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闻过就不会忘的味道。
她抬步,径直入了房间内。
“郡主!?”这边的人皆是神色巨变,回过了神来,皆慌忙跟了进去。
然一入内,看到的却是温月声已经将瓷瓶中的解药,灌入了陆青淮的口中。
高泉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满室死寂中。
温月声起身,行至旁边的铜盆边上净手。
那边陆青淮的身体已经抽搐了起来,她却冷声道:“我在昊周使臣的身上,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所有人皆抬眸看向了她。
陆红樱满脸仓皇,面色近乎白得像纸一般。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月声说,她闻到过这个剧毒解药的味道。
陆红樱神色怔忪,却见温月声那双冷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她道:“四将之一的泰兰。”
其实味道几乎很浅,浅到寻常人不注意的话,是根本闻不到的。
但温月声杀性太重,对血腥味格外敏感。
武斗之前,泰兰根本没受过伤,身上却一直带着这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床上的陆青淮呕出了黑血,又一次昏厥了过去。
夜还很漫长。
入了九月,盛阳依旧。
因昊周使臣在京,今岁的秋日狩猎也提前了许久。
皇家狩猎场内的枫叶都未红,狩猎便开始了。
“……今日陆青淮当真能来?”狩猎还未开始,恒广王便皱眉问了一句。
渭阳王道:“便是今日不来,月底和亲时,他也得到场。”
原因无他。
与昊周和亲的人选仍未定下,其他事宜却几乎已经落实,包括护送公主至边疆的将士。
这个人选,当选对边疆熟悉的,且还是大徽格外重视之人。
与昊周使臣商议过后,定下了陆家兄弟。
但……
陆庭玉还好说,陆青淮重伤未愈,此前武斗都没能参加,届时又如何去送亲?
昨日宴上,昊周太子郁舜听闻陆青淮此前也同陆庭玉一并入了京的事,便提出今日狩猎场上,想一睹陆青淮之风采。
陆青淮年少成名,十六岁时就能挽弓射箭,于纷乱的战场上,一箭直取对方将领性命。
郁舜会有此言,倒也不意外。
但在他们都清楚陆青淮重伤的前提下,昊周此举,便旨在试探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且如今还在和亲议定的阶段,今日若陆青淮不能完整地出现在了皇家狩猎场,那便是大徽露了怯。
昊周那边,自然也好提出更多的和亲要求。
而这个要求,据渭阳王观察,多半是冲着思宁去的。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陆青淮若来不了,四弟,不如你去跟昊周太子说道说道,说思宁对你情深义重难以自拔,是决计不会嫁给他的!”渭阳王看向萧缙道。
他这话一出,景康王身侧的梁文昊便道:“思宁郡主待永安王不是一直都如此吗?”
渭阳王当即笑了:“是吗?是的吧。”
“对呀,满京城谁人不知,思宁郡主对咱老四情深不悔呢?”他抚掌大笑,旁边的萧缙神色难看非常。
只他阴沉着脸,未能开口,昊周使臣已经到了。
郁舜着一身白色衣袍,面冠如玉,仪表堂堂。
领着昊周众武将出现在狩猎场时,引来无数的目光驻留。
萧缙神色越发难看。
原因无他,这位昊周太子,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右手腕间,竟也是佩戴了一串佛珠。
他看见了旁人自然也看见了。
身侧几个兄长庶弟未语,然目光却不断落在了他的身上。
萧缙彻底冷下了目光。
昊周使臣已到,然陆青淮仍未露面。
恒广王四下看了眼,问道:“陆青淮不在,那位新任的定远将军也不在?”
渭阳王:“这大哥可就问倒我们了,人家定远将军可是思宁的护卫,思宁不在,他不在不是很正常?”
话虽如此,场面上还是不太好看。
昊周今日奔着陆青淮而来,陆青淮久不出现,难免叫人生出些不好的猜测来。
天子身边的重臣,都清楚陆青淮的事,然普通大臣却是并不知晓的。
边疆多年来,靠着陆家三将支撑着,其中又以陆青淮实力最强,若陆青淮出事的消息传了出来,难免会朝野动荡。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问出了口:“小陆将军是何时归京的?”
“据说是跟陆将军一并来的。”
“那武斗之时,怎未能见他?”
