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明明很轻的一篮食盒, 此刻在她的手中却是有千万斤, 像是忽地往里灌了石头,沉重地快让她要倒了下去。
她抬手想要去抚摸彩衣那毫无血色的脸,却还是僵在了离指尖只有一寸的地方。
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脸也是红扑扑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谢执提醒道:“先将人抱进去。”
彩衣躺在床上, 苍白的面容显得极为平静安详,洛如将食盒放置在一旁, 里面的东西被她用妖力维持着温度,想着要是人醒了,就能马上吃到了。
洛如转身对着慕宁就是一跪, “慕娘子, 我知道你很厉害, 我求求你, 救救彩衣, 都是因为我, 她才变成现在这样,我求你,救救她吧!”
慕宁面对她这一跪也是怔愣了瞬刻,她敛眸道:“她气数已尽,我没有办法,救不了她。”
洛如蓦地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地呢喃道:“连你都救不了了,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姊,阿姊。”
床上传来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寻声望去,就见到彩衣虚弱的睁开眼喊叫着。
“阿姊在!阿姊在!”
洛如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踉跄又跪到了床前,她拉起彩衣的手,强挤出一抹笑来,温声道:“阿姊在这。”
“阿姊将酒酿小圆子买来啦,想不想吃?”
彩衣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阿姊,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听到这话时,在场之人无不眼眶泛着酸,却又没有一人出声,都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如假意凶了一下,但又马上柔下声来道:“胡说!呸呸呸!”
“呸呸呸。”彩衣学着她的模样道。
彩衣的眉眼弯弯,喜悦的笑容挂在脸上,但这抹笑却让其他人开心不起来。
“哥哥姊姊们,我都看见你们掉眼泪啦,你们不要哭,彩衣知道自己特殊才会这样,但是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能遇见阿姊,还有你们,谢谢你们没有伤害阿姊。”彩衣虚浮着气力,强撑着道:“我都知道,在师川的时候,也是哥哥姊姊们把我救回来的,那一晚死了好多人,都是因为我,你们不要怪阿姊,我现在就当是自己的报应了。”
本想偷偷抹眼泪的李安安和秦十堰二人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地下淌着,忍着劲才没哭出声来。
洛如抓紧了彩衣的手说道:“不许这么说,这都怪阿姊,要遭报应,也应当是我,你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彩衣还想在说些什么,奈何心口处又是一紧,突如其来的痉挛使其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拧着眉头,放在被褥的手死死掐着自己心口处,以此来缓解一些疼痛。
洛如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眼见她的手就要探上自己心口处,彩衣眼底划过一丝慌张。
“没,没有。”彩衣用尽力气扼制心口带来的疼痛感,然后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阿姊,我想吃酒酿小圆子了。”
“阿姊这就拿来,就在旁边,还热乎着呢!”
洛如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篮食盒,谁知刚将装着小圆子的碗端出来时,也不知是慌的还是急的,捧着碗的手一抖连碗带汤的就全部撒在了地上。
汤水撒落在地上,瓷碗也应声破碎,发出极其刺耳的碎裂声。地板上肉眼可见地冒着热气,那白滚滚的糯米圆子也沾了地面上的尘土,混在一团。
谢执拉住慕宁的手往后退了退,但慕宁的身躯明显还是震了震。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啊!彩衣别急,我马上再去弄一碗给你。”
洛如此时的理智渐渐丧失,她蹲在地上一边捡着破碎了的瓷片,一边捞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小圆子,最后又放弃了捡这些东西,径直起身就要往外赶去。
彩衣叫着她:“阿姊,阿姊。”
仅存的理智被彩衣的叫喊声给拉了去,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泪水,但她自己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听到彩衣的呼唤,她擦了擦手上的污渍,跑去床榻旁握住她的手。
“阿姊在呢。”
“阿姊,我不吃了,你也不要去买了,其实那个酒酿小圆子一点也不好吃,彩衣就是随便说的,阿姊莫要再费心了。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有点困了,想睡觉了,阿姊,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绷不住的秦十堰和李安安皆背过了身去,各自咬紧牙关默默流着泪,再一点点擦掉,但是怎么也擦不完。
见惯了生死的何商与心中也深有体触,眼角也泛起了几滴莹莹的泪光。
苏卫和叶丝丝是今日才见过彩衣的,虽说心中并无多大的触动,但还是被洛如与彩衣之间相互依偎的情谊给感动到了。
慕宁的心里早已掀起大翻浪涛,面上虽不显,但她用力握住谢执的手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此刻是说什么都无用的,谢执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侧,感受她的情绪,再解开她身上由情绪带来的结。
“阿姊别哭,”彩衣伸出手擦了擦洛如脸上的泪珠,“哭了就不好看了。”
“阿姊不哭了,不哭了。”洛如迅速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温柔地笑道:“阿姊给你唱歌。”
“好。”
洛如唱得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歌谣,曲调听起来怪怪的,但是词却是好的。
“从前有只小绿虫,流落一片深草丛,最后变成蝴蝶啦……”
彩衣努力地撑着眼皮看着洛如唱完这首歌,听她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听下去。
以前她就笑话过洛如唱歌跑调,但是她仍然爱听,听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是愿意的。
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洛如带她回了家。
她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暖,幸福和快乐。和洛如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虽然她很想继续和洛如生活下去,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是不能了。
但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遗憾,她很满足。
“阿姊,天黑了吗?我是不是可以睡了。”
彩衣忽感屋外透进的光线逐渐暗淡,眼前也模糊一片,心口处也不是很疼了。
可是现下正是艳阳高照,哪里有半分天暗的迹象?
