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京城内,能有能力射杀大虫的人都不多。
只梁灿一事,皇帝已经是盖棺定论,加上证据不足,哪怕眼下她知道这事跟温月声身边的章玉麟脱不开关系,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但是……
“本宫那不争气的侄子,突然就这么惨死在了皇家狩猎场中,每每念及此事,本宫都难以入眠。”
淑妃微顿,眸光扫向了温月声:“好在到底是让本宫找到了些证据。”
下首的梁文昊道:“梁灿的手臂及腿骨处,皆有断裂。”
“显然是被人打断了腿骨和手骨后,因其无法行动,才被恶狼啃噬。”
他看向温月声,冷声道:“据这宫人所言,那日他领郡主去行宫,行至半路时,突然冒出来了一头大虫……”
“是郡主身边的章将军,将那大虫射杀的。”他微顿后道:“敢问郡主,梁灿之死,当真跟郡主没有半点的关系?”
谷雨站在了温月声身后,闻言都要气笑了。
当时大虫冲出来,这宫人便吓得晕了过去,何时看见有人射杀大虫了?
还说是章将军所为……
那是他们郡主杀的!
那跪着的宫人眼眸闪烁,他确实没看到是谁杀了那大虫,但他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了淑妃手中。
淑妃让他怎么回答,他便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来答。
陆青淮皱眉道:“梁公子,梁灿是被他养的狼咬死的。”
梁文昊与他对视,静默不语。
他们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
而且,梁灿一个庶子罢了,梁府想要出这口气,却并不打算真的让谁给梁灿偿命。
他回身看了眼上首的淑妃。
淑妃微顿,起身笑道:“梁灿已死,许多事情,本宫也不欲追究了。”
“只……”她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只这么看的话,温月声生得极好,虽是如今名声不佳,但配他们家梁文昊,也是够了。
“本宫这侄儿是个憨的,自及冠以来,婚事一直都未有定下,本宫今日看着,他与郡主倒是十分相配。”
淑妃微顿,看向温月声:“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温府上下,都属于永安王一派,但温月声不同,那般声势浩大的退婚后,温府独她一人,是再不可能与永安王有关系。
她身边有章玉麟,还有这处处维护她的陆家兄妹。
且淑妃隐隐有听说,温月声确实极善调。教武将。
这么一来,用一个梁灿的死,换得几个名将,甚至可能是一群名将。
自然是极划算的买卖。
按理来说,这事当与温寻商议,毕竟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温寻属中宫一派,这就注定了他哪怕是让温月声嫁一个身无长物的草民,也不会嫁给梁文昊。
所以这事,只能取得温月声同意,然后她直接求到皇帝跟前,让皇帝为其赐婚。
梁灿之事,只不过是她敲打温月声的一个把柄罢了。
淑妃这番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陆红樱都要气疯了。
梁文昊是什么人?
是,他确实没有娶亲,但却整日眠花宿柳。
院子里的女人,加起来比公主府的仆人都要多。
他想娶郡主?
呸!
什么东西。
那梁文昊亦是抬眸打量了温月声几眼,从前竟没注意,这位日日跟在了永安王身边的思宁郡主,倒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看在她这一身皮肉的情况下,等过了门,他也不是不能好好地待她。
至于其他,什么昊周太子的求娶,还有永安王,梁文昊并未往心里去。
昊周那边,去和亲的人,必定会是福瑞公主。
不是也得是。
“郡主?”温月声久不出声,淑妃面色沉了下来:“若今日郡主点头应下的话,那梁灿的事,此后便彻底埋在了土里。”
“梁家自然也会好好地待郡主。”淑妃眸光定定地看着她:“可莫说本宫没给郡主机会。”
温月声捻佛珠的动作一顿,她抬眸,对上了淑妃的眼睛。
她淡声道:“梁公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42章 斩首示众
殿内一静。
淑妃及梁文昊皆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梁文昊还道:“郡主什么意思?”
温月声未开口,却有宫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娘娘,出事了!”
