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陵神色冷淡,闻言不语。
涤竹自知失言,便没再多过问。
到他离宫之前,他才听到了晏陵冷淡的嗓音:“能够似如今这般,已然足够。”
“再多的,便奢望不及了。”
涤竹微顿,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同情晏陵。
当今皇上冷淡不近人情,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而对这样的人动心,自是要做好了凡事都不会有所回应的准备。
其中心酸难言,大概也仅有自身知晓。
但他是这么想的,晏陵却不是。
陪伴在了温月声身边的每一日,对于晏陵来说,都好似一颗心浸在了蜜糖之中,她虽冷淡,却未有拒绝。
今日傅俞白之事,也足够能说明,她并非是任何一个送上门来的人都要。
如此就够了。
自来倾慕她也好,爱她至极也罢,皆是他的事,她有没有回应,也不影响他的心。
晏陵清楚,他之所以能够一直伴在身侧,大抵也是因为他不从她身上索取什么,不会强烈地要求她同他一样动心。
……时日久了,他甚至隐隐有所感觉,她的身边,好似从前也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只对方跟他不一样,每次付出,都想要她的回应。
要她热烈地回应,要她亦是为了爱意转变自我。
这个人是谁,晏陵不得而知。
但只怕此人最后的结果,便是被她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从前的事已经过去,虽说他如今是连谷雨都看着碍眼,但有些事情,不必过多细想。
总归如今陪伴在了她身侧的人,只有他。
他尊重温月声一切的秉性,甚至她凉薄的性子,也习惯她将一切摒除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但这皆不影响他毫不保留地爱着她。
他乐此不疲。
温月声对此,却没太大的感触,只觉得有时候晏陵实在是痴缠得紧。
她把他当成一只恼人的猫,若不在她面前挥舞利爪,她便能容忍他在身边乱窜。
只温月声没想到,猫这种生物,最是容易得寸进尺不过。
而晏陵比之猫,更是多了不少的心眼。
先是家没了,然后彻夜为她抚琴,以这般正当的理由,入得她所住的内殿。
后来又说深夜风凉,怕她伤了风寒,晚间总不自觉地会起来给她盖被。
盖着盖着的,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搂住她的腰肢,与她一并共眠。
等到了某天夜里,温月声似有察觉,睁开了眼,瞥见他所做的事情后,这人已经没了半点的羞耻之心。
只捂住了她的眼,不让她看见他透红的耳垂和脖颈,随后越发肆意妄为。
自他搬入宫中,也有了近一年半的时间。
若他二人共处,无论白天黑夜,他总是格外痴缠。
温月声有时嫌烦,会叫他的名字,他便会收敛。
但有的时候,他情难自已,便顾不得她的拒绝。
若将她惹恼了,第二日便会再来请罪,请完罪后便抛之脑后,很快便故态复萌。
时日久了,温月声也懒得管他。
倒是不想,如今他连她的衣带都敢松了。
温月声轻皱眉,欲叫他停手……停嘴。
抬眼却见他松开了捂住她眼眸的手,他那乌发散落在了她的腰间,眼眸潋滟生辉,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温月声一时无言,待得回过神来,他便已经欺身上前。
她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上,难得皱下了眉头,冷声道:“你……”
说出口的话,却有些支离破碎。
只能见得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轻喃:“圣上明日再罚我。”
随后便封住了她的唇,将她的所有话语俱是给咽了回去。
夜色渐深,屋外大雪纷飞。
飘扬着的雪花,将整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皆给掩埋。
屋内燃着滚烫的炭盆,原本到了后半夜,就应该进去添些新炭才是。
但来添置炭盆的人,皆是被谷雨拦了下来。
谷雨红着脸,只对跟前的人说不方便。
温月声体温较之寻常的人要低,冬日里便是穿得单薄也不容易生寒,原是不让他们半夜起来添炭的。
但谷雨总担心她的身体,天气转凉后,还是会起身一次。
唯有今夜过后,她嘱咐了底下的内务官,日后夜间不可随意进入皇上的内殿。
她自己亦然。
只有偶尔几日,天亮得早了些许,她推门入内的时候,能听见里边的人不耐烦地道:“晏陵!”
