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只有她,没有回来。
他没有将人安然无恙地给带回来。
此时谢执正坐在慕宁院子里的秋千上,那是他早在下山前就为她打造的,为得是让她回来时可以更喜欢这里。
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
而姜玉泉得知他醒来后,慢慢悠悠地赶来找他。
姜玉泉与柳山青差别极大,虽然他已到了古稀之年,但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一股快意的洒脱与刚劲,是与柳山青全然不同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我还是问了扶风的那个女徒弟才知道你在这。小木板,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小木板”这一绰号是姜玉泉给小时候的谢执取得外号。
那时他刚被柳山青给带回来,除了平日里对柳山青说上几句话,其他人一概不理,像个板着脸的小木头一样。但久而久之谢执也慢慢转变了一些,人也开朗了不少。
姜玉泉很喜欢逗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已无大碍,多谢师叔挂怀。”谢执微声道。
看他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姜玉泉就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能让这木板可以这般模样?
这些时日,那几个下山历练的弟子一直窝在那万书阁中,听说是在找能救那个死去的女弟子的方法,但过去一个月了,也没什么结果。
“你那徒弟?”姜玉泉试探地问道,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算了。”
他以为谢执也会跟那几个弟子一起到万书阁中找寻救人的办法,但他没有,醒来后便是无所事事地漫游在晏清派之中。
“师叔可还有其他事?”
听到这话,姜玉泉轻笑道:“这是要对师叔下逐客令了。罢了,这么说吧,门派内最近事情繁多,我就都替你处理了,这些时日你就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要走了。”
“嗯。”
不冷不淡地应答让姜玉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捋了捋长须,随后摇摇头道:“你呀你,又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离去了。
他又是一个人了。
谢执起身,走进了慕宁的卧房之中。
这里被保护得极好,里头依稀还能闻见慕宁身上那股淡而幽的旃檀香,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这里还保持着她下山前的样子。
他打开了那扇装物的木柜门,红色的桐油新的发亮,扑面而来的是女子身上的馨香。
里面装得都是慕宁的衣物,还有他送与她的衣物。
夹板上放着一个朱红色的四方漆盒,上面落了锁,也蒙了尘。
谢执想要施法将其打开,但却怎么也弄不开,似乎是慕宁在上面下了什么禁锢,淡紫色的辉光裹在四方漆盒上,做出保护的屏障。
想想也罢,他只得上手拂去那层灰,只是碰到漆盒的一刹那,下有禁制的铜锁瞬间落了开,掉在了柜底的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锁落了,禁制也跟着消了。
拂灰的那只手颤抖着,仿佛眼前之物是什么珍贵至极的宝物一般,就是连碰都带有些小心翼翼。
漆盒被打了开,里面装着之前他送给慕宁的小玩意。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竹蜻蜓,一只长得和小黑差不多的布老虎,环环相扣的九连锁,长得和慕宁八分相像的小泥人,还有一个婴孩耍弄的拨浪鼓。
当时他并不知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他去问了那些有着育人经验的长老们,也是那些长老第一次见到谢执来请教他们,还以为他是要教育那个小娃娃,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了谢执。
这才买了这些孩童玩耍的小物件。
后来那些长老才知道谢执问这些是为了给他的新收的徒弟的,一个个赶着去劝,但发现他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避着谢执好几天,生怕他来责问。
可没曾想,谢执根本就没有来找他们,而他那徒弟,也是对他送的这些东西表示很喜欢。
慕宁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小玩意都被精心摆弄过,似是主人为其找了一个好地方,安置在这。
谢执抚摸着那与慕宁八分像的泥人,喉中哽塞,眼眶处也泛着酸。
垂眸,一滴热泪从他眼角处滑落,砸在了袖袍上。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慕宁。
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日光普照的朝晨,小黑驮着一大堆自己买给慕宁的东西,而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想她。
他真的,很想她。
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锁好放回后,他走出了这里。
他先去了紫星阁,小黑还在门前守着,看见谢执时也是兴奋到了极点,想要冲上前去一把扑下,但又察觉到了谢执的心情似乎低落到了地底,只能换成摇着尾巴,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谢执没有注意到它,小黑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跟他一起的那个漂亮娘子不见了,小黑很是纳闷。
推开那扇门,谢执看着那处找到黄鹂的地方,盯了好半晌,也没进去,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最后又关上了门,不知去了何处。
慕宁带着黄鹂一同消散了。
他从紫星阁出来后没多久,就碰见了苏卫和叶丝丝。
“掌门。”苏卫作揖道。
谢执轻点了头,没有给他再说话的功夫,从他身侧快速走过。
不知走了多远,依稀能听见叶丝丝在苏卫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之后的一路上,也能听见其他弟子的欢笑嬉戏声。
而后他又来到了无遗山,碰见了正在镜湖旁钓鱼的朱浪。
朱浪笑眯眯地打招呼:“仙士!你醒了,我最近在这生活的挺好的,简直比我以前的日子好上不知多少倍!诶!仙士,你要不要吃鱼啊?我钓上来送你几条!”
