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碎金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非但没有回复他, 还派卢青檐去了闽国。
闽国与汉、魏、楚国都接壤, 是只有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五个州的小国, 比汉国还弱小。
原本对汉、楚、魏都称臣。
如今楚汉都没了,便腰身柔软地又向穆称臣。
大穆皇帝叶碎金派来了使者卢青檐,在大穆皇帝的授意下,闽国发兵攻打魏国。
魏国心知这是叶碎金要消耗他,但如今他国内空虚,原本不曾放在眼里的闽国也要打起精神应对。
一边和闽国打着,一边又去了国号“魏”,从魏国国主再度自降为江南国主。
然而叶碎金依然不给他回应。
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令江南国主夜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叶碎金用了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将被困在楚地的魏国大军消化,也终于给了魏帝回应――
大穆禁军陈兵于境。
魏帝知道,大势已去。掩面叹息,奉表出降,得封清欢侯。
闽帝身段更柔软,麻溜地也奉表出降,得封顺意侯。
同所有其他归降的地方势力头领一样,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穆帝不会砍他们的脑袋。
三代以后,子孙可以出仕。
曾经叱咤过南方的楚国、魏国从此都不复存在,汉、闽也不再为国。
至此,江南政权全部灭亡。
自魏朝灭,乱世兴,天下战乱三十余年,百姓苦不堪言。
及至天降女帝,英才伟略,战旗所指,所向披靡。
天运四年,江南江北终于再次统一。
大穆女帝叶碎金成为天下共主。
厉如何,戾又如何。
她一统江山,哪怕一世而终,史书上也得给她叶碎金浓墨重彩的一笔。
八月,叶碎金班师回朝。
回京的一路,百姓闻听圣驾经过,皆箪食壶浆以劳王师。
小儿欢跳鼓掌,中年人鬓染白霜,感慨怅然,年长者潸然落泪。
待到了京师,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
可知人心向着一统,都愿战火早日平息。
朝廷也跟着皇帝一并回归京城。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突然间就变得热闹非凡。
可知,权力在哪里,繁华就在哪里。
宗室们都来拜见皇帝。
两年多未见,众人再见到叶碎金,只感到她玉面有光,威仪更盛。
行礼之时,竟无人再敢偷看天颜。
叶碎金问:“都好吗?”
四叔道:“当然好,怎能不好。”
如今叶家,富有天下,江山万里,说不好就太矫情了。
叶碎金问候了长辈,又问起兄弟们,都挺好,家里俱都添了新生的孩子。
家里人坐在一殿说话,想到叶碎金已经是天下共主,俱都有说不出的感慨喟叹。
四叔道:“现在回头看,做梦似的。”
叶碎金道:“人生或许就是一场大梦。”
“既大家都在,”叶碎金道,“正好有个事我跟大家说说。”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屏息静听。
叶碎金道:“如今天下定了,不要跟我提立储的事。”
殿中顿时安静极了。
立储,虽现在没人提,但一直以来都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过去争叶家堡,是叶四叔和叶碎金的事。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方有资格争嫡。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叶家堡早已经是过去时。
叶碎金无子,那就根本不存在嫡。
四叔这一房,是叶家堡的嫡,却不是大穆的嫡。
这意味着,在场的每一家其实都是平等的。每家的孩子,都拥有平等的继承权。
想到这个继承权,谁的心不得热一热。
哪知道叶碎金平定了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不要做梦。
“我还年轻,不想立储。这个事,等我老了以后再说。”叶碎金道,“这趟回来,一定会有人进言立储之事。我会处理,家里人不要掺和。”
一句“家里人不要掺和”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就,别找不痛快。
叶碎金既然敞开了说亮话,叔叔们都点头:“嗯嗯。”
