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数都不大啊。”
“那是当然,便是掖庭狱也得要年轻力壮的。那些个又弱又丑的老废物,早在进京前就死半路上了。”
陆明绯冷淡的噢了一声,站在路口等着那队战俘走过去。
这些人里岁数大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岁数小的跟她差不多,无一例外的都是身条匀称五官端正,面容中带有南方人特有的如雨如雾般的清润柔软。身着洁白单薄囚服行走在高深宫墙内,细嫩皮肤被北方的寒冷天气冻的开裂生疮,生生像是一朵朵娇嫩柔弱的花被丢进了冰川里。
“绯姑娘看出什么来了吗?”
陆明绯等战俘们都走过去之后继续往前,跟在身边的老太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不解的问:“看出什么来?”
老太监回头望过去,盯着一战俘队伍里其中一个长发过腰的瘦削身影,混浊的眼球闪着异常的光。
“南国之人,长得都挺漂亮。”
陆明绯先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那痴痴眼神望过去,觉得他看的那个背影的确漂亮。但更多的感觉是有一丝丝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想不起来,更不想多看老太监这种让人掉鸡皮疙瘩的眼神一眼,催促了一句,“还是先去谢恩要紧。”
老太监没多说什么,跟上陆明绯的越走越快的步伐,一道来到未央宫。
未央宫里照旧是丝竹管弦不绝,靡靡之音不断。
陆明绯对着上面沉浸在戏文里的皇帝和他的心尧小公主跪下请安,盛装打扮的公主今天特别客气的让她不必多礼,顺便还替她父皇给她赐了个座。
这倒让陆明绯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心尧公主一直把她当敌人,喜欢没事找事,来了长安快四年,她对她这么客气,还是头一回。
“听说父皇赏了套蓝宝珍珠首饰给明绯姐姐。”
心尧公主有意无意的抬手拂过自己秀发上垂下来的水晶珠,笑着问道:“怎么没见戴上来谢恩呢?父皇心中疼惜你,你也应该穿戴上来让他瞧瞧才是。”
陆明绯看向好不容易舍得从喧嚣锣鼓中里分出一点神来的齐颉。虽打心眼里尊敬待她一直不错的长辈,但面上不得不说一些场面话。
“陛下赏赐的首饰太贵重了,明绯鲁莽,生怕戴出来跌了碰了有所损毁,辜负陛下一片心意,所以未尝敢戴。但若陛下想看,我回去穿戴好再来给陛下看也不迟。”
齐颉不在乎的笑着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小明绯你喜欢就好。”
陆明绯舒眉点点头,“陛下的赏赐,明绯当然喜欢。”
“等你与云开举行大婚时,我再送你一套更华贵漂亮的,比这个还好。”
“咳咳。”
心尧公主一听他提起陆明绯和齐云开的婚约,粉若桃李的小脸上照着镜子日夜苦练的端庄大方表情绷不住了,嗓子里卡进鸡毛似的咔咔吭两声,生硬的把话题转移。
“本月二十五是我生日,明绯姐姐会来的吧?”
陆明绯心说去与不去,决定权都在你手里,还来问我干嘛。
虽然觉得无趣,但她还是得装做千恩万谢和感兴趣的样子问她,“不知公主今年打算把生辰宴设在哪里?”
“就在后宫揽月湖上,湖冰结硬了,到时候我们坐在化叶亭上,让乐师们在湖面上弹唱,舞姬在冰面上跳舞,不是很新鲜好玩吗?”
她向陆明绯描述自己生辰宴安排时从脚底到头发丝都透露着一种自豪。
“还有啊,这次生辰宴我会邀请很多人来,明绯姐姐你可记得不要穿的太随便,最好戴上父皇送的首饰。不然往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小姐堆里一扎,还不被淹没在里头,找不到人了?”
