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礼泽戴着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山根隆起,鼻梁高挺,因为眉头紧皱,五官愈显锐利。
他将口罩拉至下颌处,接过手机细看。
侯鸿也在一旁看,忍不住问:“这照片上的是你吧?你牵的这女孩是谁?不会是真脱单了吧,我怎么不知道?……哎?你点举报干吗?”
靳礼泽点了退出,将手机扔给他。
侯鸿七手八脚地接住,见他将打偏的球放回原位,又打起了球,顿时很不满意。
“不是,我说市草,您好歹辟个谣吧,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你真的有女朋友了?这次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啊,我跟你穿开裆裤长大,还真没见过你牵过女孩子的手。”
“假的。”
一杆打出,球顺利入袋,靳礼泽才终于惜字如金地给出了两个字。
“我就知道。”
侯鸿都说不出自己是意外,还是不意外。
“你能脱单?我把这张台球桌当场给啃了。不过现在修图技术是越来越先进了啊,你说说这背影,跟你是一模一样……”
“照片是真的。”
侯鸿没当回事,继续说着:“我就是在说这张照片嘛……等等!”
他震惊抬眼,下巴都快掉脚背上了:“你说什么?照片是真的?你真的和女孩子牵手了?”
靳礼泽收了球杆,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有必要这么吃惊?”
“有必要啊!当然有必要!”
侯鸿恨不得此刻绕场四周,拿着喇叭宣告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消息。
“我的天,别说你和女孩子牵手了,你和男孩子……不!你和人类牵手我都会震惊的好吗?!幼儿园中班,我因为不小心摸了一下你的手,你就把我下巴打脱臼了,你还记得吗?!小学四年级,你同桌胳膊越过三八线,碰到你的手肘了,老师还在上课,你当场就把课桌掀翻了,把人家女同桌都吓哭了,直到小学毕业都绕着你走,你忘了?
“这个女孩子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去膜拜她!”
侯鸿带着无限崇高的敬意说。
靳礼泽低头看着手机,说:“小花。”
“小花?什么小花?”
侯鸿一下没听明白,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来:“啊!就是那个乡下妹,和你一起拍过节目的是吧?”
“再说一句乡下妹试试?”
靳礼泽抬起头,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侯鸿立刻怂了,举手投降:“OK,OK,不说了。听说她考上临江大学了,要来你们家住?”
靳礼泽按着手机没说话。
侯鸿不满了,走过去看,他立马就将手机关了。
侯鸿第一反应是有鬼,狐疑地问:“你在等谁的消息呢?看一晚上手机了。”
“随便看看而已,没有等谁的消息。”靳礼泽不耐烦起来,“你还打不打?”
侯鸿抓着球杆走过去,心中却琢磨,靳礼泽这人一向口不对心,他的话都要反着听,他说没等消息,那一定就是在等谁的消息。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靳礼泽一晚上心不在焉的,一直在等她的消息呢?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侯鸿直觉这是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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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二天,学院组织了一场英语分级考试,主要是为了以后的英语分班授课。
小花的英语成绩不错,分数出来后,被分去了A班,田园发挥得不行,去的B班。
这之后是一星期的军事理论课,因为新生们马上要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了。
“最讨厌军训了,能不能不要军训啊,我还来大姨妈了……”
田园很发愁,向小花发牢骚。
小花安慰她:“两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两周很长了好不好!”田园将手机递给她看,上面是近一周的天气预报,“你看,都是大热天,二十多度,被晒中暑了怎么办?”
小花瞄了一眼,认真地说:“不会,如果中暑了,我会照顾你的。”
田园听了,顿时狠狠地感动了,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小花,你太好了,我好爱你……”
她是真的喜欢小花,虽然一开始看到小花时,觉得她有点土土的,黑黑的,像乡下来的,说话还有些口音,但小花待人真诚,而且乐于助人。
比如前天田园买了个大西瓜,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差点抱不起来,还是小花一把将西瓜接过,轻轻松松就帮她拎回宿舍去了,全程汗都没流。
田园钦佩得五体投地,问她怎么力气这么大。
小花将西瓜放桌上,随口一答:“从小上山砍柴,练出来的。”
“……”
搞半天,还真是乡下来的。
田园立即保证:“放心,我会帮你保密,不会说出去的。”
“保什么密?”小花没听懂,又问:“西瓜要帮你切吗?”
