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按照齐思书所说的那样,装作无事发生,轻轻松松跟她话家常。
陆明绯在听到她一句对不起时,心中气愤被化去了一大半,她对着比绵羊白兔还温懦无害的甘静芸,实在是生不起来气。
“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
甘静芸这时候才终于抬起头告诉她,“我听说科举之事,陛下任命了专门官员去查办了,现在结果已出,就等着问罪呢!”
陆明绯悬在心口多日的巨石终于稍稍落地,忘了自己还需要生气,站起来蹿到甘静芸身前。
“真的?”“真的。”
甘静芸拉起陆明绯的手,眼里升起一片薄薄的雾气。
“对不起明绯,真的对不起,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陆明绯看着她小心翼翼寻求原谅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想把这事一笔勾销。
她给自己轻而易举的原谅行为找了个合理充分的理由,那就是甘静芸一向心软耳软,没什么主见,她之所以会帮着蒙骗自己,都是齐云开和齐思书威逼利诱她这么做的。
静芸可以稀里糊涂的原谅,但是齐云开和齐思书不可能这么轻松,她非得揍他俩一顿才能解气。
甘静芸带来这个好消息后没两天,陆明绯也「刑满释放」。
原因很简单,陆明纤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当日关陆明绯的时候说,等韩信芳做到最后一步,也就是他以他个人之名将事情检举揭发时,陆明绯就可以从这间院子里出去了。
陆明绯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人算账。
第六十二章 秋后算账
算账这件事也得由简入难。
所以当倒霉的齐思书在文渊楼整理了一整天卷宗,累的困乏疲倦,撑着伞走上凌驾于烟霭湖光的虹桥上时,遇见了抱着手炉,披着斗篷,站在那儿专门来堵他的陆明绯。
齐思书一点也不惊讶,走上前去,将伞柄扛在肩头,双手合十,对着陆明绯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施主,苍天有好生之德。”
陆明绯一脸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揍死你的。”
齐思书驼背塌肩,仰头长叹一声,哼哼唧唧的哀求陆明绯。
“过两天再揍我行不行?我些日子帮太子在藏海楼整理南越战俘的卷宗,上千份啊,我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他把脸凑到陆明绯跟前,对她扒了扒自己下眼皮,“你看你看,我这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
陆明绯一把将他脸按回去,看着他严肃认真道:“站好了,我问你,韩先生现在处境到底如何?证据递交上去朝廷和陛下反应大不大,到底有没有真正把参与进这件事的官员抓起来一一审理问罪?”
“那必然不会真的一一问罪啊,否则陛下一上朝,好嘛,轩辕殿里左右文武百官没剩下几个了,还怎么坐朝问道处理国政?”
陆明绯哼笑了一声,“意思就是要不了了之?先把事情晾在一边,黑不提白不提,过些日子大家伙儿都忘了,这事情就算翻篇了,有罪之人照样晒着明天的太阳赏着晚上的月亮,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呗?”
“唉,也不能这么说。”
齐思书见着她斗篷帽子被风吹落,黑发惹了一头风雪,走过去给她掸了掸。
“还是得惩处几个做做样子的。至少,下一次的考试,他们会有所忌惮,收敛一些。”
他把伞沿往陆明绯那边倾了倾,“其实这件事你一开始就不该抱有那么高的期望,这也是我为什么劝你不要做,因为投入多回报少。你看我们废寝忘食的收集人证物证,又要冒着得罪那么多高位官员的风险,到最后只得到几个替罪羊和一场只能说是比以前公平一点的考试,难道这不是个特别亏本的买卖吗?”
“还有啊陆绯绯,不要再纠结世子把我们几个人择出去,留下韩先生一人完成此事了。因为这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反而,人越多,损失越多。”
陆明绯凌厉的抬眼反问他:“所以就可着韩先生一个人造吗?就算要降低损失也该让我来,我才是那个第一个、执意要做这亏本买卖的人!”
齐思书拿她没办法,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能说,韩先生是自愿的。”
陆明绯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不会权衡利弊,只是在心里那座天平之上,情义永远终于利益。以至于在别人眼里,她轴、倔、性子烈,是只不会转弯的倔驴。
“你走吧。”陆明绯道。
“让我走?”
齐思书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么简单了事,可不像她的作风。
“陆绯绯,你……”
齐思书忧疑的打量着陆明绯的脸色,“你别是憋什么大招呢吧?”