短促之后,便听到晏大人用餍足的声调道:“嗯,我在。”
谷雨每每听及此处,便通红着耳朵快速退出了殿中。
好在晏陵虽得寸进尺,却也知道收敛。
偶尔索求无度,被她赶出静殿,便乖觉地留在了偏殿之中。
等待着过几日她态度软化,再行登堂入室。
经久如此,乐此不疲。
大雪过后,进入了春日。
万物复苏,百花齐放,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间。
到今岁夏末之时,就是温月声登基的第三年了。
三年之内,朝堂内外焕然一新。
大徽原本积弊众多,但在新政之后,情况逐渐好转。
官员内部,三年之内更换众多,比之此前肃清朝堂之时,转变还要大,而民间,温月声重农重商,百姓安居乐业。
不过短暂的三年之内,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的王朝,竟是焕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至第三年时,天公也作美,年节之时落了雪,但雪下得不大,却又很好地滋润了土地。
春日里,百姓忙着农种,推行到了大徽每个地方的种子,在这三年内落地生根发芽,也逐渐长成。
原本颓丧的王朝,竟是初具盛世之兆。
朝堂内外,包括了各地军权,在进行调整和更改,以及剔除弊端之后,也逐渐变得铁桶一片。
至少……昊周的探子,再也不似先帝在时那般,轻易就能够探听得到大徽朝堂内的事,更无法得知具体的兵力。
而越是如此,便让人心底越发焦虑。
春日对于许多人而言,只是个好时节,但是对于昊周人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三年前的春日,正是昊周战败求和,与大徽签订盟约之际。
而今三年一晃而过,两国边疆泾渭分明,互不相犯。
但边疆内外的百姓情绪,是可以能够探知得到的,对面的大徽,在新帝登位后的三年内,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此事做不得半点假。
而每到春日,距离当初签订盟约的时日越近,许多人心底就越发没底。
到得三月初,在这般躁动的人心之下,边疆终是发生了一次极大的摩擦。
若按照三年前来说的话,此番事情也算不得多大。
毕竟三年前的边疆,尚且还处在了战火连天之时,昊周的铁骑踏足大徽的国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在这三年之中,兴起这般冲突,还当真是第一次。
而冲突的原因,则是在于昊周那边。
三年前那一战,昊周损失惨重,三大部族直接少了一族。
历经三年调整后,原本的昊周博尔氏的位置,被新提拔起来的部族顶替,加之金氏也有休息调整,略微缓了过来。
但哪怕过了三年,被重创过的金氏,仍旧是三大部族的最末位。
金氏把今日部族衰败之象,俱是怪在了大徽的头上。
既仇怨大徽,又想要趁早振兴部族,以待他日开战之时,可以给足大徽一个沉重的打击。
在这般情况下,金氏便铤而走险。
派出部族当中的精锐,趁着夜色潜入了玉王镇中。
因为两国还属于休战期间,玉王镇在早前温月声亲自率兵征战时,就已经被大徽收回了,所以哪怕是金氏,也不敢在此时随便偷袭生战。
但玉王镇是金氏生钱的主要据点,在金赤死后,金氏还有大批的金银潜藏在了玉王镇中。
如今部族想要重新壮大,便需要大批的金银。
那批金银藏得很深,除了金氏内部的人,几乎无人知晓。
在重利的吸引之下,金氏便不顾朝中指令,潜入玉王镇,趁着夜色,将大批的金银转移。
他们驻守这边近二十年,潜藏的金银数量极多。
并且为了能够活用这些银钱,放在这里储存的,全部都是真金白银。
金氏贪婪,想要将这一批金银全部带走。
从挖掘到了挪动金银,一直持续到了天方初明之际。
天一亮,镇守玉王镇内的大徽将士便发觉了此事。
消息传到了边疆,镇守边疆的李庆元当即带着众将,奔赴了玉王镇,欲截断他们的退路。
两边发生冲突的时候,李庆元被昊周赶来的援军打成重伤。
而在边疆指挥的陆振国,第一时间要求大徽军队保全实力,暂且退回边疆防线。
不得已,李庆元便只能看着金氏带着一部分的金银撤离。
好在阻断及时,金氏潜藏的金银,有大半部分未能拿走。
但因其破坏盟约,潜入玉王镇,且还伤及了大徽将士,此事影响深远,朝中对此事,还是格外的气愤。
当日早朝,在清楚李庆元重伤,便是军医及时医治,也要卧床休养半年的消息之后,朝中武将尤为愤慨。
此事刚提及,陆青淮便已经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昊周这般行径,便是挑衅。”
“盟约时间已经过半,眼下只剩余两年,对方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分明就是包藏祸心。”
“以臣之见,不若直接撕毁了盟约,兴兵冲破防线。”
他这话一出,便得了许多武将的附和。
原本大徽跟昊周结怨就很深,短暂的休养三年,那是因为两边的情况都不好,才做出了这般权宜之计。
如今朝野内外均是被肃清,兵马充足的情况下,没道理会怕昊周才是。
谁都清楚,以两国的局面,大徽跟昊周势必还有一战。
只是开打得早晚的问题罢了。
便是眼下不打,那五年之后也一定会开战,倒不如趁着眼下大徽一切都好,直接将昊周打怕了的好。
三年时间,大徽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大徽了。
“皇上。”齐放微顿了片刻,缓步走出:“臣以为,此事还需得要看昊周的态度才是。”
“在盟约期间,越过了防线,这便已经属于毁约,如若昊周想要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势必得要付出代价。臣以为,是否动兵,还需要取决于昊周愿意付出何等代价。”
陆青淮皱眉:“这都已经被欺负到了头顶上了,哪还有不还手的道理,还有,什么样的代价可以让全军将士吞下这口气啊?”
