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有劳了。”
齐云开扫了一眼小白花和红唇女,“杨公公可知这两位是谁家的小姐?”
小白花一听还以为他对自己别有用心,连忙回答:“啊,臣女是……”
“我在问杨公公。”
她尴尬的退回去,杨公公先后指了指小白花和红唇。
“这位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梅鸥,这位是长安城防守卫之女金楠。”
齐云开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们一眼,嘱咐杨公公两句,带陆明绯往亭外走。
冷却这么半天陆明绯气性多少也下去点了,他要带着走就跟着走。
当路过那个少年身边时,他被风吹起来的衣袂像是挽留似的擦过她手指。
陆明绯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帮他来着,赶紧回头指着他对杨公公说了一句。
“杨公公他是从掖庭狱借来的,你把他送回去别让人为难他!”
乐师闻言掀起浓黑茂密的眼,看着这个为自己跟人打起来的姑娘,一时间脑里竟然全是她嗷嗷骂脏、话撸胳膊玩袖子揍人的画面,放在以前他看这种粗暴之人肯定充满鄙夷。而现在蕴藏星海的眼眸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神思。
齐云开听见陆明绯的叮嘱也跟着回头望去,正好见着他在看着陆明绯,陆明绯对杨公公交代完回过头来正好跟他对上视线,碰上那双眼角眉梢透露着魅惑与冷清两种截然不同风韵的眼睛,感觉浑身骨头软了一半。
而这时胳膊上又传来一阵微痛,她侧头看见齐云开的犹如寒潭深渊的眼睛盯着自己,差点沦陷的心神被猛地揪回来,把她推到万丈悬崖边上吹着寒风醒过神。
齐云开抬眼扫过少年乐师一眼,一种别样的危机感莫名在心中闪现,他紧紧拉住陆明绯胳膊,不给她和他对话的机会,抬腿便出了化叶亭和揽月湖,朝着自己的松鹤阁走去。
他那松鹤阁位置极好,衔山抱水,环境幽静,像是个仙人住的地方,只是离了人群,他又不设多少宫人在里头,无花无红,只有翠绿松柏和苔痕绿阶,总显得有些冷静孤寂。
推开门进入房间也是清清淡淡,不像其他宫室里有香甜熏香和烧的红红的炭盆。
齐云开带着陆明绯走进他的寝房内,差遣人多加几个炭盆过来,炭盆上罩着铜丝网,陆明绯把手放在网烤着火,暖和的她直想打瞌睡。
齐云来看着她那不断打架的眼皮,又气又笑无可奈何的问了一句:“陆明绯,你果真如思书所说,没心没肺,活的不累。”
“啊?”陆明绯揉着脸打了个哈欠,“我怎么又没心没肺了?这不是打架太耗费体力,给我打困了。”
齐云开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手拉过来,卷起袖管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又扶着她脸颊看着下颌角到脖子上连接的寸长血道子,焦心又生气,用棉花蘸了凌摩刚送进来的损伤药膏,审问她道:“为什么打架?”
陆明绯哼了一声,“这生辰宴就是个鸿门宴,她们喊我去,打一开始就没揣什么好饼,来了就莫名其妙讥讽我,还骂我克死了我娘,还说我姐。所以我说她们是属陀螺的,就欠抽一顿。”
“她们是属陀螺的,你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你可知道你与她们打架的时候,公主为何一直在旁边旁观不曾阻拦?”
“为了看我跟人大打出手,犯错误坏规矩呗。你和皇后娘娘来的那么快,是不是也是她通知的?”
齐云开搓药油的手一顿,“合着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陆明绯感到奇怪的耸耸肩,“那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又不傻,她那点小心思,池塘里的王八都看得出来吧。”
齐云开把搓的热热的手敷在她胳膊青紫处,“既然都明白,为何还要如了她的意呢?”
陆明绯理直气壮的,“那我确实生气啊,那些贵女们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挺,我也忍她们很久了,大家痛痛快快打一场,我倒是觉得轻松。再说,这心尧公主她弯弯绕绕想让我犯错,究根问底不还是因为爱慕你嘛,要是咱俩没婚约——嘶啊!”
齐云开敷在陆明绯胳膊上的手用力按了一下,陆明绯本能的喊了一声:“疼!”
她下意识的想将胳膊抽回来,却被齐云开握在手里攥的更紧。
陆明绯皱着眉头看他,齐云开在她凝眉注视中才慢慢松开手。
“知道疼就好,疼才会让你记得住,有些话不该说。”
“那能在心里想?”“你是不是找打?”
陆明绯瞪起大眼,“你也想打我?”
“你乖一点就不会。”
陆明绯切了一声,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什么,躲开齐云开给她上药的手。
“咱俩还冷战呢,我还没与你和好呢!”
齐云开被她气笑了,“那你说说如何才能和好如初?”
“你先告诉我韩先生怎么样了?你得发誓你没骗我!”
