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笑，眼角又长又深的皱纹能夹死苍蝇，从两条缝里挤出来的两只眼球混浊阴暗，加上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让她实在压抑不住怼他的冲动。
“李大人。”
她朝他飞过去一个眼刀，“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谁教你在这儿随便认女儿的？再说您那侄儿早死了，就别在这儿那他来和我比了，我嫌不吉利。”
李鸿本性暴露，阴森森的走进一步，那眼神好像把她剥皮抽筋。
“陆小姐原来还记得我外甥啊，我外甥，他死的多惨啊！被人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我到找到他的时候就剩下一堆焦炭我，我夫人哭的死去活来，郁郁而终！”
他说一句向她走近一步，活像一个怨念冲天来找人索命的厉鬼。
“我夫人没了！我夫人没了！我夫人……”
陆明绯不耐烦的伸手一把顶住他前胸，“吵吵什么？没了你下去找她不就行了！”
“这都是你害的！你杀了朱华，也杀了我夫人，陆明绯是要杀你为我夫人报仇雪恨！为我自己报仇！”
陆明绯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接着笑的越来越猖狂也越来越苍凉。
“报仇？”她那笑声逐渐收敛而去，神色骤然凌厉，两手揪着他官服领子歇斯底里的吼着：“你那外甥死有余辜！就算剐他一千刀一万刀也不足矣解我心头之恨！用他一条烂命偿我姐的命，我还嫌不够！现在又加上你夫人一个，好得很！我心甚慰啊李大人！”
李鸿颤抖着指着她，“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你去陛下面前告发我啊，看他是会信你还是信我！李大人啊，你要知道，现在的我，比你有特权，滥用特权这事儿，不能只许你用不许我用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陆明绯眼神狠戾，笑容狰狞，比刚才在她面前突然发疯的李鸿还要可怖万分。
“怎么样李大人？被别人用权力摆布的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恨特被委屈？是不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咽可你又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想拿把刀桶我个十万八千次把我捅成筛子戳成烂泥？”
她松开他衣服领子，还微笑着帮他把揉皱了的官服抚平，拍拍他肩膀轻声道：“那你就想着吧，也可以动手，我就在这里，等你来杀。只不过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要是杀我，西北明光铁骑会不会放过你。还有，漠北王会和当今圣上，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李鸿原来是想在她面前发个疯给她下马威，疏解心头之恨，没想到她也早就不是之前的小姑娘，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沥出来的威严和与人周旋出来的狠辣在刚才这场对峙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换句话说，她现在比他疯多了。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球，不断往里鼓气的同时球皮也变得越来越薄，只要外界有一点刺激，轻而易举的就炸了，之前所用鼓动她的爱恨嗔痴愤怒怨仇也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到头计划着把她堵在城门口让她当着全城百姓掉面子的李鸿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四十多岁的看起来得有五十多的小老头被还没他一半年纪大的姑娘教训了一顿，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威风扫地。
陆明绯现在跟人起冲突就感觉浑身亢奋，吵架冲着人嘶吼释放的时候是真爽，抄完了平静来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失衡感完全不是因为她对吵架对方产生愧疚，而是觉得自己何以变成这样的人——用恶语伤人、甚至是在战场上举起长枪火炮把敌人开肠破肚、炸成飞灰，用这些残暴的手段才能让头脑兴奋，暂时忘记眼下烦忧。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变成这样会对她自己造成怎样无可挽回的损失？她现在没时间，也不愿意细想。当务之急，是要把这次来长安的目的达到。
和李鸿在长安城门前大闹一场的消息转眼传进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就控制不住那暴脾气呢？”
未央宫里齐思书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陆明绯把着他桌上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一块接一块的塞，含糊不清的说：“能啊，等我七老八十牙都掉没了就发不起脾气来了。或者你着急，可以直接把李鸿杀了，长安朝廷里就没人招惹我了，那样的话我也不用发脾气了。”
齐思书抬起头，无语道：“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新任宰相，那说杀就能杀的吗？”
