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说完以后, 乐亭周没有答话,他只是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燕梨轻。
察觉到乐亭周的情绪有些低落,燕梨轻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乐亭周自己也说不上来。
事实上他也很想要回答燕梨轻,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莫名其妙觉得有点难受。他挤了好半天,只挤出来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他朝燕梨轻伸出手去,后者也默契地将手递给他,两只手紧扣在一起。
“因为我?”燕梨轻问道。
乐亭周摇头。
“因为风错、云错和你哥?”燕梨轻又问。
乐亭周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一开始燕梨轻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了。她和乐亭周不一样,在这个世界里她只在乎乐亭周,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随他去往另一个世界。
但乐亭周不仅在那个世界里有家人,眼前的这一切,那些与他有关系的人,统统都是割舍不掉的羁绊。
没有面对的时候可以不去想,可是真要离开了,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不想走了吗?”
乐亭周摇头,“那倒没有,我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依旧能过得很好。可是在那个世界里,我母亲只有我,虽然她平时也不太搭理我,但是怎么说呢,不搭理是一回事,人直接没了又是另一回事。我……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乐亭周总结不出来。
“你只是觉得,担心你离开后,他们会像坠崖后那样为你伤心是吗?”燕梨轻问道,这回乐亭周终于点了头,她又继续道,“一旦杀了南行舟,我们就会立即回去吗?”
乐亭周:“不会,具体时间还是由我们来定。”
“那什么时候离开,我都听你的。”燕梨轻握紧了他的手,“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里寿正终寝也可以。”
系统忍不住插了一句:【喂,我说两位,任务还没完成呢!别那么乐观行吗?】
它的这句话是待在乐亭周的身体里说的,乐亭周故作苦恼地说道:“怎么办啊,系统说我们想得美,连任务都没完成,还想寿正终寝。”
燕梨轻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先关它半小时,让它别破坏我们之间的好气氛。”
乐亭周忍不住笑了,听话地开了隐私保护。然后下一秒,燕梨轻主动地亲了他一下。
再然后,他就顺手将燕梨轻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热恋中的人永远不嫌亲密接触多,他们巴不得时刻黏在一起。
最后,燕梨轻受不了,推开了乐亭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尽力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乐亭周不由地感叹道:“无情,亲完就跑。”
一本作业拍到了乐亭周的脸上。
随之而来的是燕梨轻变得有些软绵绵的声音,“闭嘴。”
乐亭周愣了一下。
随后的氛围就有些尴尬了,明明是不太热的天气,房间里却像放了八个火炉似的,热得人受不了。
“我出去透透气!”乐亭周最先坐不住,直接跳窗跑了,连正门也不敢走。
燕梨轻没有起身去关窗,任凭寒风呼啸而过,这非但不使她觉得难受,反而让她好受了许多。
挣脱了隐形保护的系统察觉到了一丝微妙,所以没有回到乐亭周那儿去,而是来到了燕梨轻这里。
【新一次的南行舟行踪,和合适的官员人选我已经算出来,若这次计划顺利,他身边剩不了多少可用之人了。】
经由窗外的寒风一吹,燕梨轻已经清醒了不少,她想了想,又道:南行烽的行踪有结果了吗?
【他还在定安城不远的地方。】
系统给了燕梨轻一份地图,并说道:【只有南行烽一人,他的影卫全给了南行舟。】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燕梨轻回答不上来,其实一开始她对于南行烽的仇恨更深,只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对于南行烽的态度渐渐淡之。
她于对方,已经不是恨,而是不在意。
-先等等吧。
燕梨轻将那份地图收好,心里有了打算。
第二日,乐亭书带着他的人启程离开了定安城,朝文雪山庄而去。乐亭周易了容,送他到城门口,直至乐亭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才牵着燕梨轻回到客栈里。
北煜再一次改良了解药,顺带冷着脸给南烟雨熬了汤药,他对于南家的人没有好感,往往连诊断都不诊断,就直接开药。
而他开的药也从来都没有问题,在他知道燕梨轻中的是什么毒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了南烟雨所生的是什么病。
在定安城住下的第七天,燕梨轻还是去见了南烟雨,后者因生了病,面容很憔悴。
燕梨轻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又低头看了看依旧完好的自己,有些失神。南行烽明明没必要折磨她,就能够取得她的血去救南烟雨,可这人非要将南烟雨所受的痛苦,以百倍加到她的身上。
明明那个时候,南行烽只要稍加甜言蜜语,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做南烟雨的药引。
“姐姐……”
南烟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燕梨轻摁了回去。她的视线始终定格在燕梨轻的身上,不肯挪开半分,“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听到这话,燕梨轻的心情有些复杂,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南烟雨有多期盼着再见到她,阿末和季时御为了这件事,来找了她无数次,每次得到的都只是燕梨轻的犹豫和沉默。
“你父亲就在定安城外不远的镇子上,想要接你回去。”燕梨轻问她,“你要跟他走吗?”
