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二人挨得极近,再加上那公子的眼处蒙上了一层红纱,随即又被草草摘下,且他的面上满是羞赧之色,来的小厮侍女们心下皆有了八卦的心思。
原是二人夜里相会,现在被他们打扰了,众人手上的棍棒齐齐落下,将其藏匿在身后处,面上皆挂着一副尴尬的干笑来。
难怪不要仆从相侍左右,原是为了此等情趣。
但再一瞧,就能见到躺在假山池子旁光溜溜的男子,还有不远处那被一只狐狸给撞得粉碎的白墙垣。
稀里邋遢满地狼藉,八卦之心烟消云散,看这场景,不用猜也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那是松子!”
一小厮喊着,扔下手里的长棍,脱下外裳就要为松子遮蔽。
松子原是在秦府后厨打杂的小役,为他盖衣的小厮也是,叫作小武。松子这人,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后厨打杂时,不是偷菜吃,就是偷酒喝,不过最近得了个相好叫做晚娘,小武是知道的。
那晚娘是近日来到秦府的,可一打听,却并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小武只道松子好福气,干着最清闲的活儿还能抱得美人归。
松子说道自己长得比他俊,晚娘是瞧不上他这样的丑奴,对他冷嘲热讽了好一顿,气得小武当头就想与他打起来。
但又想着自己确实长得不如他,生着闷气不在与他讲话。
松子确实长得俊,比府上大多小厮都要生的白净些,这也让他勾了府中不少侍女的魂去,他那点子风流事,大家都知道,总有不少侍女暗下为他争风吃醋。
后来明白了这松子是个花花肠子,骗不了府里的老人了,松子只好挑着新进府中干活的女侍,没曾想竟将晚娘这么一个绝世美人给骗到了手。
第一次见到那晚娘,小武也是惊了眼,她身穿一袭紧身红衣,雪峰半露,凸显出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是勾勒出一身曼妙的曲线来,令人无限遐思,红润的樱唇让人见了都想一亲芳泽,一双纤足如同细笋一般,怎么瞧怎么娇嫩,瞧的人心直冒火。
简直是天生的尤物。
可这福气居然落入了松子手里,小武还妒忌了好一阵,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自己夜里淫思着。
可没想到,那晚娘居然是狐妖所化,小武也开始庆幸当时自己并没有入得了晚娘的眼。
所以当他发现松子的尸体时,第一时间不是心情畅意,而是怜悯他。
总是光在那也不好,毕竟府中还有其他女侍在,还是得要遮遮羞的。
这么一闹,昏暗的秦府瞬间灯火通明,立在道路两旁的照子亮起,为他人指明着前方道路。
秦老爷闻声赶来,见到此番场景,不由惊骇,又瞧见慕宁谢执二人就在此处,
秦十堰三人也被这动静给闹醒,纷纷赶来。
那松子身上盖着小武的外裳,也算是净了一些眼,可这样的人始终是不能继续倒在这的,秦老爷便吩咐着几个小厮将他抬走埋了。
“这…”
秦十堰也没想到,刚回家的一晚,就能发生这种事情,看来这师川也是妖怪横行,扰的人民不聊生。
在这繁盛的师川中,若是被这些妖给悄悄占据了去,日后百姓岂不是苦不堪言,他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下山的意义,肩上的重担和责任。
守护师川安宁的重任,便交由他们来守护。
何商与率先朝那碎开来的墙砖走去,他蹲下身来,拎鸡仔般将那赤狐拎起。
李安安也是好奇,第一次见到狐狸,还是成了精的狐狸,探头探脑地凑了过去。
才靠近一瞬,那熏死人的腥臭味便直涌入鼻,那赤狐全身下垂着,像是没了骨头,半拉着溃散的眼睛,耳朵耷拉着,简直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原来狐狸是真的很臭啊……
而且怎么这么小一只也能成精!
慕宁故意将她打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为的是让他们知道这狐妖此行的目的。
那赤狐的后脖颈被何商与轻松揪起,拎到了众人眼前。
原来这些时日同他们一直相处的晚娘真身是这副模样,众人面面相觑着。
慕宁也是不急,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指着秦老爷身后的仆从,平淡的语气满是无所谓。
“你们之中,还躲着一个。”
“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断了你的手脚再出来?”
被这么一指,秦老爷身后的仆从们全都乱作一团,一时间轰散开来,谁也不敢靠近谁,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之间唯有一人不动,站在那目眦欲裂地瞪着慕宁,眼看瞒不过,便漏了形态,那张脸上一会人脸一会猪脸的来回切换。
那张人脸到还算普通,可若隐现出灰棕色的猪头来,便生得可怖许多。
人身猪脸,那脸上长着密密的灰黑色鬃毛,下唇里冒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向外龇着,一双猪眼瞪的极圆,似是怒到了极点。
“看来是决定自己出来了,”慕宁喟叹一声道:“猪妖啊。”
“你杀我晚娘,我要将你拆皮剥骨,食你的肉,啖你的血!”
