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一德近来可好啊?”
“多谢朱公子关心,我家姑爷近来都好,说来呀还得谢谢他,不是他几世积福,结识了朱公子,犬子这些事,可找谁帮忙去?”
胡太医站起来殷勤的给朱华斟满一杯酒,“但是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朱公子您呐,年级轻轻却是有勇有谋,家中长辈身居高位,又这么顾怜疼爱公子,任谁看了谁都羡慕!”
朱华被他夸的春风满面,洋洋自得,举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胡太医马屁拍到底,接着说些献媚讨好的话伺候他。
“近来听朝廷的口风,说公子的姨夫,李弘李大人又要高升了,真是可喜可贺!”
朱华听的整个人都要飘了,可脑子里多少还残存一点儿他姨母的再三嘱咐,难得低调的说:“没准儿的事呢,这陛下圣旨没下来,官印没到手,位置没坐稳,咱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了。”
“朱公子太谦虚了,这不都路丞相一句话的事吗?如今您姨夫李大人正得他器重,升官那是早晚的事!”
朱华往嘴里送了一口鱼肉,用筷子头点指着他,“要不说,还是胡良欣胡大人见事明白,知道好歹,不像某些蠢货,连这样简单明了的局势都看不清,竟还想往御史那边靠,你就说缺不缺心眼吧!”
“是是,朱公子说得极是。”
胡太医夹了一大块鱼肉,象征性的择了两根刺放进他碗里。
“不过毕竟甘御史的胞妹是正位中宫的皇后,当今太子也是自小养在皇后膝下,与她甚为亲厚,这储君都算是半个甘家人,万一将来……”
朱华大手一挥非常自信,“没那个万一!管他将来谁当皇帝,那都得乖乖听路丞相的!怎么,胡太医,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路丞相?”
“哎呦哎呦哪里的话!”
胡太医问出这个问题原本就是想试探自己找的靠山牢不牢固,听见他这么说,就打消顾虑,放心多了。
他站起来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上,端起酒杯对他道:“还是再敬朱公子一杯,感谢您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春围科考之事,忙前跑后,操劳多日。胡某不善言辞,只好以一杯薄酒,表示我对您的感激。”
朱华拿起酒杯志得意满,笑道:“现在胡大人就对我这么谢来谢去的。等放榜之时,胡大人你儿子的名字位列进士出身。到时候你怕不是要烧香拜佛似的谢我?”
一听自家儿子能金榜题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胡太医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对朱华又是恭维感谢,又是端茶敬酒的,把朱华哄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小酒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倒,眼神越发迷离起来。
他红着脸扯了扯胸前衣服,扭头看向屏风后两个身影,大着舌头,色眯眯的呼喊着,“美人儿们,过来!过来让爷好好疼疼!
胡太医也跟着看向屏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但屏风后的两个身影入了定似的纹丝未动,朱华酒气上头异常暴躁,以为两个乐伎不听差遣,脱口骂了一句贱人,打掉桌上几个碗碟,站起身来撸胳膊挽袖子,想上去把人揪出来。
胡太医在边上装模作样的拦了两下。但心里迫不及待看着接下来的保留节目。
正当他意淫着朱华会对两个娇弱乐伎做些什么事情时,朱华刚走进的屏风后传来一声猫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呼,紧接着他就看见朱华被一脚踢飞出来。
没错,就是一脚踢飞出来。朱华身子腾空,迅速落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嗷嗷叫唤。
胡太医都看傻了眼,愣愣看着躺在地上的朱华,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要去扶他一把,更没注意到踢他出来的长腿迅速收回屏风后。
直到两个人从屏风另一头绕出来掠过他身边,帷帽飘动的白纱晃了一下眼,他才反应过来,指着二人大呼小叫喊人来抓。
陆明绯刚才听见他俩谈话,才知道在每次在她姐面前装的恭顺谦和的胡太医原来是这么个龌龊东西,在弹琴的时候就想从屏风后面跑出来骂他一顿。
但这口气还没出出去,刚才踹朱华那一脚又是出自齐云开的腿,她没得动手揍人泄愤的机会,这会儿心里正憋着气不痛快,又看见胡太医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摇人。于是越发的看他不顺眼,路过桌边时用没被齐云开拉住的那只手抓起桌上一串葡萄砸在他脸上,看着他一脸狼狈,扬眉吐气的离去。
但没想到刚一出门,一楼东北角楼梯口马上就有听见这边动静的打手匆匆赶上来。
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间房里打起来了,可看见他俩匆忙跑出来,还带着帷帽打扮奇怪,立刻就知道有猫腻,立刻目光锁定,凶神恶煞的朝两人走过来。
第四十六章 被发现后斥巨资逃跑
齐云开和陆明绯看着拥上来的打手,往后退了两步,正退到刚跑出来的房间门口,胡太医又顶着一脸葡萄皮葡萄籽,不知好歹跑出来,跟两人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他本来和朱华喝酒聊天玩的好好的,忽然莫名其妙的被两个乐伎揍了一顿,自然气急败坏,指着二人一声吼:“你们俩给我!”