齐放闻言微顿后道:“既是受了委屈,便要赔偿。”
“代价便是,昊周需得要归还所有从玉王镇内得到的金银,再行赔偿大徽五十万两白银。”
这话一出,莫说陆青淮,连边上的李庆元本人都怔愣了瞬。
他就被打断了个肋骨,就值当这么多钱啊?
他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傅俞白道:“齐大人所言有理。”
“今非昔比,大徽已非从前弱势之态,昊周若想要息事宁人,就需得要拿出息事宁人的态度来,五十万两并不算多。”
陆青淮闻言,忍不住跟李庆元对视了眼。
还是他们这些文官黑啊,似是陆青淮他们就想着打回去算了,他们倒好,开口就要让昊周给钱。
如傅俞白所说,五十万两对于昊周来说,这笔钱也算不得什么。
但在两国对垒当中,输了这个阵势,就已经很是丢人了,还要赔钱。
……也不知那位昊周皇帝的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温月声坐在了上首殿上,听及他们的话,并没有表态。
户部之中,姜露缓声道:“回禀皇上,去岁大丰收,加之新政推行之后,国库充足。”
她只说国库充足,却并未提及其他。
下首的晏陵却是道:“启禀皇上。”
温月声登基后的第一年,晏陵便已经入了内阁,如今官居内阁学士,在朝中亦是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他一开口,对面的江焰便忍不住抬眸看向了他。
“臣以为,此番昊周骤然出现异动,只怕并非只是个意外。”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殿内的朝臣们,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俱是皱下了眉头。
陆青淮脸色一变,都顾及不上与晏陵平日里的仇怨了,开口便道:“晏大人的意思,是这次之事,是昊周刻意所为?”
他们得到的消息,还有李庆元本人叙述的内容,都是金氏背着昊周朝廷所犯下的事情。
陆青淮镇守边疆多年,对于昊周这些将士了解颇深,金氏在日益衰败之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他看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但如果晏陵所言为真的话……
晏陵微顿,随后声色冷淡地道:“三年时间,昊周安插在了大徽朝中的探子,俱是被全部拔出,但同样的,大徽亦是不清楚昊周境内情况。”
“在玉王镇被收回了之后,金氏部族已经全部撤回了昊周都城,臣以为,以昊周皇帝对于都城的掌握程度,金氏不可能绕开皇帝,贸然行事。”
齐放眼眸深邃,闻言眼眸微沉。
他同晏陵几乎没有往来,甚至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对于晏陵这番话,他亦是认同的。
傅俞白面色微顿后道:“若是如此的话,昊周是想要撕毁盟约吗?”
齐放摇头:“这般行径,只怕是想要让大徽率先毁约。”
虽说以两国的局势,谁先毁约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但战争之事,对于百姓而言,皆不是什么好事,率先发起战事的一方,也要承担更多的压力。
三年时间,昊周确实已经按耐不住其野心,欲与大徽正面一战了。
章玉麟沉默许久后,当下迈出去了一步。
他身型壮硕,在这朝堂之上,都属于格外显眼的,如今单膝跪下,开口便毫不犹豫地道:“皇上,臣章玉麟,愿带兵三十万,踏平昊周。”
在他之后,江焰、陆青淮亦是同时出列。
“臣等愿率兵前往边疆!”
大殿之上,温月声手中握有白玉佛珠,在他们出列后,她转动佛珠的手微顿,轻抬眸,眸中冷淡冰凉一片,开口道:
“传朕旨令,整兵五十万,于边疆主城。”
在殿下无数朝臣的注视之下,她冷声道:“等待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