南烟雨抓住了燕梨轻的衣袖,不肯松开,这用掉了她仅存不多的力气,她恳求道:“不要。”
她的语气使燕梨轻感到很奇怪。
就像乐亭书说的那样,南烟雨的立场过于坚定,坚定得让人感到十分奇怪,他曾派人观察过南烟雨许久,竟不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任何一点破绽。
“为什么?”燕梨轻不解问道,“他毕竟是你的生父,从小疼爱你,你为什么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在问出这话的时候,燕梨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对劲,南烟雨在听到“疼爱”二字时,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尽管消失得很快,但燕梨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南烟雨竟然讨厌南行烽?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南烟雨耗光了力气,没法再抓住燕梨轻的衣袖,手臂垂落,有些不甘。她默了默,避开了“为什么”这个话题,只又一次地问燕梨轻,“姐姐,你很讨厌我吗?”
但还没等燕梨轻回答,南烟雨的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她感觉到很痛苦,同时又很委屈,眼泪便收不住了。
她想起那一天,燕梨轻和乐亭周在她的面前相继死去,世界变得混乱不堪,男主甚至没来得及变更为季时御,季时御就因她而死。
她孤身一人在混乱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些真相,而这些真相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只要她不告诉燕梨轻,燕梨轻也永远不会知道。
可这秘密压在她的心里很久了,压得南烟雨喘不过气来。她哭到声嘶力竭时,竟开始剧烈地咳出血来。
燕梨轻赶紧扶住她,用手帕替她擦去血迹,而那些血没有例外地染红了燕梨轻的袖口,她沉声道:“南烟雨,冷静些,别哭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好吗?”
然而南烟雨依旧在咳,好像要连心肺都一道咳出来,门外季时御焦急地来回踱步,恨不得立即冲进来。
“我没事。”南烟雨咳完后,靠在了燕梨轻的怀里,她抓住了燕梨轻的手腕,但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好在燕梨轻现在没有挣脱她的想法,她又大声重复了一句,“我没事。”
第二句是说给门外的季时御听的。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季时御停下了脚步,开始耐心等候着她们谈完话。
南烟雨靠在燕梨轻的怀里缓了好久,直到心情平复下来,才开口道:“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乐亭周,好不好?”
等到燕梨轻点头同意之后,南烟雨这才说出那个积压在她心口,宛如石头一般沉重的秘密。
在听完之后,燕梨轻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南烟雨的房间,身上沾满了南烟雨咳出的血,一度让外面守着的两个男人怀疑她把南烟雨杀了。
季时御当即冲进房间,见南烟雨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燕梨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房间里坐好,而乐亭周正拿着打湿了的手帕,替她擦干净手上染着的血,安静地等着燕梨轻开口。
良久,燕梨轻终于开了口,她说:“帮我问问系统,南烟雨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乐亭周很快就从系统那里得到了答案,这答案让他也为之一愣,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系统说……南烟雨的母亲名为程烟雨。”
燕梨轻攥紧了拳头。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95章
没人知道那天南烟雨到底和燕梨轻说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从那天以后,燕梨轻对南烟雨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乐亭周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故而也没有吵着闹着不许燕梨轻去看望南烟雨, 他们这几日就须得动身离开定安城, 南烟雨病成这样, 要转移起来实在太困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乐亭周把北煜绑了, 丢进南烟雨的房间,让燕梨轻劝导对方为南烟雨诊治。
这些都不是让乐亭周最头疼的事, 他最头疼的是他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乐家, 乐家派了人来捉他回去,态度之坚定,哪怕乐亭书再多一个私生子也救不了他。
“眼下这情况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转告我父亲, 就说我顽劣不听从管教,让他先别认我这个儿子了, 过两年等事情平定了再来认。”乐亭周灵巧躲过那些朝他伸来的魔爪。
他爹也是下了血本了,派了班铩来抓他回去, 天知道他从小被班铩逮过多少次,都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好在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乐亭周了,班铩要想再抓住他, 绝非易事。
乐亭周一边跑一边理智分析道:“班大哥, 你还是回去保护我爹吧, 他在朝中树敌众多, 没有你的保护, 出门都不知道有多少辆马车等着撞死他!”