“不必。”谢执摇头拒绝道。
他又走了,踏入了无遗山更深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疲倦,也不知时间。
直到天黑得透了,他才从里面出来。
没有人敢去问他怎么了。
宛若有长刺狠狠地扎在心口上,痛得他不能呼吸。
他开始生了怨,对自己的怨。
*
万书阁中,何商与三人被淹在了那一片凌乱的书籍之中。
何商与眼下乌青一片,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一般,“为何还是没有!”
李安安和秦十堰也颓唐了起来,这一个月里,他们在这万书阁中查遍了古籍,仍旧没能找到救回慕宁的方法。
自打他们进来,这万书阁里就乱成了一片,到处都是被掀开过的书册,看守着万书阁的人也是无奈,听从了长老的示意后也不再去管他们。
权当是给他们一个念想了。
姜玉泉来到这时,就看见了这乱糟糟的一幕。
“师叔祖。”何商与慌忙站起道。
另两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对着他就是一拜。
姜玉泉拂了拂手,“不用做这些虚礼,听闻你们在此查了一个月的古籍,可有找到什么办法?”
何商与立即将头低下了半分,颓然之气浮悬其中,“不曾,”后又打了个激灵,往姜玉泉身前就是一步,“师叔祖可有方法?”
李安安和秦十堰也带着期盼的神情望向他。
姜玉泉轻叹一声:“你们那师妹的事,我也听说了,她是消魂而亡的,魂魄都没了,自然是回天乏术了,你们还是尽早看开一些。”
何商与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谢执醒了,”姜玉泉说道,“人不知道去哪了,你们谁能猜到他在哪吗?”
李安安不确定道:“也许,在师妹的院子里。”
姜玉泉得到了线索,便走了,留下他们三个,还有他说的那句回天乏术的话。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万书阁,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般。
就好像是慕宁从未来过晏清派一样。
直到有一日,崇明又带着人来挑衅,何商与积攒了一个月有余的怒气,拿起剑就要往下冲去。
崇明嗤笑道:“哟!急了?”
崇明带来了许多流云派中人,就是想逼那谢执出面,好报那日的杀身之仇。
何商与敌不寡众,根本碰不到崇明一分一毫,再加上他多日未休的缘故,身心力竭,被打退了回来。
崇明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子们,笑得十分嚣张,“看,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不仅是你的师妹,就连你的掌门,还有整个晏清派,我都要毁之一旦。”
狠戾的语气回荡在何商与的耳中,他操起手中剑,奋力往前刺去,但还是被崇明轻松躲了开。
崇明大笑着,声音回响在整座山峰,他蹲下身附在何商与耳边,“你,就是晏清派的一条狗,现在看来还真是可怜至极啊!你不是想要救回你的师妹吗?来我的流云派,做我的狗,我就帮你救她。”
何商与气得眼睛发红,怒声道:“你做梦!”
旋即何商与朝他胸口一击,将他击退至几米开外。
崇明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登时怒形于色,拿起剑来就要往何商与身上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光芒打掉了崇明手上的长剑。
“流云派的狗,也能来晏清派撒野了?告诉徐风随那个蠢物,以后找弟子要找聪明些的,别尽带些没有用的蠢东西来,丢人。”
何商与回头看去,“师叔祖。”
“呵,”崇明不屑一笑,对着何商与道:“你若是还想救你那师妹,就来流云派寻我,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投靠流云派才是正确的选择。”
姜玉泉看他还在此危言耸听,又在他跟前落下一记金光,吓得崇明退后了好几步,临走前还不忘说上几句。
“等着瞧吧!”