齐云开无可奈何的举了举三根手指,“我发誓,韩先生很好,明年开春还有望高升。”
“吕溪宁和姜清你怎么安排的?姜清身上又伤,给她治好了吗?”
“我让人购置了间宅子,让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还留下足够的银子,吕溪宁能为她医治,两人一起可相互照应。”
陆明绯似信非信的问:“真的啊?”
齐云开闭眼点点头,“真的。”
第七十章 想要以后生活里有她
“那最后一个问题。”
陆明绯有点扭捏的问:“我过生辰时,你送的那个蛋,是个什么蛋?”
齐云开忍俊不禁扬唇一笑,抬手把她本来就乱的头发揉的更乱了。
“终于忍不住问我了?”
陆明绯别过头躲开他的手,“到底是个什么蛋?”
他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你把它孵出来不就知道了?不过可以给个提示,里面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听他这么说,陆明绯开始期待起来,“那要怎么敷?”
“暖和地方放着。”
陆明绯不太相信,“就这样?”
“就这样。”
陆明绯想起被自己束之高阁的蛋,不是很放心,站起来抖抖胳膊腿把衣服抖下去,穿上斗篷道:“我还是先回去看看。”
“等下。”
齐云开叫住迫不及待要往回跑的她,一本正经问道:“先说说,化叶亭里那个乐师是怎么回事?”
“噢,他呀,那时候公主要罚他,我觉得他可怜,想帮帮他。”
“仅仅是觉得他可怜?”
陆明绯点点头,眼里尽是无知懵懂,“对啊,怎么了?”
齐云开摆摆手,“没事,但今天的事情还不算完,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也要想好怎么与明纤姐姐交代。”
陆明绯自信的挺起胸脯,“那还真不用,我姐虽然管我管的严,但是从不让人欺负我。打小她就告诉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把她往死里揍,出事了她给我兜着。”
齐云开轻笑一声表示不信,“今年八月夏日时,你与思书偷偷跑到红袖帘招,还在里面打了一架,明纤姐姐还不是罚你跪石板了?”
“我姐那是罚我不该偷去红袖帘招,不是罚我打了朱华那个龟孙子。”
“好了。”
齐云开站起来帮她把窝窝囊囊的斗篷帽子整理好戴在她头上。
“看你一天天打架骂人,都快成了家常便饭了,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陆明绯听这种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他要说就说,反正她也不往心里去。
齐云开把她浑身上下捂严实了,朝着门口叫了一句,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立刻走了进来。
“东西都拿好了吗?”
“是,三七粉和活血化瘀的都多拿了两瓶。”
“嗯,好生送绯姑娘回逢花台。出去时候让凌摩进来见我。”
祥雷拎着装上药的箱子,转头对着陆明绯一笑,“走吧绯姑娘。”
陆明绯跟齐云开摆摆手告辞,齐云开看着她与祥雷走出房门,换了面无表情的凌摩走进来。
“世子殿下。”
齐云开坐下把刚才给陆明绯上药的东西一件件收集起来,淡淡问道:“有收获吗?”
“是,属下查到您与绯姑娘在宫外遇刺前十日内,朝廷内有大小十三名官员曾暗中派人前往杀手组织奈何天,现任大理寺卿的外甥朱华也在其中。”
他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低头奉到他面前,“这里是属下整理所有可疑之人的名单,请您过目。”
齐云开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一个个有的眼熟而有的从未听闻姓名让他心冷眼冷。
“殿下,我们如何应对?”
齐云开寒声一笑,“应对?我倒是想让他们长眠不醒,一劳永逸。可惜啊,这些臭虫,杀也杀不完。”
“属下倒是以为您可以将此事告知绯姑娘,毕竟她也曾受到过威胁。”
“她?”齐云开没有丝毫考虑的摇摇头,“她不行,与这些人纠缠,她得吃多少亏。”
他又看了一眼名单,拿着它悬在炭盆上方,慢慢松开手,任由名单飘落火中,蹭的燃起一簇火苗,然后化为灰烬。
“漠北那边消息如何?”
“与之前一样,王爷日夜求仙问道,王妃不停笼络人心。世子殿下……”
凌摩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一眼他神色,“恕属下多嘴一句,您得为返回漠北做些准备了。”
齐云开凤眼缓缓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无波无澜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凌摩立刻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凌摩,我常常在想一件事。”
齐云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侧耳听闻呼啸寒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人生不过一台风月戏文场,早晚是锣鼓一声歇,曲终人又散,为着这早晚散场的一场戏殚精竭算尽机关,真是无聊透顶。”
“不过好在。”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为陆明绯打开的瓶瓶罐罐,舒眉轻声一笑。
“我总算找到了点乐趣,有她在,未来的日子有趣多了。”
凌摩看自己主子笑了,严肃表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是,绯姑娘热烈如阳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世子殿下总是比平时开心些。”
“但是她可不太好养。”
凌摩看着站在刺骨寒风中的他,斟酌着说出一句:“忠靖侯养的起,漠北王只会比他养的更好。而且您与绯姑娘有婚约,带她回漠北,天经地义。”
齐云开会心一笑,“所有影卫里,你是最得我心的一个。但比起这个,我更看中的,是忠心二字。”
凌摩离没有片刻迟疑的跪下在他面前,“凌摩誓死效忠殿下!”
