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带过去的东西也不多, 无非就是旧棉袄旧衣服和常用的药片,再多的根本过不了检查。
去卫生所买药, 见到那种祛寒活络的膏药, 顾莞宁也买了一沓。
外公和大舅妈都有腿伤,这几年在林场里面劳作,冬不休雪不停的,难保其他人身上没点毛病。想到这点, 请教过表姐谢晓晨后,顾莞宁又买了些外伤用冻伤用筋骨用的药。
卫生所最不缺的就是输液瓶, 顾莞宁挑了一串大大小小的背回宿舍去,打算拆了程砚洲的旧棉被做成暖手宝。
就是针线活……她不大能整得明白。
后来还是程砚洲和顾鹤庭两个人出手。怎么也当了大几年的兵, 那些衣服袜子什么的都得自己缝补,这手艺再烂也给锻炼出来了。
除了这些用的,旁的吃的没多少, 只有一罐牛肉酱一罐辣椒酱和一袋麦乳精。
一号那天, 顾莞宁起了个大清早。
今天营区集体休息, 三人都在宿舍里忙活来忙活去, 为晚上做准备。
董建业大概能留出两个小时让一家人相处, 足够吃顿饭的工夫。
顾莞宁就琢磨着这是个机会, 让程砚洲熬了一锅肉酱,肉丁没敢放太多。肚里没点油水猛不丁吃多了肉容易闹肚子,所以添了许多的鸡蛋块,就是可惜不能带茶叶蛋进去。
熬完肉酱又煮了一锅面条,再炒一盘蘑菇腊肉一盘醋溜白菜,全装好带过去到时候边吃边说。
凉了也不怕,程砚洲专门打电话问过董建业,他那办公室里有个炉子可以借他们用。
顾鹤庭是不想带面条的,“要不带米饭馒头吧还能留到下一顿吃,再说这面条凉了不怕,就怕坨成一团。”
“那些我另装了一个小兜,还有几个肉包子。”顾莞宁正在打包面条,她按程砚洲说的在面条上洒香油,然后用筷子搅和匀了,这样短时间内面条就不会黏在一起,还能添两丝油水。
听楼下有人说今天食堂供卤鸡腿,顾莞宁跑下去骑自行车买了五只大鸡腿,油纸包起来塞给顾鹤庭。
这一趟费了点时间,顾鹤庭险些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元旦这天营区许多本地士兵请假回家吃团圆饭,是以顾鹤庭大包小包的倒也没引起注意。
今晚去了林场出来后,他就直接在市里的房子那儿住两天。
目送顾鹤庭乘坐公交车离开,站在营区门口好一会儿顾莞宁才转身,“回家吧。”
程砚洲推着自行车陪她一起走,“今晚报告厅有表演,上次你没去成,要不等会儿吃过饭去看看?”
营区的路面干干净净,连块小石头都看不见。
顾莞宁背着手,摇摇头:“我不想去。”
“别太担心。”程砚洲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等外公从林场出来,那时候见面就简单多了。”
可是大队里那些被下放的人生活条件依旧艰苦,顾莞宁不是没见过。
这几年外公他们在林场只会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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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直通林场,不过顾鹤庭中途就下了车,在图书馆附近的公交站牌下没等多长时间,有人骑自行车过来。
今天顾鹤庭穿了身便装,是打江老爷子那儿借的旧衣服,黑不溜秋的中山装,再套一身旧棉袄戴上缺了毛的帽子,要多寒碜就有多寒碜。
来接顾鹤庭的是董建业的侄子,看到他这身打扮呆滞两秒,有些吃不准这人到底多大年岁。
把人送到林场,董建业的侄子就骑自行车溜了。
今天本该他跟董建业叔侄俩值班,但临时有事他就空了下来,至于什么事他也不敢多问。他这份工作多亏了二叔,不然现在就跟大队其他人一样干地里刨食的苦活计。
董建业到林场侧门接人,看到顾鹤庭这身打扮却十分满意,“挺好,别叫人轻易认出来。”
“你先跟我到办公室坐会儿,等夜深了再把人喊过来。兄弟你也别嫌折腾,不然叫旁人看到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鹤庭笑了笑:“我明白。”
董建业有个人办公室,办公室里间就是他休息的地方,里头配置还挺齐全,有桌有床有柜子有炉子。
“待会儿你们就在这屋见面,最多能留出两个小时来,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董建业交待道。
那个跟顾家过不去的马干事比他先来林场,林场里某些刺头就是马干事的人。这么个小地方,里头的勾心斗角可不比外面的大厂子少。
办公室有扇窗户,从窗户往外看能依稀看到一片简陋的窝棚。
没亲眼看到的时候顾鹤庭还能安慰自己,现在知道他爸妈他外公他大伯大伯娘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五年,顾鹤庭整个人像被扔进油锅里煎了又炸一样,眼眶霎时就红了一圈。
这样的窝棚根本挡不住风雪,听说里面棉被也没几件,炉子也只有表现好的才有。
他爸妈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饭不会做衣服不会缝,外公年纪大了也干不了,大伯大伯娘也强不到哪里去。没有外面的帮助,顾鹤庭不敢想象他们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能再等了。
顾鹤庭等不了,他想现在就把人接出来。
天色如泼墨。
董建业本打算凌晨一点钟左右去喊人,不想吹了熄灯号没多久,窝棚区那边突然有了声响。
董建业脸色一变,“兄弟,围巾围上脸,跟我过去一趟。”
林场里除了下放的坏分子,再就是被送来劳改的犯人,那些大多是穷凶极恶的莽汉子,闹起来闹大了容易见人命。
好在上头早就防着呢,不然不会让他一个退伍兵来当主任,还给配了□□,不止能用来打野猪还能防着里头的人闹事。
路上董建业就把其中的关节长话短说给顾鹤庭,“去了你就搁我后头站着,最好别出声,紧要关头看我眼色你再出手。”
顾鹤庭今天来就是在冒险,这么好的跟董建业打关系的机会,虽然也是在冒险,但他不想放弃。
办公室离窝棚区有段距离,两人端着手电筒往那边晃以示警告。
董建业捏了哨子吹响,厉声道:“干什么?都回去睡觉!”
