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洲提步赶紧跟上,叮嘱道:“你别跑,田埂上土块多容易摔。”
联排平房唯一亮着灯的宿舍里,顾盛清正坐在炉子旁烤火,火上熬着棒子面粥。
家里现在就他一人。
儿子儿媳白天去新建的大棚工作,午饭和晚饭都在那边解决,下工回来会给他带菜和馒头。
他自个年纪大了,快奔七的岁数,身子骨也不咋利索,战士们都不让他干重活。他平时就在地里巡逻,教小战士们认认字,糊糊纸盒子编编木筐,大扫打扫值班室。农忙的时候他还会帮着做饭,捡粮食,反正都是些轻省的活儿。
营区农场的生活比林场好多了,能吃饱穿暖,有屋子和床住,有棉被盖,赶上年节还能吃顿肉。
这里与世隔绝,安宁祥和。今天不用担心明天,每晚闭上眼睛也不害怕再也睁不开。
顾盛清现在就一个想法,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绝不给组织添麻烦,也绝不能影响到孙子孙女。
孙女孙子隔上俩仨月就寄个包裹来,都是些药和旧衣服旧被褥,哪怕东西不贵重他们也不想再麻烦孩子。
这要查出他们有来往,指定会连累孩子的。
可惜他们没办法往外送信。
今年五月份,后勤部的战士们说上面发指示要裁军,来阳市军区的是一位姓谢的首长,曾在南边参加过战役。
顾盛清他们一听,就猜到可能是谢明望。
然后就开始等,等人来了千万让他转告小晚和鹤庭,别再寄东西别跟他们联络!
可是左等右等,这都快一年了人还没来。
棒子面儿粥咕嘟咕嘟开始冒泡,顾盛清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转身去拿桌上的碗勺。
忽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声,可听着又不像俩儿媳妇的。
顾盛清闹不明白这情况,掀开窗帘往外瞧过去,一张脸猛地凑近——
顾盛清猛地往后仰倒,着急忙慌扶住凳子。
得到支撑他抬手抚着胸口,呼气吸气来回深呼吸几下终于缓过来。
妈呀,刚才那下差点儿没把他吓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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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交锋◎
这死孩子!
缓过来后, 顾盛清就认出了那张脸是谁。
窗外,见老头子一脸惊吓地往后退,顾鹤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又担心真把人吓出个好歹, 找着门连敲都不敲就直接进去。
结果一进屋迎头被痛击。
顾盛清收回手, 怒道:“你想吓死你爷爷啊?”
顾鹤庭小声嘀咕:“那我也知道您那会儿刚好掀帘子啊!”生怕老头子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推着爷爷往里走,“快快,我带了饭菜, 咱们先吃,我们这一路过来还没吃饭呢。”
他视线往屋里逡巡一圈, 疑问:“咦?我爸妈和大伯大伯娘呢?”
顾盛清哼一声, “他们在大棚收菜,明天就得送到城里去,等吃了晚饭才回来。”
“除了你还有谁来了?是不是你小叔?”
听他说‘我们’,肯定还有别人。
顾鹤庭故意不直说, “你自己猜。”
顾盛清真想再一巴掌呼上去。
这宿舍比顾鹤庭想像中大,放了五个架子床, 两个架子床并一起成的双人床有俩,估摸那分别是他爸妈和大伯大伯娘的, 单个的床挨着炉子最近的是他爷爷的。
床周的铁架子上绑了绳,上面搭着衣服,算是分出一块小空间。
瞧了一眼, 顾鹤庭赶忙放下竹筐, 从里头拿菜拿饭摆桌上。
屋里唯一的桌子是张小四方桌, 就在炉子旁边。
他筐里主要装的是菜, 汤汤水水不好带就没炖菜, 全是小炒和油炸菜式, 唯一一个炖的红烧肉虎皮鸡蛋粉条也没汤。中午炖的,肉汤全让他们和着拌了大米饭。
此外还有排骨、梅菜扣肉、回锅肉、蘑菇炒腊肉、辣炒猪肝猪肚、糖醋里脊、葱烧大排,这次把除了排骨和火腿家里其它的肉都给端来了。
东西摆到一半,顾盛清被震惊地差点扶不住墙。
“你把肉全带来了小晚吃啥?”
顾鹤庭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孙女要带的,少带了她还不乐意呢!”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的。现在家里啥都不缺,肉票更是不缺,我们明天要去趟京市,过了元宵节才回来,家里那么多肉放不住。”
“放心吃,后面还有呢。”
顾盛清往门口看了看,“后面?”脑海里冒出个想法,他结结巴巴问道:“小晚也来了?”
那刚才说话的女声就是他孙女了?
顾盛清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于是埋怨孙子,“天儿这么冷,小晚身体不好你还让她来?”