田园这一刻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小花有时给她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男友力满满,可她的个子分明还没有她高。
小花说到做到,田园也没有料到,自己真的乌鸦嘴说中了。
军训第一天,她就被晒晕了,晕过去的第一秒,身旁同学还来不及反应,站在前排的小花就拨开众人,一个箭步蹿过来,将晕倒的田园打横抱在怀。
男同学们都惊了,教官也惊了,在他们傻愣着时,小花利索地抱着田园去了休息棚急救区。
中途经过几个方阵,见一个娇小的女生公主抱另一个比她还高的女生,而且还分毫不吃力的样子,都震惊地瞪大眼睛,连正步都忘记踢了……
于是小花就这样一战成名,军训的16级新生们都知道,135排有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姑娘,其实力大无穷啊。
中午,田园请小花在二食堂吃饭。
她点了很多菜,光是米饭就打了一斤,不仅是为了表达对上午小花救了她的感谢,更重要的是,她和小花一起吃过几次饭,知道她饭量大。
“谢谢,谢谢……”
田园不停道着谢,一边用筷子将盘中的里脊肉扒给小花,“多吃点,不够吃就再点。”
“够了。”小花制止住她继续夹菜的动作,“不用谢,小事而已,你又不重。”
不重吗?
田园迷惑了,她166的身高,也有一百来斤呢。
她想起上午小花抱着她如履平地的样子,其实她当时没晕,就是眼前发黑、站立不稳而已,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当小花抱着她跑过几个方阵时,一些男孩子发出了夸张的惊呼声和笑声。
“总是还是多亏你,要不是你,我今天怕是要交待在这儿了。”田园心有余悸地说。
“你太弱了,”小花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肉。”
田园将肉吃了,眼泪汪汪地说:“你太好了,要是你住宿就好了,我真想和你住一个寝室。”
“我也想啊,可惜宿舍都住满了,我又没提前申请。”
小花叹了声气,语气充满遗憾。
“住满了?”田园满脸疑惑,“不会啊,我对门宿舍就还空着一个床铺,谁跟你说的住满了?辅导员吗?”
小花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你确定?”
“我确定啊,”田园说,“我每天都去她们寝串门的,好像是说小教专业越来越不行了,学院每年都招不满人。”
小花抓着筷子,盯着餐盘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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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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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小花鼓起勇气,跟靳礼泽说了搬去宿舍的事。
靳礼泽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听完脸就黑了。
“我听同学说,她对门宿舍还有空床位。”
小花小心地说。
靳礼泽皱了皱眉:“虽然还有空床位,但现在已经开学了,学校不一定……”
“我问过辅导员了,她说可以搬,只要补齐费用就行。”
小花打断他,一边偷偷地观察他的反应。
“那你还来说什么?”靳礼泽冷冷地问。
小花一愣:“什么?”
靳礼泽倚着门,神情十分不善,漠然地看着她:“你已经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哥哥……”
小花上前一步,但靳礼泽已经将房门重重关上,险些拍中她的鼻子。
“哥哥,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门内毫无回应。
小花蹲在门口,蹲得脚也麻了,靳礼泽也没有打开房门,或是理一下她。
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睡觉前,小花与床头柜上的机器猫对视着,黑金色的金属摆件在阅读灯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光芒。它的结构组成十分复杂,由无数精密零件拼凑而成,机器猫的肚子里藏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齿轮,如果拨动尾巴上一个小机关的话,它就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铜锣烧来。
小花无聊地将机关拨来拨去,机器猫便不停地从口袋里掏出铜锣烧,又塞回去。
“哥哥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她跟机器猫说,机器猫咧着嘴,“啪”一下掏给她一块铜锣烧。
小花侧枕着枕头,想起六年前初见靳礼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臭脾气,话说不了三句就撂冷脸。
“城里来的少爷,脾气就是大啊。”
村里的大妈大婶们这样说他。
“滚。”
靳礼泽当着她们的面,重重摔上门,把小花家的木门都摔坏了。
那时真人秀开拍,他和节目摄制组都借住在小花家里,抵达的第一天,还是小花把他们从村口领回家的。
爷爷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城里客人,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炖汤。那只鸡是小花一把米一把米地喂大的,她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鸡窝里捡它生的鸡蛋。
可那盆鸡肉终究是没落进任何一个人的肚子里,因为发脾气的靳礼泽掀了饭桌,汤汁淋漓,洒了一地。
小花捏着筷子立在墙边,看见爷爷脸色铁青,握紧拳头,要不是有摄像机在,很有可能就一拳头招呼到人脸上去了。
那天晚上,靳礼泽水米未进,第二天,他还是没吃饭,第三天同样也是。
正当众人疑虑他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小花路过厨房,听见了O@动静。
她以为是老鼠又跑出来作祟,举着手电筒进去一照,竟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扒进碗柜里偷吃东西!