洛如颤抖着手去彩衣眼前晃了几下,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已经到了丧失五感的地步了么?
现在是眼,那接下来就是口、鼻、全身各处以及耳处。
她唱着歌的喉咙愈发颤抖,声线也愈加不稳了起来,看着彩衣的眼睛毫无知觉地缓缓闭上,洛如心中是说不出的刺痛感。
“别哭,阿姊。”
彩衣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已经在空中虚浮散开了。
过了片刻,彩衣的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从洛如的手心滑落,重重地垂在被褥上。
“彩衣!”
屋房内,抑制许久的哭声陡然爆发,悲戚之色流连于整间房屋内。
掀开被褥想要将人抱起的洛如,发现了彩衣一直放在被褥中不抽出来的那只手正死死地拧着心口处,为得就是抑制痛感,但又不想被人发现。
见此,洛如多日压抑在心中的苦感、悲感接踵而至。
此刻她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尽管悲伤之感已经踊跃至全身各处,她却好像丢了魂般,两眼空洞地望着撒在地上的酒酿小圆子。
彩衣到死都没有吃到酒酿小圆子。
这个她馋了很久的点心。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洛如很清楚的知道,彩衣是爱极了这个小圆子的,有时候胃口好她可以一下吃三碗。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她们担心。
“洛娘子,节哀。”何商与沉重地看着她道。
洛如很平静地用术法将地上的东西理了干净,将彩衣给抱了起来后,她走到慕宁身前,道:“慕娘子,我去准备彩衣的后事了,多谢你的宽容,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慕宁顿了许久,还是问道:“我并没有拿到彩衣的心,为何答应?”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也是我造下的孽,却让彩衣替我受了,”洛如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放心,等我办完彩衣的后事,我会到师川守护好那里的人。”
本要明日出发不渡渊的几人,被慕宁给延后了一日。
大家也知道其中的缘由,既是她自己提出的,便不好再说些什么。
洛如将彩衣的墓安在了袁州的内的一片花林中,希望她下辈子可以像花一样过得漂漂亮亮,不要像今日这般受罪了。
何商与还问过她为何不将彩衣带回师川安葬,她说:“彩衣就是在师川出的事,之后回到师川,我便给她立个衣冠冢就好,也能在我想她的时候去看她。而且想必她肯定不喜欢师川了,生在袁州好,她喜欢袁州,喜欢这里的一切,我也希望她下辈子可以投身在袁州内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
愿是如此。
在彩衣的墓前,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彩衣的来生会如同洛如说的那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办好彩衣的后事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临近傍晚,众人回到府中。
洛如也要辞行了,她打点好一切后,跟众人道别,就在出府门时,她看见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还有之前那只同她一起被朱浪抓去的菊花妖。
“孟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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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相识
◎“他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怕不是聋了?”◎
自那日慕宁与平汝闹不快后离去, 孟文心中十分愧疚,劝了平汝好几次这才来到他们居住的府门前,特来邀请他们再次做客。
找到他们的处所并不困难, 平汝随便打听了一下, 就知道他们是新搬来袁州的一户富商。
来到谢府前, 孟文颇有些紧张,但又有些兴奋的期待。
开门的人是位女子,那女子身着缟素, 神情悲戚,眼圈周围红红的, 似是刚为谁料理后事的模样。
莫不是这谢府上谁出了事?