四郎忍不住向三郎看去――这一辈中,在叶碎金之下,以三郎为首。便是对叶碎金,三郎也是兄长。
看到三郎脸上完全没有波澜,四郎心中微凛。
叶碎金才刚回来,应该还没有机会私下召见任何人。
那就是说立储这件事,早在南征之前,三郎就跟叶碎金有过沟通,早知道她的意思,所以才有现在的波澜不惊。
果然在叶碎金的心里,三郎还是不同的。
四郎垂眸。
论军功,他也不差的。
就是生得晚了。比叶碎金还晚了几个月,但凡早生几个月,他也能是兄长,就不会让三郎占着这独一份了。
如此看来,叶碎金如今不肯立储,反倒是好事。
总比立了,却不是自家要强。
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叶碎金此次平定江南,一统天下,班师回朝,自然要论功封赏。
段锦、周俊华本就是开国十二侯,以平定江南的功勋,加封了国公。
武丰收战亡,追封了国公。
邓重诲封侯,成了房州系几个跟着裴定西投过来的将领里第一个封侯的。
其余将领,亦有封侯的,更是论功升迁,出现了一大批将军。
卢青檐也终于封侯,带着江南卢氏,冲进了上层勋贵。
段锦除了有国公的爵位,他的衔也从云麾将军升为冠军大将军。
周俊华的衔升为怀化大将军。
如此,大穆出现了第一个和第二个大将军衔的将领。
这一年段锦二十七岁,已经是冠军大将军。
暂时地压过了赫连响云。
开始追上前世的脚步。
天下一统,叶碎金祭告了天地,接受百官朝贺。
紧跟着就要回归到现实。
政事堂诸位宰相联名上表,言征战多年,天下疲敝,恳请皇帝暂止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
叶碎金的野心是从来不加掩饰的。
如今江南、江北统一,但燕云十六州还在胡人手里,又有蜀国独立于大穆之外,仗着得天独厚的地势,逍遥自在。
而叶碎金才三十二岁。
在女子来说,可能年华逝去,容色减退。
可在一个皇帝来说,她正在壮年。
对一个征伐天下的武人来说,她简直正在巅峰年龄。
而这位女皇帝,从来都野心勃勃,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止过。
谁都知道,她是迟早得去收复燕云十六州的。
许多臣子都担心这位好战的女皇帝过于穷兵黩武,万幸,宰相们联名上书,皇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袁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杨相却毫不意外。
他道:“我早与你说过,陛下早在邓州时,就有‘治’的理念。”
袁相道:“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天生帝王?”
杨相想了许久,赞同:“可不是嘛。”
叶碎金知道,未来要想一竞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业,现在必须休养民生。
好在,江南膏腴之地,广州、泉州、扬州三大港,海上丝路,尽在她手。
民生第一件事,先通渠修路。
沟通了岭南岭北丝路的大庾岭线、武水郴州线、骑田岭线等七条主要干线,永济渠、通济渠、汴水、汉水等主要水路,这些年或阻断,或淤堵了。
都需要修缮、疏通。
陆路、水路通畅,才能实现政令传递通达,物资运转流畅。国有大事,八方可达。
叶碎金明白得很,只有国家富裕起来,她才有打燕云十六州的本钱。
大家对皇帝过于好战的担心,都白瞎了。这皇帝勤勤勉勉,比他们都更想让神州大地恢复大魏盛时的状态。
段锦加了国公,段府上下喜气洋洋。
一走四年多,回到京城的段府,管家还是那个管家,丫鬟们全换了。
“都是小梅姑娘亲自挑选的。”管家讨好地说。
段锦四年多前奉旨南下,只带了小梅去,回来也只带了小梅回来。那边的丫鬟都没带回来。
小梅去的时候是个小孩,回来已经是婀娜少女。
虽然现在才十三,收房还早了点。但管家一看这架势,称呼上就从“小梅”变成了“小梅姑娘”。
脸上也带了笑。
段锦是跟着叶碎金一同回来的。
小梅比他走得早,先回来的。适逢管家准备给主人安排新的丫鬟,干脆卖小梅个好,让她来挑。
小梅挑的都是相貌普通,但看着能干活的。
管家一瞧,便心中雪亮。
段锦加了国公,十郎自然要来闹他一番。
缠着他让他给复盘南征的许多场大战。
两个人在书房对着沙盘聚精会神的时候,有丫头进来添茶。
十郎抄起茶杯牛饮,眼睛一抬,看到那丫头,忽然一愣。
他多看了她两眼,问段锦:“我是不是见过她?”
段锦没好气地道:“小梅,就是当初带过去的小孩。”
因为就带了她一个,年纪又小,还被十郎这个心脏的家伙给想歪了。
十郎“噢”了一声,不再管丫头:“接着讲,接着讲,你们找到渡口没有,调集了足够的船没有?”
