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又酷又拽的眼神和语调落到齐云开眼早耳里，早就变了味。对他来说威慑是没有一丝半毫，倒是让他感觉自己面前站的是只刚满月的小狗，龇着小白牙，奶凶奶凶的朝他嗷嗷叫唤。
齐云开没忍住，露了一丝笑声，但很快清清嗓子正色道：“嗯，走吧。”
第四十三章 又是那个人
“世子殿下。”
陆明绯快步走出夏函家中，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把走来路上组织好的语言义正言辞的宣示给齐云开听。
“你听好了，你我之间的确有婚约，许多事情你也许都是出于对我安全的顾虑。但是你不可能事事都让我听你的，我也绝对不是那提线木偶由你操纵，别说是你，就是我姐我哥我爹，皇帝陛下，太乙真人玉皇大帝，谁也别想操控我，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前面就是有山挡着有海拦着，我也要把它们劈开了填平了！我就是离经叛道，我就是天生脑后长反骨！”
一大段话说下来，她气都没喘一口，可谓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但齐云开的反应似乎太过平淡冷静。
“说完了？”
“啊。”她一身热血凉了下来，“说完了。”
齐云开扬扬下巴颏，“那走吧，来时路上看见有卖肉夹馍的。”
“不是……你听到我刚才说的没有？”
齐云开轻巧嗯了一声，“听到了，吃肉夹馍吗？”
陆明绯觉得自己好像费尽力气举起一块石头，扔进冰冻三尺的河里，一点水花都没激情来。
“吃。”
齐云开看着脸上表情复杂，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吃了亏的陆明绯，忽然觉得她不爱读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然书读多了学的巧舌如簧，大道理和那些似是而非的文词一套接一套，以后再打起舌战来，怕是不能像现在这样降她降的如此轻松了。
他心情颇好的带着陆明绯按原路返回，路段已不是像早晨来时那么拥挤，也正是午后犯困时光，所以路上行人寥寥数几。
但好在卖肉夹馍的兢兢业业想多赚几个钱。即便人不多也守在摊位上，企图等来一两个顾客。
齐云开本想买两个肉夹馍，陆明绯说多要一个拿回去给韩信芳家的白猫银霜吃。
卖肉夹馍的老板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对金童玉女，夸赞不止。
“小姑娘真是又俊心眼儿又好，跟这位公子……”
他看了看齐云开，“你们俩是……”
陆明绯接过肉夹馍，“噢，这我未过门的夫婿。”
齐云开递钱结账的手抖了一下，看向陆明绯。很无语，但心里有泛起一点甜蜜。
老板乐的哈哈的，“哎呦小姑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应该说，你是这位公子未过门的媳妇儿！”
陆明绯很疑惑，“这不都一个意思吗？”
“好了。”齐云开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词儿来，把账结好拉着她就想走。
“诶等等！”
陆明绯想起什么又折回去问老板，“老板，今天一大早，就在这块儿，怎么那么多人？他们是干嘛呢？”
“小姑娘一看平时就不爱听曲看戏吧？连大名鼎鼎的醉梦园梅氏姐弟都不知道？”
“梅氏姐弟？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唱戏的？”
“哎！说唱戏的可太小瞧这二位了，他们二位那可是叫一个容貌绝世，色艺无双啊，唱曲儿、跳舞、弹琴鼓瑟的，没有人家二位不会的！而且最重要的，人家还特别知人心会说话，跟解语花似的，有道是一去醉梦解千愁啊！这谁看了能不喜欢？”
“哦。”陆明绯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是挺厉害，所以今天这段路上这么堵，是因为这个梅氏姐弟来了吗？大家都跑来看他们？”
“正是这么回事，这姐弟二人平时都是四处巡转表演。如今来了长安城，听说是先去了红袖帘招落榻，经过此处，这才引来大家伙儿围观。”
“红袖帘招？”陆明绯一下就想起那天在那里的不愉快经历。
“又是红袖帘招。”
齐云开觉得老板的话有点太多了，浪费时间，提醒暗搓搓在那回忆不愉快经历的陆明绯，点头作别老板，接着往回走。
陆明绯咬了一口肉夹馍，肉少馍厚，一嘴干瘪面团。但她现在脑子里有事，也没注意这些，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嚼着。
“世子殿下。”她侧头问齐云开，“你说那个梅氏姐弟，真有老板说的那么厉害？”
齐云开轻蔑的哼笑一声，“戏子而已，不过供人取乐，再厉害又能如何？”
“话不能这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本分勤恳……胡太医！”
陆明绯看着前面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叫了一声，但男人四处张望没看见她。