不等那猪妖发势,慕宁率先一步抬起右手手臂,秀气纤长的手半举着,下滑的衣袖露出小半截细嫩的手腕,一团妖冶的深紫色光雾缭绕在她的指尖处。
她的唇角漾起淡淡的笑靥,掩盖了眸中那嗜血的兴奋感,旋即那光雾直冲猪妖的头颅,微声道:“炸。”
声音轻微,却足以撼动人心。
——“砰”一声,猪妖的头颅猝然炸开,血花四溅,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妖血腥味,只剩下脖子以下的身躯,屹立在原地,似是还未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故。
而后那身躯因没了支撑骤然倒下,淌了一地的血。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无一不是瞪圆了眼,看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弹指一瞬就将这猪妖的头给炸了开。
谢执也未料想到方才的局面,瞳孔里闪过一丝讶异,惊叹其手段的厉害。
藏得够深的。
他垂眼凝视着慕宁,俊朗的眉梢处染着淡淡的笑意,纤长的睫羽轻颤着,弗若那三月春风吹拂着柳梢,嫩绿的尖芽点点冒出,漾起丝丝暖意。
何商与和秦十堰也被这场面震住了,回想之前师妹的脾气,简直算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李安安更是惊到闭不上嘴,比起那丑得要命的猪妖让人害怕,慕宁下手的程度更是让她大吃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害怕,闭不上嘴的面上僵硬了好一瞬。
虽说她记得原著中慕宁的修为颇深,一般人是看不透的,但总是会略微逊色一些于谢执。
可今日这是什么鬼!
她知道慕宁很厉害,但是。
——她没想到她能这么厉害!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会这么强啊!?
!?
没有人记得起来自己刚刚对于猪妖的恐惧,活了一辈子,见到这种场面,也是不枉一生。
秦老爷也是见过场面的,抚平内心的恐慌和惊异后,从容地吩咐着一旁乱了神的小厮收拾场地。
慕宁回头望了望一旁的谢执,瞥见他眼底不知名的情绪,便知晓他又要说她戾气太重了。
不想听着唠叨,她先一步开了口:“谢执,我好困。”
谢执!
她没听错吧?
李安安今晚已经惊了又惊,梅开二度了算是。
他们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
现下也不能做些什么,她只能默默地观察着二人的举动。
刚杀完妖便说困,谢执瞧得出来这是她的托辞,索性是只害人的妖,死便死了。
无奈之下,只得道一句:“那便回房歇息罢。”
她确实是困了,刚杀完那猪妖便没了气力。
这副身躯越来越弱了,她有点烦躁。
下一瞬,她忽感昏天地暗,天旋地转的,眼前霎时黑了下去,手脚也一并软了下去。
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意识消散前,她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整个人被紧紧地箍住,还闻到了那令她心安的雪松香。
她还听见了众人的惊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有点聒噪。
“慕宁!”
“师妹!”
第35章 承诺
◎今日誓此,二者骨血相融,以吾之血,作起立誓,合伴永生,缔结永世。◎
六月滚雷, 方晴着的天瞬息暗了下去,黑云压城,笼罩着一整片天空,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廊檐下, 站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穿着华丽,俨然贵族气派,不过她那精致小巧的面容上极其冷淡, 眸中有着这个年纪不应出现的死沉之色。
酷暑的热气随着乌云的密集,也却并未褪减半分, 还是一如既往的热。
“殿下, ”一名身着水蓝色罗衣长褂的女子从内殿缓缓走出,到她身旁,先是望了望檐外的天色,而后对着她道, “起雷了,进去罢。”
暑气沉闷郁郁, 躁得人心乱扰。
她似乎没有听见那女子说话,抑或是不想理, 一动不动地站着俯瞰底下那跃跃欲试的熔炎口。
那是峪骨岭的边界处,里头赫然坐镇着连绵的炎山,赤红的山顶处时不时会冒出沸腾的岩浆来, 最是能震慑住误闯进来的小妖。
黑沉的天同那翻滚着的红浪编织成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是她时常能见到的别样色彩, 这样的景也能慰藉她心中的荒芜之感。
听着那天雷震怒, 厚重的云雾间划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白色亮光, 下一瞬, 直破阴沉的天空。
一道闪电落在了炎山上,炸开了一道漂亮的焰花来,像是白日里的焰火腾空而起,复而落下。
烦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半晌,那小姑娘道:“他掳回来什么人?”
