
方议员笑容卡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云含雪环顾整个议政厅，比他们更诧异，“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用吧？不事生产，不必努力战斗，隔绝在整个高塔顶层享受着你们的生活，像一头头高高在上的猪，有没有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少女辛辣无情地戳穿了议政厅里的高贵假象，方议员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本该被洗脑的向导，本该依附于哨兵无法聚集太大能量的向导，却跳出了依附的怪圈。
又怎么会踏入另一个怪圈？
她不是轻飘易碎的雪花流云，是云巅的雷霆，是北极洲千万年不化的寒冰。看似柔顺的假面下，掩藏着的是冷酷狂暴的冰雪雷霆。
本以为已经达成一致的四位议员被骂得脸色都不好看，但没人先做出任何回应。
“你们已经很老了，旧时代的蛀虫不该继续占据位置，让一切变得像恶臭的死水。”云含雪嗤笑一声，逐个点名，“高虎团长，周晔秘书长，曲让医师，有人托我告诉你们，欠他们的命，该还了。”
坐在主位的第一议员厉声大喝，“胡言乱语！”如猛虎般咆哮的老人猛地一拍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几分错愕。
“别忙了，议政厅能源已经切断了。很不巧，智能总控的密钥除了你，还有一个人知道。”云含雪淡淡道。
议员高虎脸色真正变了，“你到底是谁？！”
云含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像突然有了说故事的闲情雅致，轻描淡写地说出秘闻：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面对变异仓皇逃亡，其中有那么几个人展现出了强大的能力，庇护着人们活了下来。但没有自己的住处，没有安全的家园，研究断断续续，人类数量始终在减少。
于是，高塔建立了。
“建立高塔的执政官与自己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老大哥、永远冲锋在队伍第一线的战士约定，要抓住她的死创造的这段安全期，厉兵秣马，找到变异的秘密，重新走出高塔。因为她的牺牲创造的保护并不是永恒的，S级向导自愿剥离的精神力，会有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他答应了。
高塔内颠沛流离的人类终于重新有了一点点安全，有了希望，以无限的热情投入了对抗变异的研究中。
但一往无前时不会顾得上害怕，停下来休息时，无畏、热情和希望总会消失。尤其是，那位被托付的战士战斗积累的病痛缠身，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也许是意外，也许是故意，他突然发现，执政官留下的庇护，似乎能多庇护人类一点。比如说……汲取这份精神力，长生。”
最后两个字像一声炸雷，沉默的第一议员高虎和他身边的曲让，脸部抽搐了一下。
和方议员一起坐在下首的周晔面如死灰，仿佛看到冤魂回来索命，扑通滑到了椅子下面，“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也想努力对抗变异，但太难了、太难了——！！”
看着一个个人惨死的恐惧重新从骨髓中爬了出来，他忽然发现，无数年过去，他始终无法忘记。
曾经在末日降临中挺身而出，人类最后的火种团结起来建立高塔，建立新的家园，对未来作出展望的人们，在短暂的和平中同盟四分五裂。高贵的牺牲者死后蒙受羞辱，沦为不得不吞噬人类的熔炉，堆积如山的尸骸无人记忆，而背叛者坐拥权柄享受长生，高高在上。
少女高高扎起的利落马尾上，猩红的发带像枉死者永不冷却的热血，同样注视着被突如其来的夺权行动惊到的四个老人，注视着这场迟来的审判。
“知道吗，地下一层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探索军团的A级以下哨兵最年长的，也会在五十岁上下死去，死在变异口中的不计其数。你今年已经一百四十岁了，对吗？
长生之后，关上门来不和外面往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你是这样想的吗？
发现了你们活着的秘密的其他人，无论是想要分一杯羹的，还是痛斥你们的，原本二十一个人组成的最初议会，已经只剩下你们三个。哦，还多了一个。”
云含雪微微扬了一下下巴，陆獒一刀扎进试图离开的周晔手背，将养尊处优多年的老人死死钉在椅子上。
惨叫声中，高虎垂着几乎看不见眼瞳的眼皮抬起，平静看着她，“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懂，高塔的存在是必要的，你以为你毁了高塔，毁了议会，其他人就会感激你吗？不可能的，他们只会责怪你毁了他们的安全日子，让他们不得不面对变异危险。
你想改革议会，想为谁正名，想赶走我们……都没关系，我们可以是你最有力的背书。别犯傻，孩子。”
云含雪摇了摇头。