齐云开走到他面前俯下啥时间扶他起来,拍着他肩膀和声道:“放松,我从未怀疑过你。而且我现在也要委托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但凭殿下吩咐!”
“说了放松些,不是什么大事。”
齐云开望了一眼窗外地上的积雪。
“今天化叶亭的事情听说了吧?”
“是,在外面等候时祥雷提了两句,也看见绯姑娘脸上挂彩了。”
“那些贵女,现在估计已经返程回家了。雪天路滑,你带几个人去送送。”
他说「路滑」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读音,凌摩马上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迟疑着问:“所有人吗?”
齐云开答非所问,“控制好,不出人命就行。”
“是……属下明白。”
齐云开扬扬下巴,“快去吧。”
凌摩低头退下两步转身离开关上门,齐云开看了一眼炭盆里消失殆尽的纸张灰烬,又把和陆明绯上药的瓶瓶罐罐全都收到药箱子里,回想起今天化叶亭里她跟人打架的样子,上药时理直气壮拒不悔改的样子,唇角渐渐跃上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
第七十一章 年节已至
陆明绯回到逢花台时,陆明纤也早就从宫人嘴里听说了化叶亭的事情,做好了审问她的准备。但是当看见自家妹妹脸上挂彩,尤其在听陆明绯讲完事情前因后果,她们是怎样言语讥讽她之后,一下就生出了想给那些贵女们一人一耳刮子的冲动。
最后陆明纤不仅没教陆明绯一句,还让金瑶给她煮了碗猪肝粥,说是补补今日打架耗费的气血。
陆明绯喝完一碗热腾腾的猪肝粥,褪去一身繁冗,换上舒适寝衣,美滋滋的抱过来齐云开送的蛋放在床头。
窗外夜色悄然降临,风雪长啸,屋内暖黄火光和铜盆里偶尔烧的噼啪作响的红炭造出一室温馨。
陆明绯趴在床上,双手垫着下巴,两条小腿翘着晃晃悠悠,柔软的寝衣裤管滑落下来,露出下面白嫩细滑的皮肤,当然还有今天打架落下的两块淤青,但是早就被她忘之脑后。
她呆呆盯着床头的蛋,抚了抚床下矮凳上琉璃缸里齐思书送的小乌龟,疲乏困顿的身子渐渐拖累了兴奋期待的脑袋,眼皮慢慢垂下来,上下睫毛轻轻交叉在一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一夜无眠,醒来时神清气爽,大约是昨天酣畅淋漓的进行了一场「大战」的功劳,以至于此后几天无事可做,天天宅在逢花台里的陆明绯竟然还有点想念那一天白天激烈的运动和当晚的睡眠质量。
她百无聊赖半坐在摆在门口的逍遥椅上,慢慢摇着赏外面的飞雪,肚子上放了一盘南瓜籽,有一个没一个的磕着。
其实她挺喜欢吃这种越磕越香的东西。但是这玩意儿着实不好剥皮,一颗南瓜籽里本来就没多大的仁,还要被皮带下去一大半,吃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陆明纤有空的时候会给她剥,但是她有点强迫症,必须要剥出完整的南瓜籽仁才肯留下,那些碎了的残缺的都扔掉了,以至于大半天就剥出来那么一捧,几口就给吃完了。
陆明绯觉得太奢侈浪费时间,就骗她说已经不爱吃南瓜籽以后不要剥了。但陆明纤哪有那么好骗,她甚至比陆明绯自己还了解她心里一二三四事。
姐妹两个又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皇宫中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银妆素裹的白雪世界里渐渐迎来了属于死寂冬天的红火节庆,一场接着一场的节日到来,宫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以及片片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火海几乎从未停歇过。
这天是小年,举宫合欢同庆,皇帝在未央宫大摆宴席,端起酒杯开场祝词,几杯热酒下肚之后,人也跟着迷糊起来,说了些没用的话,甚至又提起陆明绯和贵女们在化叶亭的事,夸赞陆明绯勇气非凡放荡不羁。
说到情绪激动时,被坐在身边的皇后拉了拉衣角瞪了一眼,难得展现在他腐朽木然眼神中的活力旋即退却消散。
皇后这才舒展了眼角枯叶叶脉似的皱纹,对下面坐着的陆明绯假笑道:“明绯啊,不管怎么说,那天的事情是你先动的手,究根到底还是你的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啊,等过些日子各家贵女们再入宫节庆时,你跟大家道个歉,化解矛盾,大家和和气气的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