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
……
“师妹!阿恬!”
桑竹朝飓风阵大喊,然而他听不见师妹的声音,也看不到师妹的身影。
大师兄还在昏迷不醒,他们师兄弟二人,像是风中的孤草随风颤抖,更像是地上的蝼蚁,任人践踏。
他好后悔,自己以往只知道睡觉、摸鱼。
飓风阵外罡风烈烈,压根无法近身。
严无炽轻蔑地看着他们。
他终于放心了。
磐石峰三人全部废掉,后半生彻底无缘仙途,这比让他杀人更愉快。
这样,他也才满意。
若要怪,当然是那个磐石峰杂鱼的错,竟然敢当着他的同门们的面,让他没脸!
飓风飞旋,阵外只有桑竹撕心裂肺的呼喊。
大约过了一刻钟。
玉虹峰师弟小心地问:“严师兄,她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有事啊?”
严无炽怒瞪他一眼:“怎么,你想我有事是吗?”
“不不不……只是好奇。”
他脸上浮现一个讥笑:“筑基和金丹,云泥之别,便是刚刚结丹的修士,也走不出你师兄的阵法。”
修真界阶层碾压,向来如此。
严无炽耐心等待着。
忽然,飓风阵里扬起五色毫光,冲天而起,冲破了漫天的尘埃。
“那是什么?!”师弟们惊呼。
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飓风阵的风沙渐渐变淡,尘埃落地,宋恬提着断剑,走了出来。
就连严无炽也有些不会说话了:“你,怎么,你。”
“我的经脉已经无恙。”她对桑竹道。
桑竹又惊又喜,仿佛重新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你如何做到的?”
“天灵根。”她言简意赅。
众人:“……”
“那飓风阵呢?”
“我经脉顺畅后,思考了一下,就出来了。”
她说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在众人听来,皆是一脸震惊。
宋恬看向大师兄,桑竹已经将他身上的棉衣皮帽脱掉,他醒了,嘴唇干裂说不出话,眼角有泪痕却已无泪。
她赠给他的留影石,也不在胸前。
宋恬垂眸,忽然,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晃动。
桑竹也是。
不好!
原来是严无炽恼羞成怒,用全身的灵力,再次放出金丹期的威压!
“住手!”
一声娇叱从半空中传来,紧接着一道强力冲散严无炽的威压,他跌倒在地,有些惊愕。
是谁?
会为磐石峰的蝼蚁出手?
而且,对方的修为应比他高,已经是金丹期后期了。
“谁?”他环顾天地。
众人皆仰头望着天,赤日之下,一艘玉兔云舟仙气腾腾,悬于半空之中。
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衣,头扎飞天髻,明艳多姿,盘膝坐在玉兔之上。
有人认得她,有人不认识。
桑竹问:“她是谁?”
宋恬道:“应该是月明峰大师姐,风如织。”
.
月明峰仙子缓缓落地。
桑竹诧异道:“为什么月明峰的人会来?”
“我请的。”宋恬平静道:“你走后,我用你的鸽子给月明峰送了信,随即赶来。”
桑竹有些惭愧:“本想炖了它……”
风如织走来,宋恬、桑竹忙向她行礼。
她抬手,笑道:“无需多礼。七星剑宗本就是一家,谁也不能仗势欺人。我乃月明峰风如织,你们叫我如织师姐便是。”
随即歉然道:“我今日事多,等门中师妹将信给我,已经误了时辰。让你们受委屈了。听闻昨日桑师弟也曾来找我,事太多,抱歉了。”
她温和有礼,与玉虹峰众人形成天壤之别。桑竹昨日的怒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道:“风师姐客气了。”
月明峰位于磐石峰的北面,师父临行前,曾经告诉他们,有事可以找月明峰帮忙。
林苦寒师兄妹三人各有各的怪癖,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除非到了紧急关头,绝不会求助他人。
大师兄眼眶湿润,看向风如织。
风如织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柔且坚定道:“你放心,如果你被冤枉,我一定会帮你找回公道!”
随即,她取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放入大师兄的口中。
宋恬朝她默默鞠了一躬,桑田急忙跟上。她笑着摆了摆手,走向严无炽。
……
严无炽其实并不将月明峰放在眼里。
在七星剑宗,除了掌门所在的七星峰外,玉虹峰、落霞峰,才是六座山峰中的翘楚。随后是长水、月明,还有青龙峰。磐石峰当然垫底。
然而,月明峰的岑峰主乃是化神期初期修为,不可小觑。
他们平时行事低调,没想到今日竟然出来多管闲事。
严无炽衡量完利弊,看风如织朝自己走来,想了想,先笑道:“风仙子,久仰大名。请问仙子可是南州‘霹雳老祖’,风北幽风前辈的后裔?我出自北疆严家,家中有一堂姑奶,便是嫁到了南州风家,她名唤……”
风如织打断了他:“我出自凡人界,并非世家出身。”
“……”严无炽脸色一变。
风如织并不给他面子,冷冷道:“你以威压欺人,我便也以威压欺你,让你知道世上强者如云,不要有一点小小修为,就自鸣得意。磐石峰弟子都秉性敦厚,你为何欺辱他们?”