班铩:“……”
班铩:“三公子, 你这些话要是传到主人耳朵里,三顿家法都不够。”
他这话说得很平静,平静之余还张开一张网,试图网住上蹿下跳不安分的乐亭周,这网以往都很好使,从乐亭周小时候就开始用了,随着乐亭周长大,还进行了无数次改良。
乐家的人甚至为这网取了个名字——捕周网。专为捕捉乐亭周而存在。
但今天网了个空。
班铩皱了一下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网了三次,依旧扑空。他诧异地看向乐亭周,发现两年时间不见,乐亭周的进步竟如此之大。
然后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功夫里,乐亭周竟反客为主,拿出时先备好的绳索,以班铩反应不了的速度,将人牢牢捆住。
打完死结后,乐亭周还用多出来的那一段,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班铩:“……”
“我不能回去,你也不好空手复命,那就这样吧,我先绑着你,带你一起走,等过两年我再放你回去复命。”乐亭周一脸无辜地说道,好像他的表情足够无辜,就能掩饰这个主意究竟有多馊。
班铩默了默,交手的几个回合里,他明白现在的乐亭周已不是他可以抓住的了,于是道:“夫人很想你,听说你坠崖以后,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救回来。”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来,乐亭周就怔住了。班铩又继续道:“主人嘴硬心软,但其实也很想你,他看起来憔悴苍老了许多,或许三公子回去看一眼会更好。”
“至少让他们看到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也好叫他们放心。乐家的几个孩子里,主人和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公子你。”
乐亭周彻底沉默了。
这些话他实在无从反驳,乐亭周站在原地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班铩的嘴堵住。
他一脸抱歉地封住了班铩的嘴,“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可你的话杀伤力太大了,会使我不得不考虑过多的事情。为了让我保持平和且美好的心情,就先委屈一下你,把嘴闭上了。”
将班铩捆回去后,乐亭周拿起纸笔给自己的父母回了一封长信,厚厚的一沓,是信封都要承担不了的负荷。
他把信交给其他人,命他们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乐家去,自己则是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发起了呆。
等燕梨轻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地上散落许多废纸团,房间很暗,乐亭周也不点灯,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席子上,还是只没有活力看起来生无可恋的乌龟。
“你这是怎么了?”燕梨轻走了过去,在乐亭周的旁边坐了下来。
乐亭周握住了燕梨轻的手,不得不说,他还是低估了班铩那番话对他的杀伤力,可他也明白,这番话如果传到燕梨轻的耳朵里,会使她也和他一样煎熬。
所以乐亭周没说,只故作委屈地说道:“想你了。”
燕梨轻低头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乐亭周的头,她轻声道:“新的路线我已经定好了,去往常华城。待到事情解决,我们就继续北上。”
“继续北上”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不用燕梨轻点明,乐亭周就十分清楚。常华城再往北就是京川,再更北一点点就是京城,而京城里住着的,是乐亭周的父母。
乐亭周不傻,自然明白了燕梨轻会有这番规划的原因,“你都知道了?”
“嗯。”燕梨轻点头,“乐家来人的消息,月楼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我去见了他,还将他放了。”
乐亭周立马弹坐而起,“你将他放了?”
他抓住燕梨轻的手,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燕梨轻身上没有伤口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怎么样你吧?”
“没有,他很讲道理,说原本他不想掺合南行舟与我的恩怨,但那南行舟伤了你,是该杀了,然后才带你回家复命。”燕梨轻道,“他说愿意陪着我们一起去常华城。”
乐亭周有些意外,但既然班铩不是立即就要带他走,这对乐亭周来说就足够了。
这个结果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见到乐亭周终于笑了,燕梨轻捏了捏他的手背,“看来你说的‘想我’也掺了不少水份。”
“天地可鉴,我是真的很想你!”乐亭周赶忙道。
随后他又列举了燕梨轻的“罪状”,比如去陪南烟雨而不陪他,陪南烟雨吃饭不陪他等等,硬生生将自己塑造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燕梨轻拿他没办法,心甘情愿地哄了十分钟,又陪乐亭周去吃了顿大餐,这才将事情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