“不能明着杀那就暗着害，对这俩害群之马还要瞻前顾后，你要不行就让我来，保证给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齐思书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指节敲着桌面说教她，“以前你对路长青把持朝政深恶痛绝，他死了，李鸿来接他的班。现在你又想杀了李鸿，可他死了还会有个于展鸿或者是其他别的谁来接班，到那时候你又怎么办？”
“那就都杀了，正好朝廷这么多年都是那群老头和他们的后代，也该换换新的血了。”
齐思书皱眉看着她，“陆明绯，你现在脑袋里除了杀人还有别的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明绯冷哼一声拍拍衣服上的点心渣，展示了一下自己两只手上生的老茧和深深浅浅的疤痕，淡淡道：“没办法，我就这样了，不然拿不起弓舞不动枪，也统不了明光铁骑，更承受不了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直接把人杀了也许的确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但它绝对是最快的。”
齐思书烦乱的摆摆手，“行行，别说这个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我让人在逢花台摆一桌，多弄些你爱吃的东西，西北那种荒僻地方，新鲜的瓜果蔬菜都少，更别说你爱吃的那些好东西了。”
陆明绯摆摆手，“你别安排了，我去找静芸吃一顿就行。”
“皇后她……”齐思书支支吾吾，“不太舒服，最近身体不爽快，你先别去打扰她了。”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太医看过没？怎么说？”
“没事，不用你操心，来人啊，送陆小姐回逢花台休息。”
陆明绯微微眯起眼，齐思书转身避过与她眼神直接对视。
望着他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的背影没说什么，转身跟着侯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宫女走出未央宫。
她走在前面在宫道中穿梭，跟在后面的小宫女发现她错过了通往逢花台的路急忙叫她。可她们不知道的是陆明绯对这些星罗棋布的宫道远比她们还要熟悉，根本不是走错路，而是她压根就没想着往逢花台那儿走。
刚从未央宫出来不去逢花台，齐云开不在这里也犯不上去松鹤阁，她现在想去的只剩下一个长乐宫。
刚才一提到要去看甘静芸，齐思书在那儿推三阻四的，其中肯定有问题，事关甘静芸。无论如何她也得去看一眼，起码亲眼看见她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于是不顾两个小宫女在后面紧张兮兮的千呼万唤，陆明绯一路大步流星走到长乐宫大门口，一看果然大门紧锁，两个侍卫站在外面拦着不让她进。
陆明绯才不管他那个，三下五除二把俩人撂倒，风风火火闯进大门直奔正殿，甘静芸也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见是她来了，顿时泪如雨下。
“静芸！”“陆小姐！”
一群宫女太监侍卫上来围住她，“陆小姐陛下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闯长乐宫啊！”
眼看着甘静芸就在眼前，自己却被一群不相干的人拦住去路。因为离鸿她那暴涨上头还没下去的火气又一次烧了起来，从一个侍卫腰间抽出刀来一划，一个侍卫的衣服袖子被齐齐割裂，血从里面渗出来，众人一见了红再看陆明绯凌厉眼神纷纷噤若寒蝉，各自散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梅贵妃
“明绯！”
甘静芸被她粗暴的行为吓了一跳，捂着肚子快步走下台阶。
“明绯别伤人！”
陆明绯见她一来，咣当把刀扔了，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面色怎么这么白？齐思书说你不舒服到底哪里不舒服太医看过了没？”
甘静芸咬着嘴唇不说话，睫毛都湿了也不肯让眼泪在她面前轻易掉下来。
“没事，我没事。”
陆明绯急了，“跟我有这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陆明绯！”
齐思书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的从外面传过来，她一回头。果然看见那个明黄色身影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走来。
齐思书面色阴沉，走到俩人身边，一开口更是冒着丝丝寒气。
“我说了吧，让你不要来看皇后。”
陆明绯把甘静芸推到他面前，“你不让我来看她你自己倒是把她照顾好啊！你看看她人，都瘦成纸片了！”
“我说了不用你操心！你以为你现在什么身份，你在和谁说话！”
陆明绯被他吼的愣了一下，甘静芸微微发抖的肩膀让她意识到刚才齐思书确实是对着她怒吼了一番。
“来人啊！”
齐思书气的脸色铁青，拂袖转过身，“把皇后送回房间休息，也把陆小姐送回逢花台，没朕的允许别让她出来！”
“是！”“别碰我！”
陆明绯一声吼，所有在围着她在她身上扒拉的热闹都被震慑住了。
“陆明绯！”
齐思书也朝着她吼，“你要抗旨不尊吗！西北你已经抗过一次朕的旨意了，还想在皇宫中再来一次吗？朕看你是居功自傲，藐视君上！”
这回轮到陆明绯震惊的瞪着他，“真的是你？”一声落下语调从极度诧异变成了透顶的失望，“真的是你的意思？把我当成小姐姑娘称呼，把那么重要的指挥使职位给一个对战场军队一窍不通的于展鸿，真都是你的意思？”
刚在场面混乱齐思书也一时冲动才冲着她吼，现在陆明绯一声失望反问就像是一把凉水洒在他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语气稍微缓和，“你先回逢花台，我慢慢和你说。”