顾鹤庭摆好菜,一屁股坐下,拧开水壶咕咚咕咚灌两口,擦擦嘴回道:“不让她来她不乐意,回头我在她那儿受埋怨。让她来你们又不乐意,我还得受埋怨,合着我两头不是人呗?”
顾盛清也扶着桌子坐下,“你说你这个当哥哥的,自己就没点自己的主意。”他说着说,目光却不停往门口瞅,“这咋还没进来?”
宿舍外头。
顾莞宁捧着手,眼泪汪汪的,“你个乌鸦嘴。”
乌鸦嘴程砚洲心虚低头,攥着手绢给她擦身上的泥土。
田埂高,天又黑,顾莞宁往下跳的时候刚好踩到石头,呲溜一下屁股着地,手心也擦了下。
幸好鸡腿没事。
前面,谢明望先送李忠旺去值班室,出来的时候手电筒一晃这才看到田埂附近还立着俩人。
他端着手电筒走过去,“咋了?”
顾莞宁吸吸鼻子,“摔了一下。”
谢明望心一提,“严重吗?摔到哪儿了?”
顾莞宁摇摇头,“我穿得厚,不严重。”
擦完泥,程砚洲重新背上筐,三人这才往继续宿舍去。
屋里爷孙俩正大眼瞪小眼,顾盛清催促:“你去看看是不是碰到啥事了?”
顾鹤庭摇脑袋:“我不去,外面多冷。”
顾盛清瞪二孙子:“嘿你——”
没嘿完,门嘎吱一下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顾盛清以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灵活站起来,扬起笑容,脸上满是褶子,“小晚来了,快让姥爷看看!”
结果先进门的是谢明望。
顾盛清的笑容僵在脸上。
谢明望:“……”
他默默推开,露出后面的小两口。
顾莞宁本来还紧张呢,结果一见到老人熟悉的面容,头发花白,正佝偻着身体面含期待地看过来,她眼圈一下就红了。
出口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爷爷!”
顾盛清眨巴眨巴眼,把眼泪逼回去,“快进屋来,进屋烤烤火。”
顾莞宁揉着眼睛进屋,搬着凳子挨在爷爷旁边坐下。
顾盛清指挥二孙子,“你去盛碗粥。”他说完掏出手绢递给乖孙女,“咱不是说好了,你以后不能叫我爷爷了。”
顾莞宁接过手绢,擦擦眼泪然后擤擤鼻子,“反正我又没有爷爷,叫你爷爷又不委屈你。”
顾盛清下意识瞥了眼躲在孙女婿旁边端菜的某个便宜女婿,突然就觉得更不顺眼了,“……话不能这么说。”
他转移话题,转到了程砚洲身上,“这就是砚洲吧?”
先前程砚洲就跟在媳妇儿后面喊了人,不过他猜当时爷爷肯定没听到,这会儿又喊:“爷爷好。”
顾盛清含笑道:“多亏你救小晚,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不说北江省那么冷的地方,就说京市,每年夏天溺水的人每年冬天冻死的人都不在少数。他甫一听说的时候真吓到了,老是梦到孩子在水里呼救。
桌子小摆不了很多饭菜,只好扯了张凳子另放。
摆好饭菜,现下五个人落座先吃。
顾莞宁和她爷爷一边,左右两边分别是二哥和程砚洲,对面是谢小舅。
顾盛清就见,对面某个人眼睛都不敢往自己这边瞅,要看也只是看旁边的乖孙女。
刚落座,谢明望就受不了来自老师和岳父的死亡凝视,站起来拿过饭盒开始往里夹菜,“我给战友送点饭菜。”
他不敢仔细看,就每样都夹了一点,饺子馅饼包子油饼都给盖在菜上,逃也似的去了隔壁值班室。
顾盛清:“……”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他白活这么大年纪了,都半年了吧,别跟他说他乖孙女还啥也不知道呢。
他看看旁边乖孙女,再看看门,深呼吸压下火气。
不认就不认吧,反正孩子只认他当爷爷,只认她二舅二舅妈当爸妈,啥都不缺。
顾盛清在心里摇头。
其实他本来就不赞同把这事告诉明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这徒弟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心里头八成不愿意再认个十几年都不知道的女儿,而且这对人家庭也不好。
不凭这个,谢明望是他徒弟,还欠着他闺女一份骨灰,再加上二儿媳这个亲姐,怎么说这孩子也会帮把手。
俩儿子儿媳不能在那地方熬下去了。
大儿子从前在研究上很有天分,蹉跎了这么多年眼瞅那点子心气就快磨没了,要不是还记挂着大孙子,等真正心灰意冷那天,顾盛清怕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儿媳原来在文工团跳舞,身体败成这样事业是彻底毁了。
二儿子不喜欢搞研究,他喜欢画画,抄家的时候他一只胳膊就被人打断了,后来到了林场腿脚又出了问题。
顾盛清倒不担心二儿子寻死觅活,只要二儿媳还在,二儿子就轻易不会让自己出事。
二儿媳因为长相在林场被某些心思不正人的觊觎,招来麻烦,她总是觉得对不住大家,原本开朗爽利的性格也渐渐沉寂下来。
不过二儿媳主意大,顾盛清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在林场,鹤庭走前二儿媳把这事和他说了。