第87章 赝品
◎“一个赝品,你和她一点都不像。蠢货。”◎
又是一月, 寒潮褪去,春暖花开。
姜玉泉找到了谢执,彼时他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 但比之前还是差了些。
“小木板, 我大限将至, 怕是不能再陪你继续走下去了,往后之事,恐要你独自承担下去了, 我用我最后的气运给你算了一卦,过不了多久, 你命有一劫, 此劫为凶兆,若是渡过,便可安然无恙,但若是渡不过, 怕是…”
他欲言又止,谢执抬手示意道:“师叔不必多说, 命数既已定,那便听天由命罢。”
“好, ”姜玉泉叹了口气,“那我走了,往后多多保重, 别再要死不活了, 开心一些, 多笑笑。”
谢执终于抬起头来, 眼中划过一记晦涩不明的暗光, “师叔, 保重。”
姜玉泉走了,离开了晏清派,至于去哪,不得而知。
谢执又重新挑起了身负掌门的重担,只不过大多事务他都无暇顾及,每日忙着在慕宁的院子里栽花种树。
门派管辖松懈,新入门的弟子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将晏清派整得乌烟瘴气,还是由一些年岁较长的弟子们管束后,这才稍稍收敛。
何商与见不惯,跑到慕宁的院中,找到了谢执。
“掌门到底要如何?如今派内事务繁多,您一概不管,师叔祖的嘱咐您全然忘记了吗?”
谢执垂首不闻,蹲在院角旁拨弄着新进的长春花,花瓣上还沾有几滴露水,颜色鲜亮,惹人喜爱。
“掌门!”
何商与冲上前去,想要将那长春花全部摧毁,被谢执一挥手给退了出去。
“如今不是很好?新弟子入内,你们管束得很好,还有其他长老帮扶,我也无事可做。”
“出去,以后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来此。”
谢执沉下声,俨然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何商与对此感到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今日一事后,不知是谁撞见了这一幕,将何商与与谢执起了争执一事传露了出去,引得派内上下人心不齐。
他们觉得,这样的人不应当坐在掌门这个位置上。
若还让他继续担任掌门一职,怕是以后晏清派都要跟着没落。
但他们都忘记了,当初是谢执独自一人挑起了五大门派之首的职责,也是独自一人挽救了晏清派。
后来,何商与投靠了流云派,带着李安安和秦十堰一起。
晏清派的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后,对这三人唾弃不已,有的甚至也跟着逃了去。
愈显荒凉。
流云派的原掌门徐风随在前几日忽然暴毙而亡,似是吃了什么丹药后生命垂危,临死前将掌门一职托给了崇明。
现在的流云派,是崇明做主。
随着他势力的壮大,流云派的名声也远扬在外,晏清派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惹人艳羡的门派了。
山下有许多人慕着流云派的名前来,纷纷加入其中。
流云派在崇明的带领下越做越大,他还扬言要重新在这月初九,在岳沂山峰,重新选出五大门派之首。
其他门派并无这般好强,只得连连应下,草率答应此事。
而谢执根本毫不关心,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在慕宁的院子里弄植花草。
就连三人投靠流云派一事,也无甚于心。
外人皆道他是对自己先前收下的徒弟情根深种,对外他无声宣告了自己对慕宁的爱意。
而苏卫承起了大师兄的职责,教导着派内为数不多的弟子。
对于此事,他也不知该如何,也不明白为何他们会投靠到崇明那一头去。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
何商与从谢执那出来后,决心要去流云派投靠崇明。
那日,崇明不仅告诉了自己有救慕宁的方法,还告诉了他万年清就在他的手上。
是了,当初就是知道万年清能救慕宁才去的不渡渊。
他不想再看见谢执这样颓废下去,也不想看见自己当初求道之地落败至此。
所以他要去崇明那拿到万年清,让一切都回归到最初的模样。
当夜,他收拾好行囊,就要悄声离去。
他对谁都没说过,甚至是自己的师尊,也只口不提,他要独自一人完成这件事。
恰巧秦十堰这会儿听说了白日里何商与与谢执争吵的事,带着李安安来到他屋前,想要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还未叩门,何商与背着行囊的模样便随着屋门的张开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师兄?你这是要走?”秦十堰不敢相信道。
随即他伸开臂膀,神情严肃,“掌门就是太过伤心了,三师兄别在意,这还有我们,你要是走了,晏清派就真的散了。”
“是啊是啊!三师兄,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罢,李安安就卸下了何商与身上背着的行囊,往里一扔,秦十堰也很有默契地将人给拉了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