陆明绯听出来她话里话外在讽刺自己的长相。但是没生气,干干巴巴笑两声,只管在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站在冰面上,冻的直哆嗦的画面。
这了大冷的天去冰湖上面办生辰宴,心尧公主怕不是想把来参加生辰宴的贵族王公小姐都感受一下什么叫「楚楚冻人」?
陆明绯不敢多想,毕竟想也没用,公主邀请了,她就得参加。
只是有一点特别操蛋。
陆明绯不受心尧公主待见,很少会被邀请来参加这种大型宴会。倘若有甘静芸在一边带着,那还好一些,可是甘静芸前不久又感染了风寒,拖着没及时治,又发了咳疾。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看现在她肯定是来不了了,那陆明绯就得孤军上战场。
她去时为了堵住心尧公主的嘴,让她少挑一点自己的毛病,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任由她姐和宫女金瑶掰着自己脑袋梳头。
还照心尧公主说的,把那整整齐齐一套全都穿戴在身上,指上戒指、腕上镯子、颈间璎珞都好说,就是脑袋上叮叮当当有点太沉了。
她那小小的一颗脑袋上梳了个对称的垂髫,从耳后垂到颈上一寸,一左一右各戴了一支纯赤金打造的步摇,金流苏贵重夺目,垂于颈肩流光四溢,又与头上两支点缀珍珠蓝宝的华胜相得益彰。配上一条淡紫色长裙,又在外加披上一袭斗篷,斗篷帽子上厚厚一圈雪白貂毛在冷风中顺滑舞动。
一富贵华丽,珠光宝气,出门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陆明绯都快认不出来那是谁了。
第六十五章 鸿门宴
陆明纤看着眼前盛装打扮的她倒是特别的满意。在她眼里,妹妹就该是这样娴静淑雅,绮丽优雅,一肌一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世家小姐的尊贵气息。
她打量着陆明绯满头金珠珍宝,见着右侧金流苏有两条缠绕在一起,给她分开捋顺好,又把斗篷上已经系好的结打开来,重新系成对称的蝴蝶结,向两边拉了拉确认系紧了,对陆明绯叮嘱道:“宴席上少说话,若是公主为难你,不至于太过分的话,也别和她理论。”
陆明绯无奈的唉了一声,想垂头却被头上三斤重的头饰给拉了回去,叹息道:“干嘛非要我去呢?她和她邀请的那些个名门贵女们不喜欢我,我也和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干嘛非要互相折磨?”
陆明纤嗤的轻笑一声,“折磨?让你跟她们吃个饭聊聊天就是折磨了?实话告诉你,以后像这样的宴席还多着呢。尤其到你与世子成了亲之后,你身为世子妃,甚至漠北王妃,掌管整个王府后院,岂有不与那些命妇贵女们交际之理?若是府里再有了什么弄璋弄瓦红白喜事,你还要亲自操办招待。现在就受不了,届时你又当如何?还是抓紧机会,好好学习学习。”
她把陆明绯身上的小瑕疵,譬如哪里衣服皱了哪根头发丝乱了,都一一挑出来整理好,看着眼前极尽完美的陆明绯才满意的道:“嗯,你出发吧。”
陆明绯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我怎么觉得有点过于隆重了?”
“你以前去参加这种宴席的时候,哪次不被单拎出来说穿戴潦草,不重视宴席,不尊重宾主?”
