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先洗完,去厨房煮了碗浓姜汤,逼靳礼泽捏着鼻子喝完,然后拿来医疗箱,帮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他的手是被积木锋利的边缘割破的,口子划的比较大,经暴雨一浇,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发白。
小花先用络合碘帮他消了毒,替他缠上绷带,她不太会包扎伤口,纱布用的太多,最后将靳礼泽的手缠成了木乃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小花挠挠头:“会不会绑得太紧了?”
“没事。”
靳礼泽不太在意这种小事,拿了毛巾擦头发,但因为右手受伤,动作有些笨拙。
小花说:“我来吧。”
靳礼泽一愣,她已经将毛巾接了过去,替他擦起头发。
擦着擦着,小花感觉到了不对劲,被毛巾裹着的靳礼泽像只湿漉漉的大狗,两人目光对视,彼此都有点不自然,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雨中的拥抱过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小花咳了一声,问:“要吃饭吗?”
靳礼泽摇头,他并不是很饿。
“还是吃一点吧?”
“……好。”
小花起身去厨房热饭,靳礼泽吃完后,二人回各自的房间睡觉。
临睡前,小花看着搁在床头的那块积木,沉思良久。
她突然想换个生日礼物了。
-
第二天,小花拎着一个大麻袋去了田园的宿舍。
田园见了,瞠目结舌:“干什么?你也被楚喻影响了,开始收起废品了?”
小花打开麻袋,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六万块积木全部堆在桌子上,堆成巨大的一座山。
田园和她的室友们都看傻眼了,呆呆地问:“这是什么?”
“乐高。”
室友中有个叫胡丽的女生,大家都习惯叫她狐狸,她是乐高发烧友,经常攒钱买乐高套装,见了此壮观的一幕,也不免咋舌:“好家伙,这么多零件,这得多少钱?”
小花不解地问:“这很贵吗?”
“当然了,”狐狸说,“至少也得十来万吧。”
十来万……
小花震惊了,她一直以为这就是普通的玩具而已。
这么贵的东西,靳礼泽居然说丢就丢,要不是她今天中途拦截住了,上门来清扫的家政人员就准备拖去垃圾站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田园问。
小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来由,她想将它重新拼好,送给靳礼泽。
狐狸听完,下巴都要惊掉了:“拼好?你知道拼好这堆玩意儿需要多长时间吗?”
“需要多久?”小花确实不知道。
“起码几个月吧。”
“这么久?”
小花皱眉,距离靳礼泽的生日只有一个星期了。
一旁的田园问:“那要是我们都帮着一起拼呢?多长时间能拼完?”
狐狸苦着脸:“那也人手不够啊,何况我们还没有图纸参考。”
众人听完她科普才知道,原来搭积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零件越多,工程越浩大,搭建难度也更高,需要出众的空间想象能力和基础的建筑学知识。
像小花带回来的这堆零件,乐高官方根本没有出过巴黎圣母院的套装,说明这是玩家私下购买基础砖块,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一个人搭建完成的。
这在乐高圈子里术语叫做MOC,是My own creation的简称,意思是玩家自己创造场景、搭建实体的DIY行为,这样的图纸乐高官方是不会出售的,只能自己去网上淘,或是找到创造者购买。
狐狸去外网搜了一圈,倒是搜到了图纸,卖600美金。
小花根本买不起,好在狐狸之前加有乐高的玩家群,去群里一问,有个好心人免费提供给了她们电子版图纸。
田园去图文店打印出来,足足三十二张。
接下来就只剩下拼了。
206宿舍进入全面备战状态,除去上课外,所有的时间都被大家用来帮小花拼乐高,小花的好人缘在这时发挥了作用,田园组建了一个群,自愿来帮小花的人有不少。
在众人加班加点的努力下,原本要耗费几个月的搭建工作,最后只用了将近六天的时间完成了。
靳礼泽生日前夕,众人看着桌上那座终于竣工的巴黎圣母院,简直差点哭出来。
侯鸿揉揉僵硬的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做好了,我的老腰都要断了。”
“你小心点!”