陆明绯白了他一眼,把手里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他怀里,抬腿撩起斗篷从他身边擦过,潇洒留下一句。
“我要放招必是光明正大,才不会偷着摸着暗箭伤人。”
她脚下一顿,回头看他一眼,话里有话道:“更不会骗自己人。”
齐思书看着她转身离去,枫叶红色的斗篷拂过一地皑皑白雪,留下两串脚印。
他揣着陆明绯的手炉,贴在肚子上,暖和了他因一天都没吃好饭而空荡荡的胃,抬眼忧心忡忡望着陆明绯的背影,低声失神的呢喃道:“笨蛋,瞎折腾什么啊,明明可以吃穿不愁,一生无忧的。”
这些话陆明绯当然听不到,她早走远了,去了一趟齐云开住的松鹤阁。
开门的宫人告诉她世子殿下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何时回来,陆明绯只好无功而返。
第二天继续去他松鹤阁蹲守,仍然无果。
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躲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陆明纤要去莲华殿里礼佛,带着陆明绯。从藏海楼路过的时候,见着那边宫人正在例行洒扫,清晨冽冽寒阳洒进一扇扇打开的窗户,在斑驳光影间,陆明绯见着了那个自己日日蹲守的熟悉身影。
他穿了一身鱼师青色圆领长袍,腰上一条银丝绣成的云水纹腰带将窄腰阔背的利落线条衬托的一览无余,墨发用一顶嵌玉的银冠束起,眉眼淡漠,冷淡疏离,浑身透露着皇室贵族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站在窗户边上,专心致志翻着手下几摞卷宗,擦拭打扫的宫人见了都躲着绕着,生怕打扰了他。
陆明绯正与他们相反,见着「朝思暮想」的齐云开就在眼巴前,早已按耐不住心中冲动。
她偷偷瞧了一眼前面走着的陆明纤,给金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一手拎起厚重的裙摆朝着藏海楼飞奔过去,站定在齐云开所在的那扇窗户外面,喘着粗气,双手啪的拍在窗台上。
动静惊扰了齐云开,抬头一看,只见陆明绯哈着白气站在窗外,挂着白雾气的浓密睫毛下,一双眼睛兴师问罪的盯着自己。
他轻声一笑,放下手里东西,“什么要紧事情要和我说?跑的这么急,都出汗了。”
他抬手想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陆明绯别开脑袋一躲,语气硬邦邦的问他。
“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齐云开扑了空的手顿了一下,继续追随陆明绯避开的脑袋,指尖拂去她头上汗珠,纹丝不乱的反问她:“还记得你问我借金瓜子的时候,承诺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陆明绯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急着先发制人道:“你可别说是要我答应你不再过问此事!”
齐云开笑而不语。
陆明绯第一次觉得他除了性情冷淡薄凉以外,还这么奸诈。
第六十三章 奇奇怪怪的生辰礼
“我不!”
陆明绯在自己身上头上上下一顿摸索,“你等着,我把钱还你!”
“那不行,当日你亲口允诺的……”
陆明绯双手堵上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齐云开眼睛眯眯笑着,狡黠的像只狐狸,伸手拉下她堵着耳朵的手。
“想玩赖啊?你都多大了?”
陆明绯瘪着嘴闷声闷气道:“反正我不答应,至少我得知道最后韩先生是不是平安无事,科考从此以后公平清白了没。”
“韩先生很好,以后科考也会变得公平。”
齐云开温柔的抚了抚她鬓角,“这都是你的功劳。”
陆明绯嗤之以鼻,“你就哄我吧,那么严肃认真的事,怎么在你眼里看来跟玩儿一样?你还撺掇他们几个联合起来骗我,给我喝药趁着我睡死的时候弄回宫,还把事情告诉给我姐。”
齐云开笑笑不语,陆明绯接着追问道:“那姜清和溪宁呢?他俩在哪儿?”
“安顿在宫外了,放心。”
“我不放心也没用。”
陆明绯哀怨的盯着他,“之前我以为你躲着不见我,是因为害怕我找你要解释,但现在看来。”
陆明绯伸手在他身上上下比划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四平八稳气若悬河,你怎么一点都不怕我因为这事情跟你吵个天翻地覆,然后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呢?”
齐云开假装思考了一下,“嗯,还真不怕。”
陆明绯眼中光亮黯淡一下,连声音的温度都跟着冷下来。
“为什么?”
“你心里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你平安,为你好。”
陆明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低声嘶叫一声,躁乱的在雪地里踩了几脚。
“我最不喜欢听这句话!”
“你再长大些就知道这话说来有多沉重。”
“我长大也不喜欢!”
齐云开把手头的卷宗重新拾掇起来,“你先长大再说。”
“齐云开!”