但她一开口就把孟文给惊到了。
这女子居然知晓自己的名字, 还对自己出现在此很是惊讶。
“这位娘子,你认识在下?”
洛如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孱弱的青年男子,对上那双眼时,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仿佛两人从未相识过一般。
洛如皱着眉凝视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孟文本欲继续, 平汝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戒备似地盯着她, “洛娘子竟识得吾夫?”
“吾夫?”洛如只觉脑中一片眩晕,脚下也不稳了起来,“你和她什么关系?”
往日在师川一别, 再见他竟已与她人结为夫妇了么?
“你们是?诶!?他和三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见到府门前的洛如迟迟不走, 好像在和谁说着话, 李安安好奇走去一瞧, 发现立身于洛如对侧的青年男子居然与何商与长得别无二致。
但他身上病气过重了些, 还是和何商与有些许差别的。
“什么什么!?”
秦十堰听到外头的动静, 赶忙跑来,连带着其他人一同都堆在了府门口处。
何商与见到孟文时,眼底不禁闪过一份愕然,更多的是惊骇。
世间居然会有如此与他相像之人。
“咳咳!”孟文也被吓了一跳,咳得更厉害了些,“郎君,你…”
平汝也是一愣,但回过神后又将视线略过了去,自顾自道:“跟阿文比差远了。”
秦十堰小声说道:“这个,不会,就是洛娘子所说的孟文吧?”
站于院中的谢执说道:“既然如此,都先进来吧,别站在门口吹风了。”
本要离去的洛如又折返了回来,跟着众人一同进入了府内。
秦十堰疑惑道:“洛娘子,你不是要走了么?”
李安安扯住他的手,把他身子拉下来没好气道:“还看不明白吗?别说话了你!”
洛如:“我迟些走。”
之后秦十堰吩咐下人备好了晚膳,几人落座于厅房之中用饭。
孟文娓娓道来了此行的目的,为得就是再邀请慕宁和谢执到他们的小院之中做客。
孟文缓缓起身,满含歉意道:“上次真是抱歉,让娘子被误会,孟文在此给你赔个不是了。”
慕宁:“不必,我也不去。”
围在桌前的众人都很好奇这个上次是什么时候,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结下梁子的?
平汝放下手中长箸,面露不悦,微愠道:“我们都给你道歉了,为何还是这般?”
慕宁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只那一眼,就将盛气凌人的平汝给震慑住了。
孟文拍了拍平汝的肩,“汝娘。”
这一称呼令洛如下意识转了过去,发现他叫的人不是自己后,方才眼底踊跃的光芒瞬间暗淡了下去。
平汝不满地瘪了瘪嘴,不再继续说话。
“如此,我们也不叨扰各位了,实在是对不住。”
“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把客人给赶走了。”慕宁平静地吃着碗里的菜食道。
听到她这么说,孟文温和一笑,慢慢坐下道:“多谢各位的招待。”
他的身子实在是差得厉害,吃这一餐饭,不知道咳了多少次,每一次咳起来都像是被压弯了的长竹一般。
看着这一幕,何商与不由得有些异样的感受。
平汝不知喂他喝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里面好像装着深红色的液体,喝下后没过一会便神色如常,咳嗽的次数也少了。
洛如见他能正常说话后,冷不丁地问了句:“孟郎君可是袁州人?”
“不是,”孟文浅笑着摇了摇头,“我原先是师川人,后来因身体染了疾,汝娘听说这里有能救治的方法,才来的袁州。”
洛如细细琢磨这其中的话语,那么他和平汝就是在师川认识的了。
“你们夫妻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这种私密之事被她这般突兀的在饭桌上问出,饶是忍了许久的平汝也忍不下去了,她警惕地看了眼洛如,但洛如对她的警告视而不见,双眼依旧紧盯着孟文,等着他的下文。
平汝冷声道:“洛娘子如此好奇,这是要问出我们夫妻二人所有的事来吗?”
孟文安抚道:“汝娘,无妨。”
“阿文!”
今日来此本就不是她心中所愿,现在又凭空多出来一个认识孟文的妖,虽然上次几只妖一起被朱浪关在石室中,但她还是不得不防着些,谁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