她正要挥手吸引他注意，这时又冒出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年轻男人，凑到胡太医身边与他交谈甚密。
“嘶。”陆明绯紧紧盯着那年轻男人，“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呢……他大爷的！”
她差点儿把手里肉夹馍给扔了，“是那天红袖帘招里的那个瘪犊子！他俩怎么在一块儿呢？”
齐云开也眯着眼看向二人，心中思绪万千。
“诶诶，走了！”
看着他们俩有说有笑的走了，陆明绯立刻急了，“胡太医跟那个瘪犊子一起干嘛去？世子殿下我们跟上去看看！”
“嗯，走。”“好，走！”
陆明绯放开随手抓来掩护自己和齐云开的灯笼，抬腿就想追上他们俩，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看看齐云开，只见他神情安然若素。
“世子殿下你不对啊，怎么这次没拦我说我多管闲事？答应的太痛快了点吧？”
齐云开假装考虑她的问题，“嗯，那还是不去了。”
“诶别别！”陆明绯捂住嘴，“怪我多嘴！世子殿下我们走！”
这俩人在后面做贼似的跟踪前面那俩人，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他们俩来了红袖帘招。
陆明绯怕被发现坏了事情，正好老天安排似的，街边有卖帷帽的。虽说这东是给女子戴的，但她还是买来两顶，自己戴一顶，另外一顶给齐云开。
“委屈一下，男子也不是不能戴帷帽。”
齐云开看着在风中丝滑飘动的白色柔纱，“戴帷帽事小，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行行行，你说。”
“进去之后一切听我安排。”
“就这个？”
陆明绯有点惊讶，齐云开能让她进去就已经相当出人意料了，居然提的要求也是这么朴实无华。
“就这个。”
齐云开点头帮她确认一遍。
“行，没问题。”陆明绯举起帷帽扣在齐云开脑袋上，帮他整理整理外面飘动的薄纱，朦胧纱料后面透出齐云开俊逸脸庞和五官，忽略线条英朗的身材，还真像个低调内敛的绝色美人。
“好！”陆明绯把自己头上的纱帘放下，看向红袖帘招的牌匾。
“我们进去。”
第四十四章 跟上看他搞什么
红袖帘招里面不出意外的，还是那么「乌烟瘴气」。
看着眼前一群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与男人露骨调笑的画面，帷帽之后的齐云开皱紧眉头。
他透过薄纱看向红袖帘招里维持秩序和收客人入场费的打手，撇了一眼正在东张西望的陆明绯，快速朝他扔了一个金锭子。
打手收了金子恭敬退下，陆明绯扭回头时，正好看见打手眉飞色舞占了大便宜的样子，于是疑惑的看了一眼齐云开。
齐云开装作无事发生，抬了抬头用眼神示意东北角的楼梯口。
陆明绯回头望去，果然见到胡太医和那天与她在红袖帘招里干仗的纨绔公子朱华。
两人默不作声，默契的悄悄跟上楼梯。
比起一楼那么多张嘴凑到一处的喧闹，二楼要安静不少，只是有个中紧闭的房门后偶尔会传来几声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胡太医和朱华进了一间房间，站在围栏边上假装看一楼风景的齐云开和陆明绯紧接着贴到紧关的门上。
但是外面声音杂乱，隔着门根本听不清里面两个人在说什么，更加上廊道人来人往的，两个人扒着门听人墙角实在太引人注目。
“这怎么办？”
陆明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掐着腰转身想办法时，迎来当头一阵风，吹开纱巾露出脸来，但很快又落了回去。
她和齐云开怕惹人怀疑，没敢站在原地一直不动，在二楼四周廊道上慢慢倒腾着步子走来走去。
齐开心里虽然急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把陆明绯被风掀起好几次的帷帽纱巾压了压。
“先等等。”
陆明绯瞪了瞪眼，“还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回次锅再端出来都凉了，我们直接冲进去吧？看看他俩在搞什么龌龊事，反正我们堂堂正正的不怕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行龌龊之事？”
“请问……”
两个人正在角落里叨叨咕咕，一声温软清透像银铃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明绯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差点儿准备掀开帷帽摊牌。然而一转身视野里却出乎意料的出现一张温婉清秀的女子面容。
女子钗环云鬓锦绣罗裳，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水灵灵的眼睛试探着看向陆明绯。
“是忠靖……西北忠靖，陆候……陆千金吗？”
“嗯？”陆明绯隔着纱巾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依然觉得此人面熟。
“你是谁？”
抱琵琶的女子听见她声音，更确定了，喜笑颜开的蹲身对她行了一礼。