稚嫩的嗓音总是这般挟霜裹雪的,那女子也是习以为常,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是三清那人唯一的儿子。”
又是一声雷,形同狮吼般震耳欲聋,不过一瞬,廊外的花草树木张狂摇曳着,近乎弯下了半截腰,毫无征兆地被支配着。
珍珠大小般的雨便簌簌降下,打在红砖瓦上、红花绿草上,像是击鼓声重重地被敲打着。
站在廊檐下的小姑娘发出了一声极尽讽刺的轻笑,“玉宿,走罢。”
走近内殿,便能见到气势恢宏壮阔的景象,虽是宏观,却也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殿两侧站着整齐排列的兵将,气势威严。
殿中央放置一宝座,那是专为峪骨岭的主人坐的,而那主人正懒散地斜靠在座上,一身暗红色长袍,孤傲的面庞却有着妖冶的美,似笑非笑的模样宛如地狱里最能骗人的恶鬼。
他那修长的指节不时敲打着座上的扶手,目光幽沉,双眼半眯着瞧行至之人。
“慕宁,你来了。”
声音淡漠如流水,回声荡响在内殿之中,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那是慕宁的父亲,峪骨岭的主人。
慕春风。
“父王。”慕宁低低揖了一礼,随后抬起眼来正视着殿上之人。
两人不愧是父女,眉眼间七八分的相像,尤其是那双眼,漆黑色的眸子都是一样的冷情,捉摸不透。
“本尊将那废物的崽子给掳了过来,听说倔得很,叫他怎么样都不开口,你去瞧瞧。”慕春风扬了扬手指,对着慕宁道。
“是。”
“再不让他开口,杀了便是,本尊还要将他的头颅挂在他们三清殿前,高吭三日,哈哈哈哈哈!”
慕春风发笑着,想到那场面就觉痛快。
“不够,还不够!杀了他的儿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本尊要他们三清同这峪骨岭一样,永生永世,暗无天日!”
“本尊要剥下他的皮骨,将他的皮做成灯笼挂在那三清前,将他的骨做成架,送给他们做礼物。”
他自顾自地说着,那张冷峻的脸上忽地狰狞起来,发了狠般站起来踹倒一旁的宫灯。
此时的慕宁年纪虽小,却也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吓到,神情无丝毫动容,只是冷冷地瞧着他在上面发疯。
那宽大的暗红色长袍稍稍静了下去,慕春风双手插上那劲瘦的腰,慢悠悠地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睥着下方的人,轻声道:“慕宁,我的好女儿,过来。”
时而发狠时而温柔呢喃,所有人都知晓他这阴晴不定的性格最是难受,没有人敢抗拒他。
慕宁走了过去,近到他身侧,毫无感情的开口道,“父王。”
就像一只精美的瓷娃娃般。
慕春风抽下一只手来,挺直的脊梁却不低半分,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你说,你的母妃会高兴么?”
“她已经死了。”
慕宁道出了这句最残忍的话语,慕春风含笑的面容微怔,却又马上恢复。
“不,她肯定是被藏起来了,本尊会找到她的,三清一日不交人,本尊便每日杀一人,杀到他们交出阿姣为止。”
抚摸着她头的动作停住了,而那男子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竟低低地笑了出来,发出那近乎缱绻温柔的低喃声。
“阿姣。”
头顶的手又开始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发丝,“可惜,你不怎么像她。”
“你为什么不像她?”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
“阿姣,本尊会将你找回来,回来,我们再生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来。”
“你说好不好?”
这句话,他是对着慕宁说的。
他已经疯魔到将慕宁当作了他口中的阿姣,见她不开口,原本那轻抚的动作蓦地变为一股压力,强硬地向下按去,重复道:“你说,好不好?”
站在殿下的玉宿没有任何神情,脸上没有一丝为其担忧的神色,两侧的兵将亦是如此,他们都好似没有感情的傀儡,不带任何情感。
濒临死寂时,慕宁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痛色,那与慕春风七八像的眉眼微微皱着,好半晌,她才道:“好。”
压力消散开来,放在她头顶的手也被收了回去,“好孩子,去吧。”
脑中的痛意还未消散,仍残留着,慕宁忍着痛,镇定自若地转身离去。
玉宿在此刻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转身跟着慕宁一起离去。
来到狱牢前,所行之处,皆为满地白骸,大大小小的长骨凌乱地铺满路面,遍地都是腐烂的腥臭味和阴潮的湿臭味。
这里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兽,每走一步,那些恶兽便张开血口挥舞着爪牙向前猛地一扑,到底是年纪小,慕宁还是会被这吼声给颤住。
心悸一瞬,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步前行。
走到尽头的最后一所牢笼中,两人止住了脚步,对于慕宁来说,这处牢,要比所有的牢笼沉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