陆明绯眼中光芒黯淡，声音有气无力。
“一码归一码，那件事先放放。”
她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宫女侍卫太监虽然低着头，一个个都闷声不吭气。但她看的真真的，这些人眼睛在底下叽里咕噜转着，耳朵竖着听他们的对话。
“齐思……”
意识到称呼不对，她及时打住，改口道：“陛下先让宫人们都下去吧，你皇后娘娘和我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们三个坐下来聊一聊不好吗？”
“陛下日理万机——”一声属于女人的声音穿门进来，宫人们听见全都自动跪下，齐声迎接：“参见贵妃娘娘。”
在场除了齐思书和甘静芸，就只剩下陆明绯还出挑的挺直身体站在人群里头，微微眯眼看着趾高气扬走过来的女人。
女人长的很美，属于长相气质都完美无瑕的像一件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一样。身为贵妃身上穿戴当然都是上乘好物，一身鹅黄色宫装，张扬亮眼，充满活泼明朗的少女气息，在到处是小心翼翼的、规矩束缚的深宫像一束阳光般热烈而生机勃勃。
但与之矛盾的是，她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着实该过了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秀眉重眼和玫红色的唇都显示着这这女人也许更该去风情万种。不过谁让她长得足够漂亮，即使风格不是最适合她的，也并不影响她在人群中亮色夺人。
“陛下。”她走到齐思书身边自然而然的挎上他胳膊，倚着她身体打量陆明绯。
“漠北王妃来了，您怎么也不叫我出来见见呢？”
齐思书干咳一声，“明绯，这是梅贵妃……你，过来见过。”
甘静芸在后面拉了拉陆明绯衣服，她回头看见她那惨白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又看见梅贵妃跟齐思书在哪里亲亲我我一下子火气又蹿上来了。
“梅贵妃？”
她挣脱甘静芸阻拦她的手，走进两步垂眼端详着她，“挺眼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贵妃娘娘？”
梅贵妃笑的花一样，“王妃好记性，我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那年在红袖帘招，我可曾看见当时王妃娘娘为了帮一个乐伎对李鸿李大人的外甥大打出手，真是好一番将门虎女的风姿呢！”
她话里话外的戏谑陆明绯听的明白。但重点不在这里，而在她想起当年在红袖连帘招为了救姜清暴打朱华时的场景，打到一半路长青和李鸿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对模样长得格外出挑的姐弟，现在细细对上面前的脸孔，她心里惊了一下。
“原来是你。”
梅贵妃皮笑肉不笑，“王妃娘娘可终于想起来了。”
陆明绯察觉到她对自己从一进门开始，就有种莫名的敌意，这种感觉清晰强烈，绝对不会是错觉。
但是没关系，战场上四面八八方全是直白的想要她命的恶意都能承受的来，现在不过一个后宫里如菟丝花一样需要依附她人的女人，她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梅贵妃……”“明绯！”
还没等她发力，甘静芸在后面拉住她，近乎是哀求的跟她说：“我没事，你从西北过来，是不是还没来得及休息？听陛下的安排，去吃饭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陆明绯赶紧扶着她，满脸关切，“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回去。”
齐思书也赶快顺着机会，让人把甘静芸扶回去房间休息，陆明绯看她拖着虚弱的身躯走了，转头给齐思书留了一个颜色，又瞥了一眼梅贵妃，自己走出长乐宫回到逢花台。
旧地重游，一窗一景都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却物是已人非。
她穿着以前留在柜子里的旧衣服，把以前陆明纤爱用的逍遥椅搬出来，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下，仰头看着天上点点繁星。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十年心事一夕断落
齐思书站在外面，看着她静静坐在摇椅上，月光从枇杷树稀疏枝条中散落在她身上，浅淡的树影在淡淡的水蓝色衣服上交横。安享静谧，墨发散落下来宛若溪水蜿蜒流淌。
虽然安详，却寂静冷清的过过了头，脆弱的散就像一堆泡沫，仿佛会随时被微凉夜风吹散。
“你来了。”
陆明绯语气平静陈述，丝毫不惊讶他的到来。
齐思书走进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连椅子都准备好了。”
“是啊，想和你聊聊。”
“嗯，那就聊聊。”
陆明绯侧头去看看他，忽然轻声一笑。
齐思书问她：“笑什么？”
她摇摇头，“笑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这种对话了，很奇怪，对吧？”
齐思书仰头看着天上不时闪烁的星星，“人是会变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更是这样。”
陆明绯脱口而出：“我对你不会变。”
齐思书愣了一下，陆明绯看着他认真重复一遍，“我说我对你不会变，齐思书，你要信我。”
他苦笑一声，“说这个没用。”
“那说点有用的。”
齐思书抱起胳膊，不是很愿意听。“我猜你接下来又要问东问西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