自家孩子自己疼,想通了顾盛清也不怪徒弟了。
于是等谢明望送饭回来,他师父就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了。
谢明望更心慌了。
顾盛清专注吃饭,接受来自孙子孙女孙女婿的夹菜,然后关心关心仨人的生活。
在听说这桌菜有半桌都是孙女婿的手艺,还有两道来自孙女,顾盛清依靠深厚的文学功底开始了大肆夸赞。
另外半桌的大厨谢明望:“……”他感觉自己被完全忽视了。
“咳,师父,您身体咋样?”谢明望只好主动开口。
顾盛清笑着回道:“还好。”完全看得出客套和敷衍。
桌上三个孩子埋头狂吃,顾鹤庭和程砚洲不敢搅和到两位长辈的交锋中,顾莞宁倒是有心询问,可程砚洲一个包子就把她的话堵回去了。
顾莞宁瞪着他,把包子当成程砚洲狠狠咬下一口。
气氛很不一般。
在这种情形下,外出上工的四人终于回来了。
顾则慎打开门,乍一瞅屋里坐满了人,他一收手,门随之砸回去。
后头跟着的三人齐齐刹住脚步,还是不可避免撞在前一个人身上,然后顾则慎就被撞到门上了。
门一开,后头仨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谢沛玲一眼就瞅见公爹身边漂亮的小姑娘,她眼睛一亮,“小晚!”
顾莞宁也是眼睛一亮,“妈!”
顾则慎扶了扶眼镜看过去,也认出了自家闺女,高兴道:“小晚!”
顾莞宁声音清脆:“爸!”
“大舅妈!大舅!”
很快寒暄过后,饭桌上添了四个人。
顾莞宁和爷爷的座位不变,右边变成了她爸妈,对面变成了大舅大舅妈,另一边是二哥和程砚洲。
然后谢小舅占了爷爷和程砚洲之间的夹角。
谢明望清清嗓子,喊谢沛玲,“六姐。”
谢沛玲正在啃鸡腿,闻言埋怨道:“你不是五月份就来了么,怎么现在才过来看我们?”
谢明望一脸愧疚,“之前不太方便。”他叹声气,也说道:“当初出事,六姐你该让人给我传个信儿的。”
谢沛玲说话直爽,何况还是对着自己小弟,“那当时家里的情况多紧急,你在南方那么远,等你收到信儿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本来事情就瞒着你呢,让你知道你再把小晚接走咋办,我怕她在你那儿受委屈。”
顾莞宁抬头,为啥谢小舅要把她接走?
谢明望:“……”
他真是一下没看住,六姐就说秃噜嘴了。
顾盛清和顾鹤庭爷孙俩,一个表情不大好,一个心虚得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没人拦着,谢沛玲自顾自说下去,“常言道,有后妈就有后爹,有后爹就有后妈,还是让小晚跟着大姐我比较放心。”
她说完,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有的人清楚,有的人一头雾水,还有的人根本啥也不懂。
后面俩说的就是顾莞宁和程砚洲。
顾莞宁疑惑,按血缘关系讲,她亲爹本来就是后爹啊,不干后妈的事。
谢明望张张嘴,想就着这个情况说明白,又怕孩子不肯认自己,半天光顾着往孩子那边看,心里急得不行,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顾盛清想略过这个话题,还没出身呢谢沛玲又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她对着谢明望,“你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为你好,当年要是直接把真相告诉你,万一你再上头真怕你做出什么错事来。”
“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带孩子,而且带孩子找对象也不方便。你跟爸的关系本来就闹僵了,爸那个性子你也知道,他倔起来再不认孩子,传出去让孩子咋见人?本来想等过两年就告诉你的,但一直联系不上,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现在好了,小晚都这么大了,也跟砚洲结婚了,他们小两口在阳市,你在南方,又不在一起生活,两边互相知道就行。”
“你应该跟弟妹说过你以前结婚的事吧?”
谢沛玲问道。
谢明望人都麻了。
顾莞宁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加入聊天,并指出关键:“妈,小舅好像没结过婚。”
所以结两次婚好像更不可能。
这下知道真相的都震惊了,“啊?你没结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02:22:14~2023-05-27 02: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