“陆小姐可能不记得我，但我不敢忘了陆小姐的救命之恩。不知陆小姐您是否还记得今年八月盛夏时，您曾来过一次红袖帘招，当时朱华公子硬逼我作陪，您直接与他打了一架。他吃了亏，掐着我脖子要挟您，您为了救我，用自己来换我。”
“哦！”陆明绯一下想起来了，“你是当时台上弹琵琶的那个漂亮姐姐！”
听见「漂亮姐姐」四个字，女子脸都羞红了，脸半藏在琵琶后头。
“陆小姐这么叫可真是折煞死我了。”
“嗨呀折煞什么，其实当时吧……”
对于女子说自己是为了救她而与朱华干了一架，陆明绯不是很能心安理得的认同。当时她确实是看不惯朱华那小人恃强凌弱的样子。但最终让她动手的原因还是他打碎的瓷盘碎片误伤了她。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解释这个的合适时机，看着她，陆明绯计上心来。
“那个……姐姐。”
女子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不不，陆小姐您还是叫我姜清吧。”
“好好。”陆明绯看四下无人，往她身边凑了凑，指着胡太医和朱华所待的那间房间，刚想问她有没有能进去的办法，一边的齐云开却把她拉回来，问那叫姜清的琵琶女：“能否请你借来一把萧一张琴？”
陆明绯听他说借两件乐器，再看看那间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进不去的房间，忽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位是？”
“不重要。”齐云开并不想对这个琵琶伎多费口舌，“请问能否借来？”
姜清下了下决心，壮了壮胆子，“既然是陆小姐你们需要，我这就去悄悄拿两件出来！”
她说话果然算话，转头一走，片刻功夫，就一手抱琴一手拿萧，快步走了回来。
“二位要的东西拿来了。”
陆明绯点点头，“多谢你了。”
姜清挪不开停在陆明绯身上的视线，“陆小姐太客气了，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福气。”
齐云开掏出手帕，用力仔细的擦拭过一遍萧琴。
“多谢姑娘，耽误你许久时间，现在请自去忙你的事吧。”
这话摆明了送客之意，但他属于尊位者说一不二的气场，让她不自觉的只想低头顺服。
又看了陆明绯一眼，仿佛带着不舍似的走了。
陆明绯不解的抓了抓耳垂，“我怎么觉着，她好像挺喜欢我的？”
“你不需要她的喜欢。”
齐云开把其实根本不脏的琴事无巨细的擦好，送到陆明绯手里。
“学琴半月，会弹什么曲子了？”
陆明绯一听这个来精神了，连手心都开始跟着痒痒。
“我会弹十面埋伏！”
齐云开额头青筋有点抽抽，“除了这个。”
“除了这个啊，万马奔腾、西风烈也凑合，但都没这个弹的顺熟。”
齐云开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了，就十面埋伏。”
他拿起萧，“我的身材与女子究竟有差别，为免暴露，一会儿你先进，我站你身后，进去后什么都不需要说，行个礼直接走到屏风后面开始弹奏。另外……”
他有点不放心的看陆明绯抱在琴上跃跃欲试的小手，嘱咐一句，“轻点弹。”
陆明绯如临大敌似的，凝重点点头，“好，放心吧。”
第四十五章 听见不得了的东西
两个人互相帮忙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一前一后站好位置，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里一卷珠帘隔开里外间，里间一张大床粉红纱重重叠叠，外间摆设桌椅，桌椅后一组屏风，细滑半透的乳白色的屏身上绘着一些男欢女爱不堪入眼的画面。
朱华和胡太医就坐在屏风前面的桌边饮酒交谈，看见戴着帷帽的两个人莫名其妙走进来行了一礼，二话不说直接钻到屏风后，举酒碰杯的手都愣在半空。
胡太医刚才看见站在前面的陆明绯抱着琴，以为这是朱华请来弹奏助兴的，连连对朱华说客气。
朱华还以为自己是红袖帘招的常客，这俩人是老鸨见自己没点姑娘作陪，特意白送来献好的，微醺的红脸蛋顿时洒满得意，举起小酒杯仰脖吱一声饮尽，对恭维自己的胡太医说：“哎胡太医跟我还客气什么？来！”
他朝着屏风后面两个人一挥手，“你们两个捡着最好听的弹来，给爷弹舒服了一会儿好好疼你们！”
陆明绯搁屏风后面坐定摆好琴，前面朱华那幅油腻嘴脸直让她犯恶心。要不是想知道胡太医跟他有什么交集，这俩人凑到一起商量什么事，真想现在就冲上去暴揍他一顿。
她手按在琴弦上，望了一眼齐云开，齐云开把箫放到唇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陆明绯回头来，手指放慢速度横扫过一遍琴弦。虽是按照十面埋伏的曲谱弹的，但她时刻记得齐云开叮嘱，故意放慢了节奏和速度。
而且这「十面埋伏」本来是琵琶名曲，用音色幽远空灵的琴来弹，本就会削弱一些激情澎湃的味道。再加上齐云开低沉婉转的箫声在边上垫着，所以凑合凑合倒也听得过去。
他俩在屏风后面一吹一弹，可心思却半点没放在乐器上，眼睛透过屏风直勾勾的看前面坐着的那两人，竖着耳朵听他俩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