窝棚区那边静了静。
董建业没有掉以轻心,一手给□□上膛,一边接着喊:“都给我回去!”
那边有些脚步声,听着像是回了各自的窝棚,但手电筒晃到的地方还有群立着的人影。
离近了,董建业才看清楚,事发的窝棚正是顾家那个。
他眉心狠狠一跳,按住顾鹤庭,“别冲动。”
窝棚前两方人对峙。
看到熟悉的面孔顾鹤庭呼吸一滞,继而愤怒涌上胸口。如果不是董建业提醒,他真的要冲过去好好教训那几个过来找麻烦的人。
看到董建业,和他身后人高马大的顾鹤庭,顾则启和顾则慎终于松了口气。
而刚才想要闹事的几人不禁往后退了退。尤其在看到董建业手里端着的□□后,领头五大三粗的男人立马有了退缩之意。
“董主任,误会,误会,我们只是想找顾兄弟聊聊天。”那人脸上爬上谄媚的笑容。
董建业竖起眉,“休息时间你想找谁聊天?”
“现在,都给我去北边挖矿!”
不管那些人齐齐变了的脸色,董建业下最后通牒:“滚!”
那些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甘心就这么离开。马干事交代的事一直没进展,要是再不让顾家吃点亏,绝对要被发过去采石。
转过去之后,领头的人给手下一个眼神。
就在谁都以为他们会安分离开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举着菜刀转身冲过来,直朝董建业旁边的顾鹤庭而去。
顾鹤庭眼神一肃,后退一步助跑,趁人没反应过来把菜刀夺走,再抬脚把人踹出去两米远,重重砸到刚才领头的人身上。
他旁边的几个人齐齐遭殃,都被撞倒,有两个额头还磕在石头上。
看到那把菜刀,董建业脸色黑沉下来,“私藏武器罪加一等,都给我去挖石头!”
正愁找不到机会处理这些人呢。
那些人不敢再搞小动作,纷纷四散回到各自的窝棚去。
见到那些人真的离开,顾则启和顾则慎刚想开口感谢董建业,就听他大声道:“以防万一,今晚你们跟我去办公室!”
附近窝棚里的人听到这话,心想这家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合了新主任的眼光,一而再再而三罩着不说,还愿意为了他们跟马干事对着干。
顾则启和顾则慎连忙道谢,“谢谢主任。”
董建业摆摆手,示意俩人赶紧的。
顾鹤庭眼睛不错地盯着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爸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眉心狠狠皱起。
夜里风冷,董建业搓搓脸,小声跟顾鹤庭说:“这回你们能多点时间说话。”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过不多会儿,一家五口相互搀扶着出来。
顾鹤庭一一看过去,天太黑有些不清楚,但他却看得极为仔细。等人走到他前面,顾鹤庭才抬脚跟上,大步走到头发花白的老人身旁,嗓子发紧出声沙哑:“爷爷。”
第83章
◎团圆◎
顾盛清身体一僵, 缓缓扭头,然后对上了一张黑得几乎融入夜色的脸。
顾盛清:“……”
他老头子眼神不大好,还挺难为人的。
不过这小伙子有礼貌哈。
“使不得使不得。”顾盛清连忙摆手。
亲孙子顾鹤庭:“……”他深吸一口气, 再开口咬牙切齿道:“老头你看清楚, 我是你二孙子!”
顾盛清瞅了两眼, 依旧固执地摆手。
同时心里在想,这小伙子别是脑袋瓜有点问题。上赶着当他一个坏分子的孙子,指定问题还不小。
顾鹤庭没法了。
合着他跟老头那点血缘关系就不管用是吧?