顾不得这殿内还有其他人在,那宫人就已经大惊失色地道。
同一时间,太和殿内也收到了消息。
皇帝原还在审问底下的两个儿子,本暴躁非常,听得外边喧哗一片,脸色越发难看。
那高泉步履匆匆,满头大汗地进了这殿中,甚至顾及不得其他人,开口便道:“皇上,外边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是开朝皇帝所设,为百姓击鼓鸣冤时所用。
只后来用登闻鼓之人众多,便又设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敲响登闻鼓之人,需得先受了四十大板,才能入宫。
四十大板,身子弱一些的,只怕直接就被打死了。
也因如此,自那之后,登闻鼓便几乎没有被敲响了。
而如今,尤其是皇帝登基之后,登闻鼓敲响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可实在罕见。
先是恒广王摔落下马受了重伤,又有许久未被人敲响的登闻鼓被敲响。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高泉觉得头皮发麻。
而此刻的皇宫正大门处,一女子跪伏在了地上,在其身后,共摆放了二十三具尸体。
尸臭连天。
高泉乍一过来,皆是觉得心惊肉跳。
那女子见得有人过来,当下高声道:“民女叶秋云,状告礼部侍郎梁季之子梁文昊,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杀我全家四口人,强掳民女入府!府中豢养凶兽,竟将无辜之人,抵做凶兽口中的食物,肆意玩弄羞辱!”
“请皇上开恩,为民女伸冤!”
宫内滔滔不绝地来人,宫外一辆简朴的马车上,周曼娘看着那边,手不自觉地缩紧了。
这女子是温月声那日从皇家狩猎场中带回来的,让她为其治伤。
然对方却毫无求生意志,一心想死。
她的腿和手此生都无法完全恢复,是以不想再活却也正常。
可周曼娘没想到的是,叶秋云不想活,全然不是因为自己遭受到的这一切。
而是因她的家人。
她被当做虎口玩具,逗弄苟活多日,只不过为了能逃出来见得家人,可回到家中后,却发现家中四口,从已至花甲之年的祖母,到父母双亲,甚至是她那几岁的弟弟。
皆已全部身亡。
村中村民只道家中四人都是自尽而亡,唯有叶秋云笃定,他们是被梁文昊害死的。
梁文昊贪花好、色,喜好眠花宿柳,然祸害了府中丫鬟不够,竟还将手伸到了良民身上。
叶秋云本是良民,是被他强抢入府,逼迫着她双亲签下了卖身契,扣留在了梁府中的。
然梁文昊不过新鲜几日,很快就撒开了手去。
她因为几次咬伤了梁文昊,惹怒了对方,被其罚到了柴房。
……也是在那里,她沦落为了梁灿的玩物。
梁文昊院中这样的女人太多了,哪怕少了一个,他也是根本想不起来的。
梁灿用她来逗弄凶兽,当成是狗一样,锁在铁笼子里过活。
但因为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死,求生意志极强。
梁灿便始终没让凶兽吃了她,反而是留了她一命,每日用一些残羹剩饭吊着她的性命。
叫她一直活到了皇家狩猎场当日,然后遇到了温月声。
在知道了所有亲人皆遭到了梁文昊的毒手后,她便不愿意再开口说一句话。
唯一一句,是在温月声面前,她说,无论如何她都要梁文昊死。
温月声未有应答,她就跪下来磕头,求温月声让她出去,她要去告梁文昊。
她执意如此,谁都劝不住,且她不愿通过其他的手段。
叶秋云做了一辈子的良民,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父母亲人这般惨死,还背上了自尽的名头。
她一定要让对方身败名裂,并且承认了对他家犯下的惨事。
出于此,温月声帮她消了贱籍,且让周曼娘给了她一颗药。
这颗药能让她在挨这顿毒打时,不至于丢掉性命。
周曼娘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了叶秋云被打得几乎没了生气,拖入了宫中之后,方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能希望她如愿。
而此时,淑妃宫中刚刚收到了信。
在知晓对方竟是带着二十三具尸体前来告御状时,她面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
“贱人!”淑妃在宫中暴跳如雷,骤然想起了方才温月声的话。
她惊声道:“她是如何知晓这事的?”
然这话一问出口,她便知晓了。
那叶秋云一个贱民,哪有什么能力前来告御状。
如今这般,分明是身后有人相帮。
而这个人,恰巧就是今日她还想要说给梁文昊的思宁郡主。
一时间,淑妃的面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
原本她还不能够笃定,梁灿是否是遭了温月声之手,今日的事一出,就几乎能够断定是温月声所为了。
否则的话,那贱人好端端的,如何会出现在了温月声身边?
“姑母、姑母……你要救救侄儿啊。”梁文昊脸都白了,跪在了淑妃的面前,苦苦哀嚎。
“你还有脸说!”淑妃将桌案上的茶具俱是摔了个粉碎。
“你院里到底有多少女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竟还让这女人跑到了梁灿的院子里!”
