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静芸惊呼了一声,丢下琴赶紧查看陆明绯的伤势。
“明绯没事吧!快给我看看你的手!”
陆明绯扫了一眼手背,其实只是一条淡淡的血痕,稍微溢出一点点鲜血,她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满不在乎的说:“没事没事,别紧张,我都不感觉疼。只可惜了这张琴了。”
她弯腰把地上的琴拾起来,这时齐心尧恰好从前面的路口路过,经身边婢女提醒,一眼就看出站在掖亭狱外的两人,好奇走过来问:“哟,明绯姐姐和静芸表姐怎么站在这晦气地方?”
她眼睛一低扫到陆明绯手上的琴,眼中精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别有用心道:“明绯姐姐拿着琴来这儿……不会是来找人的吧?”
陆明绯心里咯噔一下,怀疑她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哎呀真是奇了。”
心尧公主摸着暖炉,娇娇俏俏的,对着陆明绯阴阳怪气道:“满宫都知道掖亭狱是个晦气地方,到了晚上人都躲着这边走。可现在竟然还有人愿意上赶着来这儿弹琴奏乐?依我看呀,不是无聊不是胆大,是有美色在里头,你们挡不住诱惑。”
甘静芸听着脸色都白了一层,“公主,我和明绯不是……”
“表姐一向恪守宫规我是知道的。只不过嘛……”
齐心尧瞥了一眼陆明绯,“别人我就不知道了。你说是吧,明绯姐姐?噢对了。”
她慢悠悠走上前两步,站定在陆明绯跟前,贴着她耳朵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抱琴来是找他的吗?”
陆明绯眼中冷淡,平静回答:“正想问公主,除了我,还有人来以琴声来找他?”
“你知道我派杨公公借走了号钟琴的事吗?我可告诉你,那不是我要用的哦,甚至我从来都没有借琴的想法,完全是杨伦来求我,我看在他也算看着我长大,才同意让他以我的名号去借琴的。”
陆明绯越听越感到事情不对头,心跳随着一半荒唐一半可能真实发生的猜测渐渐加速,气息有些紊乱的问她:“还请公主直言,杨伦公公借琴是为了谁?他为何这么做?”
齐心尧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掖亭狱,“明绯姐姐抱琴来是为了谁?你又是为何这么做?”
坐实猜想陆明绯的心脏立刻在胸膛里落了一次节拍。
“顺便提醒你一句,要去快去,时间已经耽误的够久了哦。”
陆明绯侧头看了一眼齐心尧,两人视线针锋相对,隔空擦出火花。
齐心尧皮笑肉不笑的弯了弯着实漂亮的桃花眼,一步一步摇曳生姿的离开。
她走远了,甘静芸回头一看陆明绯,她脸上神情比天还阴郁,轻轻摇着她衣袖晃了晃,陆明绯立刻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反手一把拉住甘静芸手腕,目不转睛盯着她问道:“你知不知道杨伦住在哪里?”
“杨伦杨公公?他应该……为了随时伺候陛下,应该多数时候就住在离着未央宫不远的宫人集体下房里。”
“他还有别的住处吗?”
“有,像他这样有身份地位的,多数都会向主子讨个单独住处,空闲了便可去那里休息。我记得杨公公,好像是在烟雨轩后面和温泉谷前面,有一处空闲三间房,是陛下赏给他的住处。”
“烟雨轩后温泉谷前。”
陆明绯在嘴里重复一遍牢牢记住,把手里残琴塞到甘静芸怀里,撂下一句:“静芸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
她说完就要跑,甘静芸一把将她拉住,表情严肃:“你去哪里?刚才公主跟你说了什么?该不会!”
她眼睛瞪大,看了一眼掖亭狱,又看了看手里的琴,琢磨着刚才陆明绯忽然莫名其妙问自己关于杨伦住在哪里的问题,一个大胆的想法的产生,同时也让她惊鄂的张大嘴巴。
“你该不会是觉得,你要找的那个人,在杨公公手里吧!”
第七十七章 营救
“按照公主说的,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甘静芸把她拉的更紧了,“明绯别去,且不论真假,你去这一趟,就得得罪了杨公公。再者,你与那人只有几面之缘,实在不必为他犯险。”
陆明绯何尝不知道她说的这些,但是如果那个曾经惊艳过她的少年就此陨落,而她从头至尾保持沉默,那这必定会成为一根刺扎在她的回忆里,等回想从前时总会被它扎一下。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杨伦不把他怎么样,何必怕我去这一次?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陆明绯拍拍她手,解开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指。
“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你先回去。”
“明绯!”