“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场武斗事关重要,陆青淮都没有出现,这事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可昊周使臣就在眼前,他们也不好将担忧说出口。
只等到了皇帝的銮驾都已经到了,陆青淮仍旧未能现身,有些人便有点着急了。
“陆将军怎还不来?可是路上出现了什么事情耽误了?”
昊周那边,郁舜也收到了些消息。
只知道校场点兵的那一日,大将军府去了很多人,但陆青淮真正的身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算了下时间,今日是陆青淮毒发的最后一日。
若今日还拿不到解药,陆青淮几乎是必死的。
正逢皇帝携众臣入了狩猎场。
未见得陆青淮,不少人心中忐忑。
不只是今日与昊周的博弈,陆青淮若真的出了事,对整个大徽都是极大的损失。
军中出现这样出类拔萃的将士,尚不知要多久,和亲未成,陆青淮出不得半点差错。
静立不安中,忽而听到了踏踏马蹄声。
马蹄声整齐划一,咚咚咚地敲击在了许多人的心上。
抬头乍见滚滚烟尘中,有人纵马疾行而来。
隔得很远,却气势磅礴。
那为首之人,着一身金色戎装,日光之下,那金色的甲胄光彩夺目,轻抬首,露出了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
鲜衣怒马少年郎,正是那不断被人提起来的陆青淮。
这边先是一静,随后有人惊呼出声:“陆将军到了。”
场中顿时躁动了起来。
陆青淮没事!且还不只是没事。
原本重伤未愈,已经距离毒发只有一日时间的陆青淮,不仅还活着,甚至还能骑马飞奔,姿态张扬。
郁舜身侧的武将皆是脸色微沉。
这代表着,昊周与大徽谈判,又少了一个筹码。
郁舜则是轻顿了下,目光落在了陆青淮翻身下马的位置,那边停了辆马车,旁边站着比马车还要高大的章玉麟。
温月声缓步走出马车。
她为首,章玉麟在左,陆青淮在右。
“陆青淮怎么是同思宁一起来的?”渭阳王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恒广王沉声道:“当是路上碰到便一起来了,怎么,你该不会觉得,陆青淮也是思宁的护卫吧?”
然跟渭阳王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尤其是一些清楚内情的人。
尤其陆青淮此人,性格是出了名的桀骜难驯,如今却这般乖顺地走在了温月声身后……
萧缙眼眸幽沉,目光落在了那为首之人的身上。
今日狩猎,温月声却并未穿骑装,行至跟前,他听到渭阳王问她:“思宁,你骑装呢?”
温月声道:“我不杀生。”
渭阳王:……
好,她来狩猎场礼佛来了。
她身边的陆青淮步履生风,容貌出众,身上还带有少年人独具的风采,然走了两步,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不疼?”
陆青淮脸一僵。
疼,他快疼死了。
就刚才,还没到皇家猎场前,他还病歪歪地躺在了温月声的马车里。
他疼得要死,温月声那婢女还道:“陆将军离远些,我们家郡主不喜与他人触碰。”
好一个不喜他人触碰。
那天他被那巫蛊之毒折磨得几欲死的时候,不是她掐着他下巴给他灌的药?
温月声简直没有人性。
但陆青淮是谁,他是边疆战神,他能让这疼打倒?
他就算是疼死了,也要从马车上爬下来,骑马登场。
叫郁舜老狗好好看看,他活得比郁舜的老命还要长。
也不知如今正值盛年,堪堪二十六岁的昊周太子郁舜,知晓陆青淮私底下叫他老狗,会是一种何等的心情了。
温月声抬步欲走,却见陆青淮站住不动了。
她扫了他一眼,就听陆青淮小声跟章玉麟道:“章哥,你扶着我点,我好像站不太稳。”
谷雨:……
“陆将军,你这样回去,伤口撕裂了的话,曼娘会生气的吧?”章玉麟挠了挠头。
陆青淮:?
温月声身边的人跟她一样没有人性,那个周曼娘,前一日他吐得想死,她还让人给他灌苦药。
吐了再喝,吐了还有。
喝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药了。
他一边龇牙咧嘴喊着疼,一边佯装无事,靠着章玉麟的力量,一路进了皇家狩猎场。
陆青淮受伤的事,发生在昊周使臣入京之前。
作为两国博弈的筹码,如今他完好无整地出现,让许多人暗中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道:“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伤势可好全了?”