“嘘。”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莞尔一笑道:“藏海楼外不可大声吵闹。”
说罢趁机捋了一把她头上跟着主人一同暴躁起来的发丝,抱着一摞卷宗沿着靠窗那面墙扬长而去。
陆明绯试图跟上他的脚步,可齐云开一会儿走过窗子一会儿路过墙,陆明绯时而能见着他时而看不见,恼的飞快跑到齐云开将要路过的下一个窗户,从地上捞起一把雪攒成个球,照着正好走过来的齐云开胸前扔过去。
齐云开低头看着身上上好云锦织就的衣服被打上一团湿渍,碎雪块簌簌掉落在卷宗上,抬头又气又笑看着她。
陆明绯扬眉吐气的冲他挑挑眉毛,齐云开挤出一个「你摊上事了」的笑容,正要放下卷宗教育教育她,藏海楼里面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声音叫住他。
他马上回头应了一声,陆明绯跟着探头看了看里面那个叫他的人。
只见那人形体瘦消,脸色也白,一身华服似乎太重,压的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更弯了一些。
他虽站在林立书架中,光线也不好,但陆明绯还是认出来那是太子,对他招招手,隔着窗子行了个礼。
太子也对她报之一笑,齐云开回过头来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后面。
陆明绯转头回身望去,看见她姐陆明纤站在不远处压满白雪的松树前,立的比树还挺拔端正。
齐云家陆明绯两个人眼神交锋一次,各自转身,背向相行。
陆明绯走到陆明纤身边,陆明纤侧目问她:“说完话了?”
陆明绯嗯了一声。“那走吧。”
陆明纤似乎一点儿也没因为陆明绯不告诉她就偷偷跑走而生气。
陆明绯粗枝大叶的也没往细里想,只是看见她姐姐转身时,远远放在沧海楼里的视线有些依依不舍,难以收回。
虽然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姐妹两个还是去了莲华殿。
燃灯佛所的氛围总是肃穆凝重,或许是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心愿和遗憾,让陆明绯这个不信神佛的人待在里面,也跟着心思沉重。
陆明纤参拜外之后,去找莲华殿里的师父写了个祈福签,又拿了盏孔明灯,回到逢花台之后细心将这两样东西都收到柜子里。
陆明绯见着这两样东西才想起来,快到冬至了。
冬至那天是她生日,但将近十四年来从没庆贺过。除了会放一盏带着祈福签的孔明灯。
因为她生日那天,也是她母亲亡故的那天。
但是该有的生日礼物谁也不曾少她一份,来了长安以后,还多了几份。
今年的生辰礼依旧像去年一样,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陆明绯坐在桌前摩拳擦掌一样一样拆开。
齐思书送的生辰礼放在老大的一个木盒里,陆明绯还以为他给自己预备了一份什么样的大礼,结果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巴掌大的小乌龟。
比起他这花里胡哨的东西,甘静芸送的要合她心意的多,是一把漂亮的软剑。虽然没开刃,但是她还是很喜欢。
至于齐云开的礼物,陆明绯只能说是摸不着头脑,因为他送她了一枚蛋。
还是枚挺大的蛋,陆明绯抓心挠肝的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蛋,但身边人没一个认得。她又记着齐云开组织谋划骗她的仇,死活拉不下脸来去问他,大眼瞪蛋瞪了好几天,依然没有头绪。最后只好先用块软布包起来,找了个安全地方放着。
除了他们三个,皇帝齐颉还赏了她一套赤金嵌蓝宝珍珠首饰,打开匣子时里面一片金光灿灿,晃的她眼睛发晕。
皇帝赏了东西,不管轻重贵贱都是皇恩,得去谢恩。
陆明绯跟着前来送东西的老太监去未央宫谢恩,路上穿戴的比她还富贵精致、涂抹的油头粉面的老太监一直跟她嘚嘚嘚,夸赞着这套首饰用了多少颗蓝宝石多少颗珍珠,又用了几斤赤金由多少位工匠打造,搞得陆明绯都想把东西拿去借他戴两天。
“绯姑娘你是没看见啊。”
老太监耷拉三角眼冒着精光,绘声绘色的给陆明绯描述。
“陛下赏了心尧公主一套珠宝,那赤金上面嵌满了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哎呦呦,比刚才你那套还奢侈贵重百倍!”
陆明绯嗯嗯敷衍着应答,“应该的,自然得最好的东西才衬得起公主。”
第六十四章 珠光宝气
老太监在宫里熬了多少年了,察言观色那都是基本功,看出陆明绯心不在焉的敷衍自己,也就不再做声。
正巧此时,前面传来哗啦哗啦的铁链磨地声,声音由远及近,在墙深天远的长巷之中听来尤为刺耳。
陆明绯和老太监都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只见一队身着白衣脚带镣铐的年轻男女低头含胸排着队走过去。
陆明绯奇怪的问老太监,“这些宫人为什么要带镣铐?”
老太监打他们从墙后排着队冒出头来后,就一直死死盯着,“这些可不是宫人,是南越的战俘,要罚入掖庭狱当奴隶的。”
“哦。”
陆明绯越往前走越将那些人脸上悲哀表情看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