“谁?”
小花壮着胆子,叫了一声。
碗柜前的人转过身来,手电筒射出的光束里,尘埃在其中上下浮动。
靳礼泽皱着眉,左手挡着被光线刺到的眼睛,右手还拿着啃了半口的腊排骨,却冷声威胁她:“敢说出去就揍死你!”
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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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礼泽开始不搭理小花,看见了也装作无视,在他单方面冷战的日子里,小花已经办理好住宿的事情。
住宿费一学期八百,对她来说不算便宜,可该花的钱还是得花,小花在这点上并不节省。
新宿舍在五区女生宿舍五栋206,与田园住的205号室正好是对门。
田园对她搬进来的决定表示欢迎,激动地说以后可以一起打麻将了。
她是重庆人,开学时特意带了副袖珍麻将过来,可惜205宿舍凑不齐人,目前她正在到处串寝,发展线下麻友。
小花听了说:“我也不会打麻将。”
“没事。”田园没放在心上,“我可以教你。你今天搬吗?东西多不多?要我帮你搬吗?”
小花摇头拒绝了,说她自己可以。
田园这才有点失望,因为她一直想见见小花的哥哥,本想借着替小花搬家的机会看一下,这下无法如愿了。
下午军训结束后,小花穿着一身迷彩服回去搬家,路过靳礼泽的房间时,她特意往内瞄了一眼。
房里没人,楼下花园也不见他,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温姨对小花搬走的决定很不解:“搬出去干啥?家里房间多的是。你靳叔叔工作忙,一年到头飞来飞去的,又不常着家。家里就我和你季伯伯,还有小礼,你这一走,家里又要冷清不少……”
她是真舍不得小花,不仅因为小花乖巧懂事,手脚勤快,只要一从学校回来,就钻进厨房帮她择菜洗菜,还能陪她聊天说话。更因为小花的到来活跃了家里的气氛,她一来,连带着靳礼泽都好相处了不少,下楼来吃饭的次数都多了,以前喊都喊不下来的人,现在只要小花去房间叫他吃饭,十次里有八次是会下楼的。
“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小花弯着眼眸,笑眯眯地说。
温姨叹了声气,继续帮她收拾行李。
小花带的衣服不多,主要是高中时的一些书,正当她想将编织袋拿出来装行李时,打开柜门,原来放编织袋的地方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贝壳白色的26寸拉杆箱。
小花愣了愣。
“这是小礼给你买的。”
身后的温姨看见了说,当然她还有后半句没说,靳礼泽的原话是背什么编织袋,土死了。
小花摸了摸行李箱,崭新的行李箱洁白又漂亮,摸上去有点磨砂的质感。
温姨帮她将行李打包好了,走出房间时,眼角余光却瞥到什么,急忙将床头柜上的金属摆件拿起来。
“这个你不带走吗?小礼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
“这是他做的?”
小花无比惊讶,她以为这就是店里买来的一个普通摆件而已,虽然它看上去很精巧,可靳家房子里的艺术品挺多的,她已经慢慢地学会不再那么吃惊了。
“这当然是小礼做的,”温姨说,“做了好几天呢,饭都没好好吃。你拿着吧,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他……”
小花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很想跟靳礼泽告别,可她大概知道,恐怕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她。
最后,小花只能叹了口气,一手抱着机器猫,一手拖着行李箱,坐上老季的车,离开了靳家。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坐在天台上的靳礼泽淡淡收回视线,将手中最后一块积木搭了上去。
巴黎圣母院终于搭建完工,灰色的房顶,黄棕色的砖墙,还有镶嵌的玫瑰花窗,在太阳底下粼粼闪着光。
他坐在沙发里,神色不明。
想起六年前,离开樟树湾的那一天,靳爱国开车来镇上接他。
他坐在车子里,看着小花站在街边,没有道别,没有挥手说再见,只是那么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离去。
车子驶离,身后的小镇渐行渐远,而小花也逐渐化成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