她严厉指责,严无炽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修为差距不好发作。他讥讽道:“敦厚?偷灵草,辱骂剑尊,也算是敦厚吗?”
几人都看向严无炽,就连桑竹,也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他只是听人说,大师兄被人吊起来打,就赶紧回去报信了。
严无炽指着大师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笑着道:“这位磐石峰的首席大师兄,今日破晓时分,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玉虹峰灵田附近,我门弟子上前照例询问,他做贼心虚,逃窜时将灵草遗失。此草名唤‘亡蔵草’,整个七星剑宗,只有我玉虹峰独有,不是他偷的,又是谁呢?”
他朝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师弟上前,呈上一颗灵草。
日光下,草身莹莹发光,像是凡间的翡翠,却不知为何起了这个古怪邪门的名字。
风如织仔细看过,道:“我曾在《幽冥草木经》一书见过这种草,此草常常用于炼制高阶丹药,对经脉堵塞的修士,有奇效……”
严无炽哼了一声,道:“想不到,风仙子颇有见识。听闻磐石峰有人再度渡劫失败,身受重伤。我想,这不会就是他上我玉虹峰偷灵草的缘故吧?当真是、手足情深呐。”
他一通挖苦,几人都看向大师兄,等待他的解释。
大师兄刚刚服用了灵药,现在恢复了些许精力,他费劲张开嘴为自己正名:“我没有偷灵草……”
严无炽冷笑:“我玉虹峰灵田,每隔十丈,都有留影石,十二个时辰不断地记录。你不肯承认偷灵草,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在破晓时分,出现在灵田附近?”
大师兄猛然想起那两位外门弟子。
他生性醇厚,想着别人出于善意提供了消息,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出卖别人的。
但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严无炽大笑:“无法解释了吧?你——”
话音未落,就被宋恬打断了:“我听闻,玉虹峰灵田,乃是化神期修为的阵法师亲自打造的,阵法一绝……”
“那当然有。”严无炽得意洋洋道:“我玉虹峰门下阵法,乃是三位化神期大能合力打造,闲杂人等,修为在元婴期及以下,闯入直接绞杀……”
宋恬道:“我师兄是元婴期以下。”
第5章 第005章:弃权
严无炽闻言,在心里冷笑。
他暗想,就你们,也配元婴期以上?
然而话在心里还没说出口,他猛然发觉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昨夜,磐石峰的杂鱼并没有进入灵田,整个后半夜,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林苦寒的行踪,几度撤走守卫,给对方创造机会。
只可惜,林苦寒在灵田外转了又转,快破晓了,也没进去。
这个宋恬刚刚是在套他话,给她师兄开脱。
好险!
严无炽拧起眉,叱责道:“胡说八道!你磐石峰没有灵田,见识狭隘,当然不知低阶修士踏入灵田,需要佩戴灵玉……他定是偷了我们玉虹峰门下弟子的灵玉……”
宋恬冷淡道:“你眼中见识狭隘之人,当然不知灵玉之事,又如何进去。”
“……”
玉虹峰小弟子忍不住偷笑,严无炽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乌云遮住烈日,远处苍穹隐隐有雷声,暴雨将至。
风如织不禁望向宋恬,恰好她的白衣被狂风吹起,猎猎作响。
风如织抿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但再看向严无炽时,并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色:“严无炽,麻烦你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
“七星峰,惩戒堂!”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哗啦落下,但在风如织的法力加持下,只有玉虹峰众人被淋成落汤鸡。
严无炽忽然仰天狂笑。
忽然,他一甩衣袖,扭过头,瞪着众人,恶狠狠道:“你们也配!想让我上惩戒堂,那得让我师父点头!”
“走!”
暴雨很快洗刷去玉虹峰众人的背影,风如织垂下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用坚定的语气道:“磐石峰的师弟、师妹,你们请放心,我一定会上玉虹峰,给你们要一个公道!”
