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下,还设亲王国。虽然大穆的亲王承继魏制,并不实领土地, 但有食邑。
亲王国的僚属,替亲王管理采邑、食封和租税等实务。
林林总总算下来, 一个亲王,不算五百仪卫, 有大小僚属百人。
名利场中,人是因利益靠拢、聚集的。
除了亲王们自己的僚属百官之外,很自然地, 朝堂上渐渐有人向各自看好的亲王靠拢。
每个亲王都有许多孩子, 指不定未来储君就从哪个亲王府里出了。
其实这等押注, 都是正常的, 历朝历代皆如此。
但总有些人, 野心更大。不能满足于下注储君, 慢慢等待。
叶碎金从邓州起家,发展了十余年,身边位置渐满,新的权贵阶层已经固化,越是后来者,越难以分到饼。
许多人不甘心。
也有人是不满足于自己已分到的,还想要更多。
对于臣子来说,从龙之功无疑是一条捷径。
壮年能战的亲王们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是机会。
这其中,端王、宁王、康王三位最年长的亲王,是机会主义者尤为看重的。
自然有人想法设法地去接近他们,来到他们身边,蛊惑。
对端王叶三郎,有人说:“君才是嫡脉正统。”
对宁王叶四郎,有人说:“女帝无子,众人皆非嫡,君何处不如汝兄?”
对康王叶五郎,有人说:“一母同胞,旁事皆可让他,独此事怎能让?”
魔咒似的蛊惑,无孔不入,见缝插针,蠢蠢欲动。
叶三郎撩起眼。
叶四郎垂下眸。
叶五郎蹙起眉。
九郎听了妻子的枕头风,心思浮动,给八叔写了信。
八叔没有回信,只派了个心腹传递口信。
心腹请九郎先屏退左右,再关上门,对九郎道:“王爷,请恕罪。”
心腹上前一步,抬手抽了九郎一个大耳光。
随即疾退数步,躬身解释:“这就是八王爷给王爷的回复。”
九郎颓然。
十郎找亲哥七郎,道:“我真怕。”
七郎道:“都是当爹的人了,再过几年就要当祖父了,谁还能管着别人。管好自己就行。”
“我们只管摁住爹,别叫他糊涂。”他道,“其他的,交给陛下。”
十郎叹息。
又去找段锦:“羡慕你。”
段锦道:“羡慕我什么?”
十郎道:“待八叔把大船造好,你就乘风破浪,叱咤东海,抱着你的金山银山,远离这些是非,过神仙日子了。”
十郎嫉妒得要死要死的。
段锦神往片刻,灿然一笑。
“对,神仙日子。”
十二娘常失眠。
唐明杰抱住她,轻轻拍。
十二娘按住他的手:“明杰,你是殿帅,你一定要稳住,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记住,任何人。”
唐明杰“嗯”了一声。
殿帅,全称殿前司指挥使。
殿前司统领殿前诸班直,步、骑诸指挥。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则为皇帝近卫,护卫着皇帝的安全。
这个重要又亲近的位子,皇帝交给了自己的义子唐明杰。
唐明杰非必要不说话。
旁人跟他几乎无法交往,他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
对名利场里密密麻麻的世情关系网来说,他算是个漏网之鱼。
他忠诚于皇帝,皇帝对他也全心信任。
再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
时光最留不住,转眼已经是天运六年夏。
八叔还在督造战船,但王屋山的离宫修缮好了,四郎圆满地完成了差事,很开心地来请叶碎金去检验。
“那里避暑也好。山上十分清凉,可比京城强太多了。”他道,“那地方是前魏时选的址,的确是有眼光。”
“陛下。”四郎十分关切,“我瞅着你脸色不大好,苦夏了吧。案头工作太烦了,正好在那边多待几日,消消夏。”
他极力劝说。
夏日炎炎,虽殿前司使人将宫里的知了都粘了去,殿中四角也都有巨大冰盆,可四郎描述的山中清凉,着实诱人。
“好。”叶碎金笑道,“去看看。”
叶碎金是个马上皇帝,世间还有没打完的仗,她身上一直保持着军中的作风。
与前朝的皇帝们比起来,堪称简朴了。
她出门去王屋山,只带了殿前司的五百近卫和五百马军。
唐明杰职责所在,伴驾护卫。
一并伴驾的还有三郎、四郎、七郎,以及段锦。
王屋山离京城很近,百余里而已。军驿的快马半日可到,若是三百里奔袭的速度,还能更快。
山上果然清凉可喜,大家都直呼舒服。
宫室修缮得也令人满意。
叶碎金视察了离宫,对四郎差事的完成度予以了肯定。
只从离宫中登高望去,能看到山下。
殿前司的五百马军在山下扎营,五百近卫于山上值卫。
只眺望山下,还看到了一大片帐篷。
叶碎金问起,四郎回答:“是工匠营。”
他道:“陛下不点头,工匠营怎会撤。”
以防哪里需要改建重建。必得要皇帝亲自验收合格,点头了再撤。
叶碎金微微颔首。
一行人在离宫安顿下来,果然惬意。
只到半夜,叶碎金被叫醒。
她披衣而起,推开了殿门,一直走到外面。
离宫依山而建,高低错落。
皇帝的寝宫自然在最高处,可以俯瞰一切。
山下,殿前司马军扎营宿卫的地方,一片漆黑。
半山,却有火光。
“怎么回事?”叶碎金问。
近卫禀报:“有人谋反。我等发射了联络的烟花,山下马军营全无反应,似已陷落。”
叶碎金问:“唐明杰呢?”