甘静芸伸手挽留,陆明绯却早就跑出几步,她看着她被风吹起来的斗篷和发丝,猛地想起来什么,转头迅速朝着脑中设想的那个地方跑去。
陆明绯匆匆穿梭出狭长的宫道,走到头终于见到烟雨轩,直接从烟雨轩大门走进去,绕着回廊走到后门,来到一处开阔无人之地,抬眼见到温泉谷热气蒸腾,在烟雨轩和温泉谷之间果然有几处小平房错落。
彼时天上阴云蒙蒙,小雪纷飞,落在升腾水汽中,化为袅袅娜娜的白雾,几处平房灰瓦隐约其中,颇有些远离喧嚣尘世的世外仙境的意思。
陆明绯朝着那些房子气喘吁吁跑过去,望着好几处的「三间房」,不知哪处才是杨伦的,在里面转了两圈,发现有这么一处窗户处不太对劲,一共三间房有五窗户一扇门,却都像是被从里面堵住什么东西一样不不通透。
她喘着白气小心走过去,贴着墙根听了听里面动静,又站起身伸出手指头把窗纸戳了一个洞,指尖穿过薄薄的窗纸时,果然感到里面还有一层。从洞中窥去,不见其他只有一片黑,看着上面纹理和刚才指尖触感,那应该就是一块普通的黑布。
这就奇怪了,窗户本就是用来的采光的,为什么用黑布从里面蒙上?
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陆明绯感到这三间房也许就是她要找的,但是如果万一找错了也会很尴尬。
她蹲在墙根下,正想着一个能自己脱身的合理理由。
忽然门抖动一下,从里面打开,杨伦戴着纱帽穿着宫服,衣着整齐走出来,迅速关上门上了锁。转身一挥拂尘搭在自己左臂臂弯,顺便看见了蹲在墙角下的陆明绯。
陆明绯当然也看见了他,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走出来,理由都没编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容道:“杨公公出来了。”
杨伦呵呵笑着,“呦,绯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是来找老奴的?”
“啊……对对。那个……我……啊!我是听说,杨公公替心尧公主借走了存放在芸姑娘那里的号钟琴,恰好我这两天特别想用,就想来找公公问问,琴现在在哪儿呢?”
杨伦脸上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快速掠过,笑了两声依然不疾不徐的道:“瞧绯姑娘这话问的,我替公主借琴,琴自然在公主那里了,怎么绯姑娘还找到我这里来要呢?”
陆明绯盯着他脸上每一个一闪而过的表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在公主那里啊。”
“是在公主那里。”
杨伦掸了掸飞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走到陆明绯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奴这会儿得去御前伺候了,这雪恐怕要越下越大,我看绯姑娘您也随着老奴一起走吧。”
陆明绯顺着他道:“是啊,这雪越下越大了,到未央宫还有好一段路,我看我与公公先别回去了,先去公公的小屋里坐坐,等雪下过去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杨伦皮笑肉不笑的,连干瘪发乌的嘴唇下藏着的一口残缺黄牙都透着拒绝。
“那怎么行呢,要是耽误了服侍陛下,老奴和绯姑娘都要受罚。”
“陛下慈爱仁厚,绝对不会因为雪天路滑公公去迟而加以责罚。”
陆明绯振振有词的看了一眼紧锁的房门,“杨公公放心,就算陛下不高兴也有我顶着,你看雪真的不小,路都要看不清了,公公还是快开门让我俩进去暖和暖和吧。”
杨伦的笑容在褶皱苍老的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抬腿往檐下迈出一步,态度跟着强硬起来。
“绯姑娘这样便不对了,陛下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我作奴才的怎能不竭尽全力侍奉好他?绯姑娘虽与陛下无亲无故,可一向受到陛下疼爱,又怎能不知恩图报一切以陛下为先?”
他高高给陆明绯扣了个大帽子,看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不顾礼法的上前来一把拉住她。一边拽着她往前走,一边言之凿凿大道理教育她。
杨伦虽上了年纪但力气真的不小,那双枯瘦的手箍在陆明绯手腕上勒的她手不过血,手腕以下青筋暴起,整只手涨成了红紫色。
“杨公公!”
陆明绯被他不由拒绝的拽着走,几次试图掰开他手指,身体拼命向后仰让他拉不动。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房中一声琴弦断绝声嗡鸣传来,声如金钟激荡,号角长鸣,悲戚如咽,不绝如缕。
陆明绯抬头瞪了一眼杨伦,在他错愕惊慌中用力扒开他的手,转头朝着门冲过去,反应过来的杨伦上前阻拦。
陆明绯顺手抄起靠在墙根边上一把劈柴的斧头,朝着他挥舞两下把他逼退,转身高高举起斧头,毫不犹豫的朝着门锁砍下去,门上栓锁的细细铁环应声被连根拔起。
她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漆黑一片犹如永夜的房间随之泄进一缕天光,中堂和东屋里抖空无一人。
陆明绯飞奔到西屋,寂静黑暗里传来一声池水涌动和金属磕碰声。热腾腾的水汽在脸颊边游走,伴随一声痛苦喘息,让她心乱如麻。
“走开!”