陆明绯想了想以前,“还真是。那行,就这样,我走了。”
陆明纤把刚添了烧红的热碳的手炉递给她,嘱咐道:“揽月湖上冷,别被冻着,手炉脚炉不热了就使唤人换了热碳来,席间别吃冷酒冷食。”
她切切叮嘱着,陆明绯已经走到了门边,头也不回冲她摆摆手,陆明纤还没交代完的两句话随着她的走远而渐渐落回肚子里。
陆明绯负着头上身上十多斤的穿戴走到揽月湖石桥上,沿着桥一直通往深入湖心的化叶亭,宫人们一早就将宴席摆放布置好,亭外在冰面上跳舞的舞姬和奏乐的乐师也已就位。
就是宴席正主还没到,不光正主没到,其他会来参宴的贵女们也没来。合着现场除去宫人,就陆明绯一个宾客来了。
其实来早了,或者别人来晚了让她多等一会儿也没太大所谓,她身上锦衣貂裘穿的厚厚的也不感觉有多冷,只是苦了冰面上等候的舞姬和乐师,寒冬腊月里穿的那么单薄,又站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等公主和那们到位之后,恐怕早把手和脚给冻僵了,还跳什么舞奏什么乐。
她抱着手炉在化叶亭坐等不来,右等不到,凝视着湖冰上一个个冻的瑟瑟发抖的舞姬和乐师,觉得可怜,叫来宫人刚想让他们多找几个手炉来给那些人暖暖手,就听见远处身后一阵莺歌笑语。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们来了。
陆明绯还是先指挥了宫人去找手炉,然后站起身来,拉扯了一下自己两个嘴角,露出特意练习过的笑容,转过身去娴静站好,对着好几个花朵般娇滴滴的贵女簇拥中的心尧公主标准的做了个请安礼。
齐心尧看着果然如自己要求的那样盛装打扮而来的陆明绯,不由得露出一丝得逞笑容。
“明绯姐姐不必客气,起来吧。”
“多谢公主。”
陆明绯站起来,目光放到心尧公主和她周围几个千金贵女身上时,忽然觉得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跟随众人落座时,使劲动着对这方面很是迟钝的脑子,终于在屁股落在坐垫,脚踩在脚炉上时才发现,这些个人穿戴怎么这么素净!
从前热爱争奇斗艳,把别人往下压一头的女孩们今天穿的不是牙白色就是杏色,稍微艳丽一点的也就是个浅浅的茱萸粉。首饰穿戴的也极其有限,一人平均不过两三支簪子一副耳环两只手镯,与以前那样华丽奢靡之风大相径庭。
不过虽然穿的素雅戴的东西少,可那衣服布料和首饰仔细看来都是用料上乘,设计精妙,乍一眼看来不算醒目,可仔细看去里面大有文章。
陆明绯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华服,满头金石叮当脆响,坐在这些人身边格格不入。
她猛地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这怕不是一场专门针对她的鸿门宴啊!
果然不出所料,她刚有那么一种不太安详的预测,齐心尧就来印证她的想法。
“明绯姐姐这套首饰和这身衣服真好看啊。”
陆明绯预感到心尧公主根本不是好意,说的这句话夜不是句好话,还没等她吭气,坐在齐心尧坐着的贵女边冷笑道:“公主不吝美词,我却觉得陆小姐今日这身太喧宾夺主了。”
右边坐着的面容清秀的贵女也跟着用娇娇软软的声音符合:“是啊,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宴,可公主穿的如此简单素净,陆四小姐却把自己打扮的如此艳丽隆重,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陆四小姐才不会在乎这个。”
“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陆小姐也是忠靖侯家的女儿,知道战场凶恶,将士背井离乡,征战不易。”
“就是因为明明知道却选择无视才罪过,哪里像公主心怀天下大公无私,把自己那么多件珍贵首饰捐赠给了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家眷。如今到了自己生辰却只能穿一身朴素衣物,戴简单首饰。”
心尧公主听着左右你一言我一句的吹捧,自然骄傲自得,扫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的陆明绯,心里更加美滋滋的,可面上却要装成一幅生气样子,蹙眉制止她们道:“我身为公主,自当爱护国家子民,区区几件衣服首饰,有什么好挂在嘴上一直说的?”
“可您过生辰都没好衣服穿好首饰戴了。哪儿像陆小姐,压跟不关心那些,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戴珍宝赤金首饰,穿绫罗绸缎衣服。”
第六十六章 不生气不生气
齐心尧听她们抬高自己踩低陆明绯,心里很是受用,看着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反驳的陆明绯,故意发问:“明绯姐姐怎么一直不说话?”