近卫道:“寻过了,未见大人踪影!”
这这种情况下,唐明杰不见了。
叶碎金蹙眉。
又一名近卫疾步进来禀报:“端王、靖王,迎战叛军。”
叶碎金问:“叛军有多少人?”
近卫道:“夜里看不清,至少两千人。”
火光里,叶碎金目光幽幽。
“叶长铭。”
“看着有三千人。”三郎对七郎道,“四郎定是有同伙。”
七郎脸色铁青。
“七郎,我必须突围。”三郎道,“你掩护我。”
七郎抓紧兵器:“有我,你放心去。”
二王率殿前近卫迎战。
对面火把的光里,是个不熟悉的将领。
那人喊阵:“端王殿下,末将……”
“闭嘴!”端王横枪立马,气势如雷,“我管你是谁!”
“本王,邓州叶长钧!”
“来将受死!”
马蹄暴烈,叶家儿郎经久沙场,并未因这几年的富贵已极而放下战阵功夫。
端王、靖王如两支利箭射出,带着皇帝近卫,挟着高地冲击之力,杀入了敌阵!
敌将迎着端王上前,若能生擒端王,大功一件!
死的也可以!
只这几年,听到的都是别的大将的威名,见到的只有端王的雍容,虽知道端王封王之前,亦有勇猛名声,到底没亲见过,还是低估了。
两军瞬息逼近,眼前银光大盛。
叶三郎的枪,在夜色划出点点银星连成一片,如暴雨梨花。
敌将大骇。
血雾蓬出。
敌将坠马。
叶三郎马蹄疾烈不曾停。
不能停,一停,自山上向下冲的力就没了。
叶三郎像离弦的箭,叶七郎护他侧翼,向山下冲杀。
四郎披甲坐在帐中。
他有些不安。还是该亲自迎战的。
这一次,他调用了自己的五百仪卫、叶五叔的五百仪卫,还有十三郎的三百仪卫。
十三郎只是郡王,他的仪卫按制便只有三百。
另还有秘密蓄养在庄子上的死士二百,同谋者献上的部曲。
林林总总,有小三千人。
只这里面,只有亲王、郡王的仪卫是正规军。且还是后募的,并不是当年随他征战沙场的精兵。
山上虽只有五百人,却是皇帝亲卫。这些亲卫跟着皇帝出生入死,全是精兵。
这都怪叶碎金那一套严密的制度,死死地把住了军权。使他无兵可用,只能依靠王府仪卫和旁人的部曲。
正不安,有人来报:“不好了,端王突围了!”
四郎站起:“他人呢?”
“往京城方向去了。”
四郎脸色铁青。
他咬了咬牙,悍然道:“不怕!事出突然,三郎七郎仓促迎战,定是没有和陛……和六娘碰面。”
“他就算回到京城,他一个宗室王爷,口说无凭,枢密院和政事堂,都不会允许他调兵。”
“只要擒了六娘……”
“只要擒了六娘!”