“你怎会如此蠢笨,做些事情,连尾巴都扫不干净!”
淑妃气恼的,也并非是梁文昊犯下这么多事,在她眼里,那都是贱民,死了就死了。
该死的,是送她到了皇宫门前告状的温月声,是那个想把他们梁家拉下水的贱女人叶秋云。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凝声道:“你现在就给本宫滚出宫中。”
“姑母?”梁文昊听到了她这句话,还以为她就不管他了。
却听淑妃一字一顿地道:“空口白牙,无任何凭据,她说是你,那就是你吗?”
梁文昊顿时心安了不少,忙不迭给淑妃磕头:“谢姑母!侄儿谢过姑母。”
淑妃挥了挥手,整理了下身上的宫装,抬步欲离开殿中。
走出殿门,却见得温月声站在了门口。
她还是刚才那副模样,甚至连神色都未变一下。
只驻足在了那池塘边上,看着里面圆滚滚的锦鲤游来游去。
淑妃喜欢这等颜色缤纷的鱼儿,是以皇帝开恩,在她宫殿外挖了池塘,养了一池的锦鲤。
这边的锦鲤都喂得极胖,在池中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
温月声垂眸,不知道再看什么。
淑妃走出来,见得她这般,不由得冷笑道:“郡主好手段。”
不声不响弄出这么件大事来,淑妃能有办法保住了梁文昊的性命,但她也知晓,此后的至少半年内,她跟景康王,都得要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那个贱人敲响的是登闻鼓,还是在他国使臣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内,敲响了登闻鼓。
只……
“郡主既是做出了这般的选择,日后可千万别后悔。”淑妃讥声道。
她给了温月声机会,她永安王那条路已经堵死了,还开罪了景康王。
莫非以为恒广王会救她,笑话。
淑妃将要抬步离开之前,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她:“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今日恒广王摔落下马的事情,本就是他自己一手策划。”
多年对手,淑妃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性。
在她的马场上生事,挑陆家兄妹,对手还是渭阳王。
其所想为何,简直是昭然若揭。
渭阳王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草包,萧缙如今丢了颜面,半步离不得自己的宫殿。
她和景康王不会蠢到在自己办的马球赛上生事。
此事还能够是谁做的?
只是恒广王这蠢货实在太蠢,所做之事被他们早早钻了空子,今日他本打算的只是摔落下马。
淑妃给他添了一道,让他断了腿。
可惜他那匹马只怕早早就喂了药,以至于那般踩了下去,也没让他变成个残废。
“他费尽心思将陆家兄妹牵扯其中,所为的不过是想要用陆家兄妹来对付章玉麟罢了。”
淑妃深深地看了温月声一眼:“以此看来,郡主大约只能自求多福了。”
“或者去看看渭阳王那个草包,究竟能不能护得住你吧。”
她说罢,讥笑一声,转身离开了这边。
温月声便是有才能,却也没有任何的宠爱和倚仗。
女子,最后到底是要嫁人的。
她除非今日嫁给了章玉麟,否则的话,今日这个仇,淑妃必会千百倍地讨回来。
但别忘了,便是章玉麟,也无法凌驾于皇权之上。
她走之后,温月声仍旧看着那一池的锦鲤。
谷雨看了几眼,忍不住上前道:“郡主?咱们要去宫中看看吗?”
“不必了。”温月声抬起头。
抬眼之处,乌云罩顶,分明是在盛夏里,却只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冷声道:“告诉章玉麟,保住叶秋云的性命。”
“是。”
淑妃急匆匆去了太和殿中,却在殿外被人拦住。
她神色微变了下,怒声道:“让开。”
然就在此时,却听得里面传来了皇帝暴怒的声音:“将梁文昊拖下去,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淑妃当即呆立在了原地。
斩首示众!?
那边,温月声系上了披风,赶在雨落下之前,上了马车。
她端坐在了车旁,手持佛珠,面无表情。
淑妃引以为傲的,就是皇权、皇族和世家身份。
那就让她好好看看,梁文昊是怎么被这些东西杀死的。
马车缓缓前进,谷雨打开了车窗,忽而有一张宣纸落在了面前。
宣纸上赫然写着一排血红的大字――梁文昊血债血偿。
背后署着一连串他后院中女人的名字。
字字句句,皆若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