……
归来已是傍晚。
雨停了。
多余的雨水顺着黛色瓦片,顺着屋檐滴滴哒哒落下,草棚里的鸽子在咕咕咕。空气里透着潮湿而清新的味道,溪水也漫了一点出来。
大师兄躺在竹榻上,听着桑竹的数落。
“亏你还是好心,想着给他隐瞒。”他忿忿道:“玉虹峰那两个外门弟子,恐怕早就得了严无耻的命令,专门设下圈套给你跳。他这个人,既无耻,又歹毒……”
“师弟,不要以恶意揣摩他人。”大师兄闭着眼道。
桑竹气得扭头寻求宋恬的支持:“师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宋恬正在竹榻旁,坐着矮凳煮药,大门半开,另一侧摆着湿漉漉的鞋和打湿一地的伞。
“我不知道。”她在炉边摇着扇子,托着腮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比较担心风师姐,这事本不该牵扯到她。”
“是啊,”桑竹抱着手,道:“以往听人说起月明峰大师姐好,总觉得她很虚伪。可今日一见,她肯帮我们,确实挺好的……”
大师兄忽然道:“她不会有事吧?”
桑竹道:“谁知道?玉虹峰向来护短。”
“啊?那怎么办呀!”
厢房内药香浓郁,宋恬揭开药壶的陶盖,将黑亮的药汁倒入青花瓷碗内。她捧给大师兄,却见他急得都坐了起来。
“不会的。”宋恬细声安慰他:“风师姐不会有事,谁都会看着月明峰峰主的面子。”
大师兄闻言放下心,他眉头都不皱,大口喝起了药。
“可我们就不一定了。”桑竹在一旁凉凉道:“没有公正,像个笑话。他们看不起我们,也看不起师——”
“别说了!”大师兄忽然重重地放下碗,看着他。
“有什么不能说吗?难道你就要被人白打一顿,白晒一中午吗?!”他急了,虽然被晒的人不是他,但他也切实挨了一顿打。
“还有师妹——”他指着宋恬,心里早就憋疯了,恨不得一口气说完:“一直让我们忍忍忍,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她吗?我、我……我每次都恨不得打,但是你每每,都拦着我,不让我动手,让别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
他越说越是难过,两行泪扑簌簌落下,呜咽着道:“我也知道啊!你都是为了我好,嫌我修为低,上去也是被羞辱……但是我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大师兄瞪着他,眼神越来越悲哀,最后别过眼去,偷偷用袖角擦拭眼底。
他知道,自己早就是个废人了,但是师弟、师妹不一样。
在师妹没有上山之前,桑竹也算是个天赋极佳的弟子。最开始,桑竹是被玉虹峰选去的。
思及此处,大师兄忍不住叹气:“若是当初——”
“别给我提当初!我不后悔!”桑竹怒道:“玉虹峰算什么混账东西!当年,只因我出身凡人家庭,他们硬把我编入外门弟子,每日做最重的活,受尽冷眼……”
十几年前,桑竹初入剑宗时,也是玉虹峰灵田中的一员。
每日做最重的活计,遭最多的白眼。
别说修炼,就连睡眠的时间都不足。
若是想出头,就得拿出谄媚的劲儿来,讨好内门弟子,才能换个小管事当当,抽空修炼。
桑竹气不过,毅然退出玉虹峰。
当年的七星剑宗,无人肯再要他,最后磐石峰峰主收留了他。
所以玉虹峰弟子,都叫他‘叛徒’。这些年,没少给他使绊子。
桑竹自己也心灰意冷,看破一切。到了磐石峰之后,每日睡大觉,懒得修炼了。
两个师兄都在偷偷落泪,宋恬默默刷了碗,又向药罐中加了点水,这才淡淡道:“怕什么?我不在乎。”
桑竹看着她。
“大师兄总是好奇,我为什么买那么多留影石。”她凝望着药罐里,自己驻颜后的十六岁模样,轻轻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想留住这些光阴,等到无可避免的分离后,还可以回忆。”
“阿恬……”桑竹的声音变慢,他隐隐想起后山的那个角落。
“别太难过了,”她起身,将槛窗掩上:“早些睡吧。”
黑漆的夜,无星,也无月。
桑竹站在屋檐下,看着师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
薄雾淡淡。
远山后一抹破晓的微光,给夜幕掺了颜色。磐石峰下,大师兄已经早早起身,给师弟师妹做饭了。
这几日,他感觉好了很多。
只是,一直没有月明峰风如织的消息,大师兄心里总是不安。
大师兄途径桑竹的厢房时,发现他已经早早起了,正坐在藤席上打坐修炼。
鸽棚里的鸽子还在沉睡。
大师兄开始劈柴做饭,等油锅热了,开始做水煎包。盖上煎包的盖子后,他又去捶豆子煮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