后悔。
是不该为着一时心软,不想直接和三郎面对面而回避,实应该亲自迎战叶长钧。
四郎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三郎是宗室,叶碎金对宗室防得如此严密。
别说天不亮他进不得城,便是进了城,他没来得及向叶碎金拿取调兵的手谕,便仓皇回到京城,跟朝中那一班人且有得磨。
他只要抓紧时间,擒住叶碎金,便什么都解决了。
再不能心软回避了,四郎披甲执锐,大步走出帐子,亲自带兵往离宫攻去。
作者有话说:
古代王爵和殿前司相关资料参考自百度百科。
第185章 结束
然而叶四郎人数虽多, 但精兵之所以被叫作精兵,自是有其道理。
三千对五百,杀到了天亮, 叶四郎才突破到寝宫。
他终究, 也曾是也碎金麾下猛将。
离宫里依然杀声震天, 四郎迈进了寝宫的院门。
迎面一箭射来,四郎瞬息挥刀。
锵地一声,那支箭斜飞出去, 插入了石板中,碎出一圈裂纹。
叶碎金放下弓, 叶四郎执着刀, 姐弟隔着庭院相望。
“叶长铭。”叶碎金道,“果然是你,谋乱犯上。”
“六娘。”叶四郎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只你终究是女子,不宜牝鸡司晨, 以后的事,交给我吧。”
叶碎金大笑。
“牝鸡司晨?”
“我夺取邓州唐州的时候怎不说我牝鸡司晨?”
“我下荆州取襄阳的时候怎不说我牝鸡司晨?”
“我打京城的时候怎也不说我牝鸡司晨?”
“叶长铭, 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心中所欲都不敢直言吗?”叶碎金逼问。
叶四郎嘴唇紧抿:“我是为了正本清源……”
叶碎金问:“怎么?想当皇帝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不能说吗?”
她上前一步:“我,叶碎金, 在邓州叶家堡之时, 便想做皇帝。”
“我, 叶碎金, 一路至此, 九五之尊。”
“江山天下, 我打下来的。我怎地不能做皇帝?”
皇帝毫不畏惧,气势如焰。
叛军士卒将领,都情不自禁地畏缩了一下。
这是天下共主,大穆女帝,她的确……亲自打下了江山。
她的杀名天下无人不知。
“好,我承认,我就是想做皇帝。”四郎把心一横,终于说出了内心的真话。
“六娘,你只要写下禅位书,我便留你性命。”
“我还可以保证,除了三郎,本家兄弟都能活。”
为何要除三郎呢。
因三郎,不仅是嫡脉,而且是兄长。
他军功、威望亦都盛过四郎。
三郎方方面面都压过了四郎,天然比四郎具有正统性。
叶碎金知道三郎已经突围而去,她问:“七郎呢?你杀了七郎吗?”
四郎道:“他活着。”
四郎道:“你怎不问你的三郎?”
“他跑了。丢下了你。”他道。
叶碎金哂笑:“你嫉妒他吗?”
四郎嘴角抿了又抿。
“你虽不肯就立储,但,你其实已经选了阿龟是不是?”他咬牙问,“或者是端王府别的孩子?”
“总之,你其实早就想好了,储君要出自端王府是不是!”
叶碎金勾勾嘴角。
承认了。
“果然。”四郎就知道。
他问:“他凭什么!”
以叶家堡来算,的确四叔三郎是嫡脉。
但叶家堡早就过去了!
叶碎金称帝,自然是以叶碎金来算。
则他们所有人,和叶碎金的血脉远近都是一样的!
她凭什么处处偏爱叶长钧。
一样是亲王,他的食邑都比别人多。他两个嫡子,更直接便有郡王封号。
四郎早就怀疑,叶碎金要从端王府立储。他果然猜对了。
那么,他今天做的,就没有错!
“六娘,你只要写下禅位书,我就让你活。”他再一次重申。
叶碎金讥讽一笑:“是不是还要写下手谕,让你的人去接管京畿禁军?”
四郎沉声道:“正是。”
京畿地区有十八万禁军。
只要拿着叶碎金的盖着皇帝金印和枢密使印章的手谕去接管这些禁军,大事就定了。
叶碎金却笑了。
晨光里,她的笑何止耀眼,简直刺眼。
四郎感受到空气里的压力,他问:“你笑什么?”
叶碎金道:“我笑你,白日做梦。”
她道:“叶长铭,你用耳朵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四郎愣住。
他侧耳听去。
风中传来一些声音。
隐隐约约。
很熟悉。
是脚步声,是马蹄声,是队伍行进和冲锋的号角声。
是因为一夜没睡,做梦了吗?
四郎恍惚一瞬。
那些隐约缥缈的声音中,忽有一声号角锐鸣惊醒了他。
他脸色大变,蹭蹭几步,登上高处,向山下望去。
这一望,顿时脸色煞白,身子晃了几晃,不敢相信。
山下,密密麻麻,至少有数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