陆明绯盯着她看了片刻,齐心尧被她那双异瞳看的心里竟然有些发毛,不自觉的想躲闪她那两道锐利的目光。然而陆明绯却又恰到时机的温然一笑。
她和声问道:“请问公主,我们什么时候开宴?我看亭外舞姬乐师们已经等候很久了,天气冷……”
“呦,陆四小姐这是凭空生出一幅菩萨心肠啊?”
坐在齐心尧左边的那个贵女顶着一张刷了三层粉的大白脸,撅着一张厚红唇,对陆明绯阴阳怪气道:“自己裹的里三层外三层,锦帽貂裘,穿金戴银的,见了公主如此慷慨大义,心中羞愧,便在公主的宴席上充好人,好让宫人们都感激你。早听说陆四小姐不喜读书,想来也必定不知「慨他人之慷」是什么意思。”
另外一个抱着只卷毛小狗的贵女跟着嘲笑一句,“既然知道陆四小姐不知此话何解,你还故意提出来干嘛?不是白让她难堪吗?”
“陆四小姐不知也没有关系。”
坐在心尧公主右边那个脸小五官也小,长的像清秀中透露着一种平平无奇的小白花的贵女充做一幅善解人意的样子,给陆明绯悉心解释道:“陆四小姐,「这慨他人之慷」的意思,就是利用他人之物,做自己的人情。”
她说完与旁边的人对了个眼色,一群女孩立刻哄笑起来。
陆明绯看着她们笑自己笑花枝乱颤的,生气是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莫名其妙。
明明这些贵女们不喜欢她,却非得叫她一起来,来了又找个牵强理由,酸讽哄笑她一顿。
好好一场宴席,有菜吃有酒喝,她们却偏偏要选最无聊的一种方式来娱乐,来满足她们贫瘠可怜的心,纯属于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安逸奢靡日子过多了,应该饿她们几顿。
齐心尧和其他贵女们看陆明绯左耳进右耳出一直不予理睬,自觉得没趣,齐心尧更是觉得自己目的没达到,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上慢慢浮起一丝恼怒和不耐烦,以质问的目光看向右边那朵小白花。
小白花察觉出她的不悦,暗暗向揽月湖上使了一个眼色,齐心尧这才不情不愿的挥挥手。
“开宴。”
话音落下静止在揽月湖冰面上的所有宫人舞姬乐师立刻活了起来,丝竹管弦声一齐响彻整个揽月湖。舞姬在两排白衣乐师手下流动出来的音乐声中彩裙飘动长袖翻飞,外围另有宫女穿着冰刀靴手捧红梅花移步换影,似一片会移动的红梅林,场面蔚为壮观。
齐心尧站起来走到亭栏边上凭栏而望,点评道:“舞蹈排的还行,怎么乐声感觉总是差点意思?这班乐师是哪儿来的?”
一个管事的太监立刻走来躬着腰给她解释。
“回公主的话,因陛下喜欢听戏,满宫上下效仿。所以这些年乐府里几乎都是唱戏的,乐师是越来越少,所以选择确实也少了些。不过您放心,既然是在您的生辰宴上奏乐的,奴才打死也不敢滥竽充数,这些乐师来之前都是挑了一遍又一遍,奴才用耳朵一个一个听来的。”
“你挑选的?齐心尧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奴才,懂乐律吗?”
那小白花贵女听了立刻拍上她的马屁,“心尧公主可是琴瑟筝笛,琵琶胡琴,样样学的炉火纯青,自然看不上这些雕虫小技。”
大白脸厚红唇的贵女借机阴阳怪气的说,“可不像某些人,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只会死记硬背下两手曲子,还用琴来弹奏十面埋伏,真是可笑,竟然还好意思说出去。音律不通女红不会也就罢了,最基本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做不到,明明已经与世子殿下有了婚约,却还常与六皇子厮混在一起,真是一点不知女德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