田园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他动作幅度过大,一个不小心碰到,大家这么久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狐狸正在从各个角度和方位给这座宏伟的建筑拍照,虽然是帮小花,但她这个乐高迷这次也过足了瘾。
为了感谢他们,小花要请客吃烧烤,但时间太晚了,大家都想回去睡觉。
侯鸿挥挥手说:“算了,还是明天生日宴上吃吧。市草那边确定了吗?还是烤肉吗?”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靳礼泽之前取消过一次。
小花点点头:“确定了。”
侯鸿眼珠子转动,狡猾一笑:“那我们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
-
生日当天。
靳礼泽在下课回家的路上,收到侯鸿的一条短信。
你是逗比请来的猴子吗:【兄弟我临时有事,你的生日我去不了了!抱歉抱歉!】
后面还跟了个跪地磕头的小人。
靳礼泽看了,顺手回过去俩字:【行吧。】
他并不是很吃惊,情绪平平,因为这不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一条道歉短信,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为止,他一共收到二十多条短信,无一不是放他鸽子的,至于理由则五花八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靳礼泽已经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果然当他走到门口,打开家门时,一堆提前藏好的人涌了出来。
“生日快乐!”
礼花和彩带从天而降,挂了靳礼泽满头满身。
他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笑容洋溢的小花脸上,她手里还拿着一支万花筒,五颜六色的彩屑正不停地从里面喷出来。
他平静的反应让众人很失望。
有人小声嘟囔:“什么嘛,根本没被吓到……”
靳礼泽心想,是你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侯鸿笑:“刚才没被吓到,那这个呢?”
话音未完,突然从手里弹过来一个黑黢黢的多足蟑螂,朝靳礼泽脸上扑,他吓得面色惨白,转身夺门而出。
这副反应终于取悦了众人,大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靳礼泽这才知道那蟑螂是假的,气得挥拳狂殴侯鸿。
侯鸿满屋子乱跑,一边高声嚷着:“不关我的事,是小花告诉我你怕虫的!”
“……”
小花本来在乐呵呵地看热闹,听到这话赶紧缩着肩膀,心虚地躲去厨房帮忙了。
不愧是经过靳礼泽认可的米其林厨师,烤出的肉香飘十里,肉质鲜嫩多汁,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众人围在客厅里喝酒玩游戏。
侯鸿是这方面的行家,他提议玩一个007的小游戏。
小花没玩过,还是靠田园讲解,才弄明白了游戏规则,但她反应迟钝,输了十几次,几乎每轮输的都是她。
输掉的人要喝酒,小花已经喝了十几杯酒,还好她的酒量是从小陪爷爷练的,还算可以,十几杯落肚还能保持意识清醒,只是双颊染上了红晕。
侯鸿最后都看不下去了,在她又一次玩输后,笑着问:“小花,你还行不行啊?要不找个人帮你喝得了?”
小花正想摇头,手里的酒就被人接过去了。
“我来吧。”说话的人是班长秦钟。
“哦――”
众人大声起哄,用暧昧的眼神打量他俩。
侯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打趣:“黑骑士哦。”
“没有。”
秦钟脸红着否认,但大家根本不听他的,起哄得更加厉害,他下意识看了小花一眼,将酒杯凑到唇边,正要往下喝时,靳礼泽突然出声。
“几点了?”
侯鸿瞄了眼墙上的时钟:“十点多,怎么了?”
“你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这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众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准备回学校。
他们其实跟靳礼泽不熟,主要是跟小花熟,因此在靳礼泽面前都拘谨得很,不敢开他玩笑。
侯鸿不答应:“才十一点不到,这个点狗都不睡,晚什么晚,大家继续嗨啊,都不许走。”
有女生为难地说:“太晚了,宿舍要关门了。”
侯鸿一摆手:“这有什么,靳哥哥家里房间多的是,随你们挑。”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靳礼泽。
靳礼泽没什么表情,应该是默认了。
大家这才坐下,还拿出了各自准备好的礼物。
靳礼泽一一收下,礼貌地道了谢,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小花。
她正吃着盘子里的樱桃,察觉到他的视线,有点茫然:“哥哥,怎么了?”
靳礼泽抿了抿唇,说:“没什么。”
因为刚才的打断,大家都想不起玩游戏了,侯鸿又诞生了新的主意,他提议大家一起看靳礼泽和小花的出道综艺――《交换人生》。
田园表示怀疑:“不是都下架了,还能找到吗?现在网上好像只能搜到一些零碎的片段了。”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娱乐圈更新换代,各种类型和主题的综艺、真人秀层出不穷,恐怕很少有人记得这部过时综艺了,尽管它曾经是国内首部室外素人综艺,并且掀起了后续录制真人秀的狂潮,捧红了不少网络红人。
靳礼泽就算是初代网红,当时广告代言邀约不断,只不过他不愿意走这条路罢了,他后面的几期嘉宾无一不是走上了网红道路。
侯鸿在网上搜了搜,确实找不到全集,便扭头问靳礼泽:“你爸爸是导演,他应该有保存母带吧?”