倒是跟顾鹤庭一起搀扶顾盛清的顾则启觉出不对劲来, 试探地喊了一句:“小二?”
顾鹤庭两眼一亮,刚要开口应声, 就听顾盛清呵斥道:“老大你睁眼做什么美梦呢?”
这破地方他家小二能进来?
顾鹤庭:“……”
算了, 还是进办公室再认吧。
就算不认他,总也得认顾小晚照片。
夜里风呼呼地吹,顾鹤庭那颗火热的心也哇凉哇凉的。
前头董建业听到后面小声的说话音也没阻止,到了办公室他放下家伙式儿, 对一屋子的人说道:“行了,你们进里屋说话, 有啥事去隔壁喊我。”
走到门口,董建业拍拍顾鹤庭的肩膀, “最迟能说到四点钟。”
然后把门一带,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说啥啊?
顾鹤庭把帽子摘下来,围巾扯下来, 对着几人一一喊过去:“爷爷, 爸, 妈, 大伯, 大伯娘, 是我,我是小二。”
“你你、你是小二!”顾则启激动地一拍大腿,扭头对他爹说:“爸,我就说!”
亲爸顾则慎亲妈谢沛玲睁大俩眼珠子,目光定在顾鹤庭那张黑不溜秋的脸上,两人紧握着的手不住颤抖。
“真、真是?”
这办公室的灯泡是亮着的。
徐雅茹辨认两秒钟,心说还是依稀能看到小时候的影子,眼眶一下就热起来。
“是,是小二。”
顾盛清还挎着顾鹤庭的手,待他反应过来,扬起巴掌拍过去,“你刚才你咋不说?”
“你个皮小子你……”
话没说完,头发花白的老人泣不成声。
顾鹤庭的眼泪唰一下就冲出来,心里边又是委屈又是难受。
他哪里没说了?
“明明我说了您不信!”顾鹤庭稳稳当当扶着老人,冲后头几个人张开胳膊,“都过来,让小二抱抱。”
几个人都红着眼眶过来。
亲妈谢沛玲压着嘴角说道:“都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亲爸顾则慎在一旁附和:“就是,你又不是小晚。”
顾鹤庭忍不住翻白眼,“那你们倒是撒开我啊。”
抱了两分钟,突然谁的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
顾鹤庭把人撒开,“先吃饭吧,小晚给带了一堆饭菜。”
外间还是有点儿冷,一家六口转移到里间。顾鹤庭给炉子添上块蜂窝煤,把锅放上去。
“爸,你那脚咋回事儿?”
顾则慎正抱着小棉袄准备的暖水瓶搁那儿美呢,闻言垂下头,心虚道:“没啥,前两年干活崴了脚,后来没咋好就下水渠清泥,这会儿就不怎么利索。”
谢沛玲偏头抹了抹眼角。
顾盛清和顾则启两口子沉默地没说话。
顾鹤庭一直在鼓捣热饭菜,背对着大家没看见。听见这话他心往下放了放,“别是得了那个风湿病,那个病特别遭罪。”
“不过也是赶巧了,我正好知道个老大夫,专治这种病,几十年的都能给你治好。”
“等回去我就问一问,绝对把药给你送进来。”
顾则慎点点头,“那挺好。”
面条包子什么的上锅蒸着,顾鹤庭搓着手坐到桌边去,“一会儿就能吃。”
刚才没来得及瞅儿子,这会儿谢沛玲好一番打量,嗓音哽咽,“你咋这么黑了?”
顾鹤庭挠挠头,“妈,我现在在部队,刚当上营长。”
这下就是徐雅茹也忍不住了,抬手一下一下擦着眼泪,这孩子打小娇生惯养的什么苦都没吃过,进了部队也不知道遭多少罪。
打量二孙子这副精神样,跟以前的吊儿郎当截然不同,顾盛清欣慰道:“挺好,小二也长大了。”
“小晚咋样?”
话音落下,立马那四双眼睛就齐刷刷朝顾鹤庭看过去。
顾鹤庭木着张脸,心说您老忍到现在才问也是稀奇。
“挺好。”
谢沛玲拍他一下急吼吼问:“你给娘说明白!小晚结婚是咋回事?那个男同志咋样?长得咋样?品行咋样?对小晚好不好?”
“都好,都好。”顾鹤庭就是心眼再黑,也说不出个程砚洲对顾小晚哪里不好来,非要说也有:“那个程老三肯定没我长得好看,还比我黑,他站顾小晚旁边就跟白雪公主和黑猩猩似的。”
亲眼见过照片的五个长辈:“……”
谢沛玲就随身带着照片,她从上衣兜里摸出来,对着照片和真人瞅了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公正评价道:“二啊,你这脸皮不止黑了,也更厚了。”随即她又发愁道:“你说你这样的,能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吗?”
顾则慎小声补刀:“除非眼瞎了。”
顾鹤庭:“……”
他这样的?他这样的怎么了?怎么了,看不起脸皮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