……
心满意足离开了段国公府,十郎骑着马在街上溜达。
他的王府和国公府自然都在京城权贵聚居的核心地区,离宫城都不远。
十郎骑在马上,偶转头,看见了宫墙的檐角。
十郎握着马缰的手忽然顿了顿。
不是。
他看到那个丫鬟觉得面善,不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就见过她。
而是,她的眉眼让他感到熟悉,像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第181章 不像
富贵闲人是真的能闲出屁来, 尤其是十郎。
十郎动念便跑去皇宫里找叶碎金。恰叶碎金正在看西线战报,还以为他也是为着西线战报来的,见到他直接说:“没什么变化, 就是图上那样。”
十郎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来干什么来的, 颠颠地跑去看舆图。
如今神州一统, 大穆领土看上去极为壮观。
蜀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他能闭关锁国,自给自足地发展。着实碍眼。
但比蜀国更碍眼的是赵景文的关中。
“我求求你了。”十郎说, “咱把关中拿下来吧,别这么膈应人了。”
龙旗密密地包围了赵景文。
“这要是我, 睡在了陛下的脚踏上了简直是, 哪还睡得着觉啊。”
睡在叶碎金的脚踏上,这么描述关中还真有点那味儿。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卧榻之侧了。
叶碎金失笑。
但她还是道:“还不是时候。”
十郎道:“什么时候是时候?”
叶碎金没有回答。
她看着被围困得死死的关中。
她有点想让赵景文一直存在下去。
楚帝的话犹在耳边:
【没有任何可以给你参考的。】
【男帝尚有皇后可以相伴,有解语花朵朵在后宫,虽为妃妾, 亦是家人,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但你注定了不行, 你注定了是要一个人走下去,与别的皇帝都不同。】
【你无可为伴的。】
【但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便是后妃, 约束不甚,都有篡夺的可能。可权力,永远不会背叛你。】
【万里山河, 才是皇帝最好的伴。】
十郎看到舆图上除了龙旗又多出了别的小旗。
小小的, 制作十分精良, 旗子上写着字。
“这是什么?”他拿起了北线的一个新的小旗, “赫连?”
写着赫连的小旗在北线有两个。
十郎醒悟:“这是将?”
他视线扫过去:“咦, 定西怎在这里?”
裴字旗在梁州。
但裴定西实际上跟着严笑在陇右道呢。
舆图上的姓氏小旗与如今实际的情况不符合。
十郎忽地醒悟了, 这是未来的安排。
“啊,段锦要放到那里?”他眼睛尖,一下子就找到了“段”。
叶碎金道:“富得流油。”
叶碎金还是偏爱段锦。十郎啧啧啧,只遗憾:“那以后,就难得能见一面了。”
叶碎金不多谈这个,只说:“都没定呢。”
十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对了。差点忘了。”他说,“段锦身边有个小丫头,我今天打眼一瞅,竟然长得有点像陛下。”
十郎就是闲出屁,当笑话讲的。
不料叶碎金的目光射来,锋利得像刀。
“多大年纪?”她问。
她的神情严厉得让十郎愣住。
他道:“不大,看着该是还没及笄。”
叶碎金问:“长得很像我?”
十郎不太自信了,想了想:“有点像而已,也没那么像。”
叶碎金问:“叫什么?”
十郎道:“小桃?小梅?反正就是他贴身的那个,跟着去了荆南的那个。”
根本就记不住一个丫鬟的名字。
叶碎金唤了侍从来:“去段锦府上,把那个跟他去过荆南的丫头带来给我看看。”
侍从领命去了。
十郎略不安,问:“有什么问题吗?”
叶碎金道:“京城里有人长得像皇帝,你觉得没有问题吗?”
十郎才释然,找补道:“也没有那么像,就一点点而已。”
他就是闲出屁来,才会把这一点点拿来叶碎金面前说,也是实在太无聊了。
但他不知道,前世,有一个和叶碎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存在。
于皇后来说,是一种不愉快。
但于皇帝来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了。
会是吴氏吗?
叶碎金必须得亲眼看看才行。
如果是吴氏,必须得杀了。
但这一世分明没有赵景文了,吴氏怎地还会出现在段锦身边?
叶碎金立刻想到了“重生”二字。
如果是重生的吴氏,更得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