靳礼泽没出声。
家里确实是有,靳爱国为了纪念这段时光,曾将未经后期剪辑的录像刻成了光盘,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
靳礼泽收下后随手扔进了杂物间,这么多年来,他一次也没打开过。
他想了想,起身将光碟找了出来。
盒子保存完好,拆开包装后,上面还留有靳爱国写给他的话:
小礼,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每一段逝去的光阴都是黄金,将在你的回忆里粲然生辉,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十六岁生日快乐。
爱你的爸爸。
侯鸿吹了个口哨:“还真有啊。在场的同学们,咱们有福了,有幸得见靳哥哥的中二时光。”
说完一把将光盘抢了过去。
影碟机已经是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好在靳爱国是个影音收藏家,家里还有一套松下的设备,一群男同学按照说明书捣鼓了半天,终于成功放映出来了。
“关灯关灯!”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客厅的灯被关掉,房子里暗下来,只剩下电视机屏幕发出的淡淡光芒。
靳礼泽抱着沙发靠枕,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小花身旁。
小花酒喝多了,窝在沙发一角里怔怔出神。
“醉了?”
靳礼泽试探地问。
过了快一分钟,小花才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似的,迟钝地摇头:“没有,哥哥。”
靳礼泽狐疑地看着她,耳边却爆发一阵笑声。
他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只见电视上播放着节目的开头,正在网吧打游戏的他突然被几个壮汉绑走,他奋力逃脱,穿着拖鞋狂奔了三条街,最后连人字拖都跑飞了,还是被两名壮汉按在地上。
靳礼泽记得这件事。
那年靳爱国被家里赶出来,拍了几部不温不火的电影后,又转战综艺圈,几乎把全部身家投在了《交换人生》这档节目上,可到节目组开拍之时,请的嘉宾却溜了号,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但无语的是,靳礼泽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那几名壮汉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遭遇了传说中的豪门绑架。
电视里,光着两只脚的少年靳礼泽被人脸贴地按在地上,嘴里还暴躁地吼着:“你们绑错人了!我爸没钱!”
一群人没节操地哈哈大笑起来,连小花脸上都多了丝笑容。
作为这档真人秀的主人公之一,她并没有看过节目,所以在靳礼泽来到南塘镇之前,她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被绑来的啊。
难怪当年脾气那么不好。
作为被取笑的对象,靳礼泽多少有些气急败坏,抢过遥控器按了快进。
侯鸿赶紧抢回去:“干吗?大家看得正起劲呢,你一个过生日的,娱乐娱乐大众怎么了,是不是啊,同学们?”
众人再也不怕靳礼泽了,纷纷笑答:“是!”
侯鸿三天不揍皮就养,靳礼泽刚要上去踹人,却被小花一把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掌心,指尖温热,带着他没有的温度。
靳礼泽怔住,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完全忘记自己要去干什么了。
“哥哥,别打人。”
小花附在他耳旁,小声说。
她说话还有点大舌头,清淡的酒香飘进靳礼泽的鼻尖,他喉头发干,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电视里已经演到了节目组去采访靳礼泽的同学和老师,本来按照策划,是要插播一段城市少年叛逆期录像的,不过因为先前的嘉宾跑人,录好的素材作废,节目组只能临时决定去采访靳礼泽周围的人,让大家说说对他的看法。
镜头里,初三(九)班的班主任王老师说:“靳礼泽这孩子呀,脑袋倒是挺聪明的,就是不用功,这个这个,动手能力也是很强的。”
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
“可怕。”
“疯子。”
“很凶。”
“爱打人。”
也有女同学羞涩地表示:“他很帅的啦,就是不怎么理人……”
让大家惊喜的是,少年时期的侯鸿居然也出现在镜头里,他穿着短袖校服,长手长脚,瘦得真像一只峨眉山的猴子,上电视也嬉皮笑脸。
“靳礼泽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你问我最合适啊,我可是跟他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靳礼泽呢,他是一个――”
咔,这段被掐了。
侯鸿愤怒地扭头:“你为什么按快进?”
靳礼泽淡淡道:“不想看见你的脸。”
“……”
最后一个采访对象是靳爱国,彼时的靳导头不秃肚不肥,还是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导演一枚,对着镜头慈祥地道:“小礼是个好孩子,只是平时我和他妈妈忙,缺乏对他的关心,导致他有点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