“回皇上的话,臣已无碍。”陆青淮神色如常地道。
“既是受了伤,今日的狩猎就不必勉强了。”
目的已经达到,陆青淮的身体情况也确实撑不下来整场狩猎。
他应下,转身欲走。
章玉麟正准备伸手去扶他,就见这人瞬间直起了腰,面色沉静步履从容得好像他大哥一样,章玉麟抬眼,见得昊周太子到了跟前。
陆青淮对郁舜正色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郁舜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原以为,还能以解药与郡主做些交换。”
陆青淮:……
拿他的命跟人做交换是吧?
老狗不得好死!
第32章 是我杀的
“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郁舜眸光微动:“郡主是如何识得解药的?”
巫蛊之毒的解药,本身就是剧毒。
能调配出解药来的医者不多,即便是真的调配出了,也未必敢用。
仅三日,观陆青淮这模样,似是早在前两日就已解了毒。
那就是校场点兵当日便已解了毒,也就是说,温月声当日离了校场,就让陆青淮服下了解药。
温月声闻言道:“还得多谢太子身边的人告知。”
郁舜微怔。
她目光与他对上,声色冷淡地道:“泰兰。”
郁舜身后的泰兰神色大变。
那个擅巫蛊之毒的将士,是他攻打昊周旁一个小国时俘虏的。
对方下手极狠,而且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他将对方擒住后,却也中了巫蛊之毒。
后来那人被太子降服,便给了他解药。
所以他是曾中过这巫蛊之毒的。
可是……
这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温月声是如何得知的?
郁舜看着她,许久,方才轻笑了瞬。
两次交锋,均未取得优势。
他欲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长随却附身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狩猎将要开始,他得同大徽皇帝一起添些彩头,不能久留。
他离开后,陆青淮扶着腰,看向温月声:“我听说这老……太子想要求娶你?”
他扫了眼郁舜离开的方向,沉声道:“郁舜这人,狼子野心。”
“如今虽短暂求和,但我始终觉得,他亡我大徽之心不死。”陆青淮镇守边疆多年,对昊周和这位手段狠辣的太子也算了解。
他眼眸闪烁,认真地看向温月声道:“此人并非良配。”
以前他同思宁郡主不相熟,但这次她救了他的性命,他认这个情。
他虽不知昊周和亲的目的是什么,但短时间内能停战休养生息,于大徽而言是一件好事,但那位去与昊周和亲的女子……就未必了。
温月声淡声道:“我于他无意。”
她只会杀人,不会爱人。
陆青淮到底重伤未愈,身体支撑不住太久,先行离开了狩猎场。
他走后,章玉麟作为新任武官,必然是要参与这次狩猎的,只他在走之前,将消息告知了温月声。
“周大人那边传来消息,孙氏‘病逝’了。”
温月声不置可否。
章玉麟离开后,她带着谷雨去了皇家狩猎场的行宫中。
她今天来这里,就是来见一个人的。
行宫建得较远,在皇家狩猎场的背面。
此刻狩猎刚开始,通往行宫的路上格外安静,也不见什么人。
除了温月声和谷雨外,就是给他们引路的宫人。
因这里也属于狩猎场的范围,是以路上偶尔还能见到跑跑跳跳的兔子或者山鸡。
山林之内,树木高大,花繁叶茂。
温月声着一身青色衣袍,穿行在了这山林间,神色冷淡。
若非此处不是皇家狩猎场的话,倒颇有几分山间清修的意思。
然走了大半,温月声骤然停住了脚步。
她身后的谷雨微愣,问道:“郡主,怎么了?”
她朝着温月声看的方向看去,见到的只有郁郁葱葱的丛林,只不知为何,周围十分安静,刚才一路上看见的小兔子、山鸡之类的猎物都不见了。
“救命、救命……啊!”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声音出现的瞬间,谷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面色微变。
下一刻,就看见那繁茂的山林间,跑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上的衣服破碎,脚上鞋子掉了一只,左臂之上血肉模糊,连带着那只没穿鞋的右腿之上,也是鲜血淋漓的女人。
她浑身是血,神色惊恐,那条已经接近于废掉的右腿,根本用不上任何的力气,可她却还是铆足了劲,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她面色惊惧,额头也磕得青肿,那种惊慌绝望的模样,就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一般。
这人出现得太过突然,谷雨还未能反应过来,却忽见那女子背后出现了一只庞然大物……
“啪!”那东西出现的瞬间,将那个给他们领路的宫人吓得腿都软了。
他跌坐在了地上,背上的弓箭和箭矢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