陆明绯打开杨伦伸过来的手,摸到窗边,一把扯掉碍事的厚厚黑布,顷刻间外面光亮从窗户照射进来,一室黑暗立刻消散。
第七十八章 来自正室的死亡凝视
她一转头就看见黑白基调的房间里,一袭浸泡在水池中的大红嫁衣,如同淋漓鲜血一般涌入眼帘。其中包裹着一具细腻莹白如凝脂的身体,被水打湿的黑发半是散乱的蜿蜒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半是被一套赤金蓝宝簪环束起。与之格格不入的两条粗重铁链一条拴住脖子,一条栓住脚踝。
那人如一只垂死的天鹅,手腕搭在雾汽缭绕的水池边,号钟断弦崩裂沾了血与水,被打翻掉落在他手边。
陆明绯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几乎哑然失声,心脏在胸膛里砰砰加速跳动,浑身血液逆流好似堵住了她的感官。她听不见外界声音,眼睛里也只有那被锁链和红嫁衣侮辱着的人。
她紧紧攥着手里斧头,力气大到好像要把它捏碎,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对方也虚弱的抬起头来看她,一双金黑异瞳与一双含情悲绝的双眼对望。
下一刻,陆明绯举起斧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束缚着他脚踝的铁链劈下去。
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格外刺耳,杨伦看着一下又一下努力斩断铁链的陆明绯的背影,默默拿起窗下书桌上的镇纸,眼中尽是阴鸷残忍,悄悄朝着陆明绯后背走过去。
就在他举起镇纸对准她后脑勺的那一刻,陆明绯镇定自若的转过头来,抬起眼睛,异色双瞳里波澜不惊,声音冷的平静:“钥匙呢?”
不知为何,她的镇定犹如狂风暴雨般,瞬间摧毁了杨伦高高筑起的心里防线。
“什么?!”
陆明绯突然暴躁而起,抬手一把抓住他衣领把他拉低下头。
“我你娘问你钥匙在哪儿你个禽兽!”
“啊哈哈哈!”
杨伦忽然癫狂笑起来,任由陆明绯扯着他的衣服不还手,陆明绯用力把他甩到地上,上前在他衣服里搜出一串钥匙。
她拿过钥匙插进他颈上铁锁套的钥匙孔里,一把一把挨着试,期间被救之人一直默默盯着她脸看。
陆明绯开锁开的满头大汗,感受到他的目光,却目不斜视,生怕看了他哪里不该看的地方,又或者自己的目光会让他难堪。
这时锁眼传开「咔」一声,锁套被打开来,陆明绯立刻把那像栓狗似的脖套取下来,又跳进池水里,帮他打开脚踝上的枷锁,扶着虚弱的他爬上池边。
杨伦冯披头散发,整个人形容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爬过来伸手疯了似的抓来,刚被陆明绯拉上来的人如遭梦魇,惊恐的胡乱挥舞着胳膊往后躲。
陆明绯见状站起来,一脚把杨伦踢开,把地上惊声叫嚷的人拉起,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包裹严实,架着他挪出屋子,陪着他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一步一步艰难行走。身上被水浸透的衣服被冷风穿透贴在身上,慢慢透支身体的热量。
回到逢花台时,陆明绯感觉自己双腿僵硬到几乎快要动弹不了了,却还是强撑着意志把他带到自己房间,指挥着不知所措的宫人准备好干净衣服和热水。
“你……”
陆明绯看着躲在自己床上,蒙着被子不肯露头的人,动了动被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嘴:“还好吗?”
被子里的人不回答,只是在听到她声音的一刹,原本抖动身体停了一下,但片刻后却颤抖的更厉害了。
“没事了。”
陆明绯甚至都没时间换下自己身上结了冰碴子的湿冷衣服,只顾着上前安慰他道:“真的没事了,你安全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绯姑娘!”
一个宫女连门都不敲急着闯进来。
“怎么了?太医来了?”
陆明绯看着她那煞白的脸,心里慌了,“不会是我姐回来了吧!”
宫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都不是,是是是世!”
“世子殿下!”
话音落下陆明绯和宫女都僵硬的看向院门口,只见一个披着貂毛披风的挺拔身影,面色阴翳朝着屋中走来。
提着裙摆一脸焦急的甘静芸紧跟在他身后,刚才那一声竟也是向来文静的她喊出来的。
除此之外,最后还进来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齐心尧。
齐云开要进屋当然没有谁敢拦他,眨眼之间,不给陆明绯任何准备机会的,他就闯进她的房间,先是看了一眼躲在床上的人,又把目光汇聚在陆明绯身上。
他看见她衣衫凌乱湿透,凤眼一沉,危险气息瞬间弥漫,就连房间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几度。
陆明绯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垂下眼帘,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又转头来望着齐云开。
“世子殿下!”
甘静芸急匆匆的冲进房间来,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尴尬局面。
“世子殿下,明绯,你们……”
事已至此,她还是站到陆明绯身边,帮她整理了一下因在杨伦混乱对抗而弄的不体面的衣服,压低声音道:“你已经救下他了,现在你得为自己想想了。你听话,把那人交给世子殿下,然后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静芸表姐小声说什么呢?”
齐心尧抬腿迈进房间,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