陆明绯没等他说完,抬腿使出一记窝心脚,给人直接撂倒在地。
几个打手一看更加坐不住了,为首的大吼一声:“敢在红袖帘招撒野!兄弟们给我打!”
“吵什么吵什么!”
在隔壁房间的客人正在里面玩的高兴,听见外面吵嚷打杂,恼怒他们坏了气氛,怒气冲冲打开房门,冲着打手们一通吼叫。
“给老子滚!”
打手们虽然需要维持秩序,但也不敢得罪顾客,满脸赔笑的请他稍安勿躁时,陆明绯趁机小跑上前一步,抬脚照着那客人的屁股使劲踹了一脚。
客人没站稳,踉跄两步,脸擦着地朝打手们飞扑过去,几个人抱成一团倒在地上。
齐云开立刻拉着陆明绯转头从东北角楼梯跑下去,刚下到一半又来几个打手跑来围堵在楼梯口,而这时先来的几个打手又从后面堵上来。
两人被前后夹击无路可逃,齐云开看了眼所站位置距离一楼地面的高度,豪不犹豫的翻过栏杆往下一跳,稳稳落地。
他快速站起身来,朝还在上面的陆明绯伸出手,陆明绯没有一点迟疑和恐惧的,从上面跳下来。
齐云开胳膊一沉将她接了个满怀,陆明绯悬空的脚刚一落地,立即反手抓住齐云开衣袖,马不停蹄往大门口跑。
后面打手们穷追不舍,而且越来越多,两个人撞开不明所以看热闹的其他客人,即将到达的透着明亮天光的大门口时,几个身影站出来,遮住门口亮光。
陆明绯和齐云开停下来立在原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打手,却一个赛着一个的淡定。
齐云开不怕是因为有影卫,只要他想,可以随便指挥两个进来,把这些纸糊老虎假微风的打手收拾的服服帖帖。唯一的一点顾虑是这里人多眼杂,他不想高调行事暴露身份。
而陆明绯此刻想法就比较单纯了,她不怕是因为愤怒,刚才听见朱华和胡太医的谈话。虽然内容有限,可只言片语里泄露出来的,却是官员之间党派勾结、操纵科举。
她马上又想到鲁成、于展鸿,他们明明有志气有才华,却因为这些贪腐官员的操纵,而失去科举这样宝贵的公平竞争的机会,埋没于苍野之间。
有才之人不能为国所用,一群废物才却在朝堂上群魔乱舞,她这暴脾气,忍不了。
陆明绯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朱华他们所在的那间房,胡太医扶着捂着肚子的朱华在上面大喊大叫。
她伸出手朝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翻转手腕,指尖朝下,轻蔑一笑。
朱华看见她这个极富侮辱讽刺意味的手势,气的要吐血,忍着肚子剧痛大喊打手们:“抓住这两个贱人,给我往死里打!”
打手们听了立刻张牙舞爪扑上来,齐云开淡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打手们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放缓了脚步,只见齐云开抬起手向上一扬,一把灿烂金光从他手中飞出,被高高抛洒到半空中,掠过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金光闪闪,差点晃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一声声沉甸甸的金属落地声刷啦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是金瓜子啊!”
红袖帘招里的客人、陪客的姑娘、端茶倒水的佣人看清地上撒的东西,被夺了魂儿似的争先恐后扑上来,冲撞开围成一圈的打手,趴在地上疯狂的捡。
一粒粒小小的金瓜子像是有什么神奇魔力,引诱他们为争一粒大打出手,整个红袖帘招一楼很快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凑巧的是前院打架,后院起火,一个姑娘拉着老鸨高声呼喊厨房失火,老鸨焦头烂额,只得唤回打手赶紧去后院扑火。
齐云开带着陆明绯借着混乱成功逃脱。在迈出红袖帘招大门的一刻,陆明绯回头一望,视线穿过扑在地上争强金瓜子丑态毕出的人群,与站在后院门口喊失火的女子隔空对望。
她认出来那个女子正是帮她和齐云开找来琴和箫的琵琶伎姜清。
姜清也看见了她,停下故作焦急的表情,对她微微一笑。
在那一刻,陆明绯心里立刻就有了成算。
她得把这个帮了她两次的姑娘从红袖帘招里赎身出来。
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解决。
跟齐云开从红袖帘招成功脱逃,两个人在大街上一路狂奔,到了个岔路口却发生分歧。
齐云开要按原来计划回韩信芳家,陆明绯却执意去找韩信芳。
“要回你自己回!”
陆明绯一把摘掉头上帷帽,看见齐云开略有愠色的眼神,警惕的向后跳开一步。
“我告诉你,这回别想把我扛回去!”