庇护高塔的精神火焰需要吞噬人命，如果只是庇护高塔人类，倒也还有些底线，但对已经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其他人的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利用精神火焰谋夺福利，让牺牲者蒙羞，沦为他们的工具……
而直到现在，他们也只想逃避。
大概在选择放弃与同盟并肩作战面对变异的残酷世界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灵魂，毁掉了自己的理想，只为了活着。
当知道可以用献祭其他人换来和平、安全、生命，做出决定、享受过梦寐以求的一切之后，曾经的强大坚定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没有办法再拥有一丝勇敢，只会哭着忏悔，一次又一次说着自己的不由自主和无奈，但再次面对选择时，他们依然会逃避。
苟且偷生，也是活着。
云含雪意兴阑珊地摇摇头，“你们已经老了。”
阴谋诡计的权术在这个时代固然能维持统治，但人类的敌人是变异，重点为了活下去的当下，未免为时尚早。只是老迈的统治者不愿意放开手，注定走到这一步。
英雄们都死去了，只有苟且偷生的他们还活着。
“但人都会老，你也会老。”高虎说。
“不。”云含雪转过身，大步离开，“人类的未来，永远不老。”
“你——”高虎的喊声戛然而止。
他捂着胸口，过于老迈的身躯如败絮倒在豪华的椅背上，竟突然气绝身亡。混沌的精神火焰缠上了他，同样沦为了火焰的一部分。
云含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向上，扫过穹顶，并没有停下脚步。
高塔六层已经被鲜血染红，倒在麻醉下的人被迅速拖出来统计，高高在上居住在塔顶的议员四家，为一网打尽创造了足够的可能。
离开议政厅核心的云含雪占领了议政厅前半部分，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宣讲礼堂，穿着作战服和军礼服的人影人来人往，举手投足全是肃杀。
“公布‘人类牧场’、‘疗养院’等真相，声明我们只诛首恶，其他为高塔工作赎罪。紧急状态中，各大机关暂时由我们接管，保留听话的原负责人，具体政令将在接任执政后正式发布。如果有人趁机作乱，警告后，不降者死。”
云含雪简单利落地吩咐着夺权后的处理，过往表现出的柔软风格一丁点也看不见，杀伐果断，却不失慈悲，一手安民一手除暴，连大义和错综复杂的塔内机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保留部分原负责人，看起来是妥协的面子工程，但在不打算大肆举起屠刀，还要稳定人心的基础上，这至少让动荡不安瞬间减少。
面对无差别无规则的状态，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人类必然产生恐惧，而恐惧是能迅速扩大动摇人心的。
云含雪显示出自己夺权后依然能维持秩序，愿意顺从的人就会增多。
中层管理者们，反而是最容易控制的。不管是不是沉迷于高塔中的和平，是不是犯了罪需要接受审判，有规则，他们就会乐意适应规则。
而就像她控制生命协会时一样，年轻热血充满理想的精英觉醒者们愿意付出一切换来美好的未来，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人们追求不同的利益，只要不影响大局，都没关系。云含雪知道如何控制他们，让事态向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去。
这也是云含雪闪电夺权的重要原因。
损失越少，重建越顺利，高塔时代外界的危机始终存在，人类经不起内耗。
每个人类都是珍贵的，享受高塔体系供应的觉醒者们，更加珍贵，能俘虏能顺从低头，当然是好事。
莉雅快步走来，看到云含雪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露出一丝担忧。但在云含雪看过来时，她依然快速而得体地汇报了高塔当前的控制情况。没办法，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辛苦你了。”云含雪合上莉雅加班加点梳理出的各个位置问题清单，等在身后一直警惕着可能有的危机的陆獒，终于得到了一个眼神。
近一个月没见，守着命令等到了最后才发动，返回高塔后血腥满身的高大哨兵，此刻却像一只终于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摇着不存在的尾巴，兴冲冲地靠近。
高傲的金毛狮子一直没有上前打扰忙碌的云含雪，这会才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衣角。
不需要云含雪多说什么，陆獒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要睡一会吗？我能做点什么？”
他没有多问一句云含雪掀开的秘密，也没有质疑她利用疗养院濒死的哨兵们强行突破六层的冷血，更没有问她明明讨厌高塔规则却没有立刻动手是不是改变了心意。他只是守在她身边，眼巴巴的看过来。
云含雪看着强悍却又冒着傻气的哨兵，摸了摸他的脸，擦掉溅上的血痕。她放任自己靠上陆獒的手臂，让他替自己撑起疲倦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