齐云开无奈啧了一下唇,“你就算找了韩信芳,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改变的了什么?”
“怎么不会改变!那些人相互勾结,舞弊科举,他们剥夺了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这样的罪行难道不该被严厉惩处昭告天下,以慰劳那些被辜负了的寒门学子,然后再还他们一个清清白白的考场吗?否则,天理何在?公平何在!”
“天理?公平?”齐云开冷笑一声,“明绯,这世上没有这两样东西。”
“打今天起有了!”
陆明绯站在那里,浑身都被笼罩进落于西天的太阳的辉煌璀璨,左眼金瞳熠熠生辉。
她凝视着齐云开,坚定道:“你不爱管闲事,你总觉得没意义,你看不见努力去争取一个公道的价值,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世道再黑,人心再恶,公平正义也依然要如指路明灯一样杵在那里!倘若真是油尽灯枯,那我就爬上去把自己烧了,化成灯油,把明光给续上!”
齐云开看着她坚定不移的眼神,硬如磐石的心竟然产生一丝裂缝,开始动摇。
坦白说如果这些话换个人来说,他不但不会往心里去,还会觉得这人可笑至极,静等着看他打脸。
可话从陆明绯嘴里说出来,他好像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把眼前这个太阳般耀眼的小丫头一字一句所说当个笑话一笑而过。
第四十七章 一起去
齐云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明绯,作为你的未婚夫,我必须提前告知你,这件事情难做,你会得罪很多不应该得罪的人,给你自己和陆侯爷招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你还要做吗?”
陆明绯平下心来,和声对他道:“世子殿下,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会陷入麻烦。如果今天我没有听见这件事,那就算了。可是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一定要发出声音。倘若明明知道真相,却因为怕麻烦而袖手旁观,恐怕我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已经站在坏人那一边了。”
她冲着他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开玩笑说:“我可是天上的小天魔星,生来就与黑暗罪恶不共戴天的,世子殿下看着吧,我不会输的。”
陆明绯把手里帷帽塞进齐云开手里,腾出手来解开发带,把头发重新高高扎起来,清爽的马尾更衬出她身上那股子蓬勃朝气。
她转身,冲他潇洒的摆摆手,“你瞧好吧!我走了!”
齐云开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一头高马尾垂在她背后晃啊晃,柔顺漆黑,裸露在外的小半截脖子又那么白净,莫名让他感觉心痒。
“站住。”
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听见声音后,齐云开自己都有些愣了。
陆明绯转过头来,齐云开很快回过神来,慢步走到她面前,微抿的嘴唇淡淡吐出三个沉重的字。
“一起去。”
陆明绯听见这三个字,嘴角笑意不断扩大,拍了一下他肩膀。
“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齐云开是个好人,有温度有良知,他只是缺少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坚定鼓励他,冲在前面引导他。
齐云开看见她脸上欣喜,眼底也浮现出一点笑意。
毕竟谁见了一个太阳般热烈、充满活力的人,心情都会跟着畅快。
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御前钦定的未婚妻子。
就帮她一次吧,试试看,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这事情成了,也是功德一件。
两人达成共识,回到韩信芳的学生夏函家中。
陆明绯知道这样又黑心又气人的事情,火爆脾气让她把事情多憋在心里一刻都是煎熬,风风火火拉开门闯入屋中,高声叫着:“韩先生!齐思书静芸!”
她一把掀开门帘,看见满屋人围着床站了一圈,张嘴正要说话,却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咽回堆积一处不吐不快的一箩筐话,转而发问:“怎么了?”
她抬脚过门槛,走进屋里,迎着几人走去,甘静芸红着眼圈走上来,轻轻拦住她。
陆明绯好像猜到了似的,慢慢拨开甘静芸的手,走到床边,视线一一掠过表情沉重的齐思书和韩信芳,低头看见静静躺在床上,盖着宣告死亡的白布的夏函。
“怎么回事?”
陆明绯不知所措的看向小医童吕溪宁,“毒不是……解了吗?怎么会这样?”
吕溪宁失魂落魄的从床边站起来,对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本事……我、我没医好他!”
他红着眼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都怪我!怪我不自量力……”
“溪宁!”
甘静芸赶紧上前来制止他,边哭着边柔声安慰他:“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来的太晚了,毒中太深,错过了救他的时机。”
齐思书在一边直摇头,叹气道:“他也太傻了,就算考不上,但到底年纪轻,种地做小买卖,干什么不能活下去?非要执着于科考,走火入魔似的,把命都给送进去了。”
“别说了。”
一行清泪从韩信芳凹陷的眼眶里流出,滑过他皱纹纵横的脸。
他看着白布下露出来的紫黑的手,他曾因为他书背的不够利落、文章句子写的不通顺,抄书抄出了错别字,拿着戒尺在上面敲打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