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嬷嬷摸着外孙女的头发,一脸慈爱的笑着。
“你舅妈们跟你说了?”
宋谨言点了点头:“嗯,舅妈们说的也对,电视机对于咱家来说,确实没啥用。”
“你啊,年纪小不知道钱的好处。”讷嬷嬷对着两个儿媳妇说道。
“她那大书包里,没有几件换洗衣服,鼓鼓囊囊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昨晚刚来姥姥家,家里人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宋谨言怀有身孕容易疲惫,就将书包里的东西给忘了。
早晨起床,讷嬷嬷看见仍在地上的大书包,想要把书包放起来,没想到书包太重,险些闪了老太太的腰。
“我可没乱买东西,都是家里用得着的。”
宋谨言见识到了两位舅妈的朴实,生怕两个舅妈怨她乱花钱。
“解放鞋,你们干活的时候穿的。”
“火柴、牙刷、牙膏、肥皂、洗衣粉,这也是家里平时用的。”
“剩下的就是桃酥、槽子糕还有几斤糖块,再没有别的了……”
宋谨言搂着大舅妈关惠英的胳膊,哼哼唧唧的撒着娇。
“这个大书包可沉了,勒的肩膀都要磨破了,舅妈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
看着摆在面前的东西,关惠英说不出话来。
二舅妈敖舒青坐在炕边,满眼稀罕的摆弄着解放鞋。
抬起头,看着妯娌,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住在城里就是好啊,买啥都方便。”
“就这解放鞋,集市上得卖八块钱。”
“雷明子跟我说了好几回想要买一双,我嫌太贵,没舍得。”
敖舒青话音刚落,宋谨言忍不住尖叫起来。
“八块钱?哪个集市这么黑啊,拿货价才三块九毛二。”
“一双鞋挣四块钱,翻倍的赚啊。”
讷嬷嬷、大舅妈、二舅妈三张脸齐刷刷的看向宋谨言,被她说的价格,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鞋你花四块钱买的?”
二舅妈敖舒青捧着鞋,激动的看着宋谨言。
“早知道城里便宜,我进城给他们爷俩一人买一双,你二舅那双解放鞋也不行了,鞋底补了好几次,早就烂的不像样。”
宋谨言眼珠子转了转,一脸正色的问众人。
“咱们村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穿解放鞋?”
“那是当然的啦,这个鞋耐磨、轻便好穿。”
“爱惜点,一双鞋能穿好几年。”
“但是你大舅他们那些男的,屋里屋外,爬山下水哪里都去,怎么爱惜,一年都得穿坏两双。”
“不是我不舍得买,是真换不起。”
“我也知道城里卖的比集市便宜,可谁也没工夫天天往城里跑。”
两个舅妈说起解放鞋的价格,气的牙根直痒痒。
宋谨言脑海里有个想法闪过,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既然利润这么大,咱们也去集市上卖鞋呗。”
两个舅妈愣住了,二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不太好吧。”
宋谨言一脸茫然,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的。
“让我干活行,让我卖货,我张不开嘴。”
“就是啊,我也抹不开面子。”
“集市上人多,我害怕,不知道咋说。”
宋谨言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讷家人勤劳能干又吃苦,偏偏日子过的不富裕。
一是家里人多,吃穿用度就是用掉了三分之二的家庭收入。
二是家里人太老实,没有人想到出去做生意赚钱。
宋谨言忍不住看向一直低头纳鞋底的姥姥,想着要劝说家里人改变想法,还得先说通老太太。
“姥姥,你觉得我们去集市上卖鞋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小孩子脾气的“舅舅”
本以为老太太固执封建,没想到讷嬷嬷十分的开明。
“行啊,我看这事儿挺好的。我同意!”
两个舅妈没想到婆婆竟然同意,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打起退堂鼓。
“那让谁去啊?”
“我们姐俩是去不了,家里一大堆活儿呢。”
“就是光是鸡鸭鹅狗,还有老牛,就得人伺候,屋里屋外这样那样的活儿,都得我们俩干。”
说着,关惠英、敖舒青妯娌二人,逃似的离开了。
宋谨言无奈的摇摇头,心里盘算着,不如自己先去集市卖鞋,等挣了钱,再带动一下家里人。
讷嬷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低着头咬断了手里的线绳。
笑着对宋谨言提起了一个人。
“我给你推荐个人吧,你小舅,我老儿子讷宝。”
“小舅?”
宋谨言有些惊讶:“他能愿意?”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个家里,就他适合跟你去卖货。”
讷嬷嬷将手里的鞋底丢进笸箩里,拿起一卷棉线,一边理顺棉线一边跟宋谨言解释。
“自打你姥爷去世,我就琢磨明白了,家里的儿孙得各有谋生的路,才能在危险来临时,保住性命。”
讷嬷嬷一双矍铄的眼睛看向窗外,显然过去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教训。
“我跟你舅舅们说好的,从你们这一代开始,长子留家乡,次子走四方。”
“你大舅管着家里的大事小情,守着一家老小。就算是狩猎,也只让他去小圈,坚决不能冒险去大圈。”
小圈,就是在近山、草原上转悠,打些兔子、野鸡、狍子。
大圈,则是进深山,一去二十多天专打猛兽那种。
“你大舅守家,二舅狩猎,三舅入赘别人家,就剩小舅舅正好做买卖。”
“他整日不着家,整天在公社拖拉机队瞎混。”
“你们俩一起去集市卖东西,正好我有理由给这个混世魔王,拘拘性子。”
讷嬷嬷正说着话,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阿嬷,阿嬷!我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讷宝已经跑进了屋。
看见宋谨言,立马敛起笑容,故意板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外甥女。
“小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是不是被你那恶毒后妈欺负的受不了了,跑回来找人帮忙啊?”
讷宝没说两句,就绷不住了,笑嘻嘻的凑到宋谨言身边,冲着她挤眉弄眼:“你别害怕,我帮你收拾她。”
他一点没有身为长辈的稳重,果真如姥姥所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要怎么收拾她?”
宋谨言不由好奇。
“上回我去你家,往她包里放了个癞蛤蟆。哈哈哈,把她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回我抓条长虫,放进她被窝里,吓死她,哈哈哈。”
讷宝混世魔王的样子,把宋谨言看的目瞪口呆,被小舅舅的笑声感染,她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宋谨言想起了这件事。
那一年周翠芳刚进门,讷家来人要接她回乡下。
宋庆国不同意,大骂讷家人贪得无厌,接孩子是假,骗宋谨言手里的抚恤金是真。
宋谨言那时候年纪小,宋庆国整日在她耳边说讷家的坏话,加上周翠芳刚过门会笼络人,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讷家没想到,宋庆国就是个白眼狼,吃着讷家的,拿着讷家的,还将讷家视为仇人!
见到这种情况,讷家人也没有办法,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宋家。
可讷宝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可能眼看着宋谨言被欺负?
看见门口挂着周翠芳的手提包,偷偷的将一个癞蛤蟆放了进去。
晚上周翠芳背着包出门买菜,被包里跳出来的癞蛤蟆吓了一跳,回家跟宋庆国哭闹了一场。
这件事宋谨言记忆犹新,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小舅舅讷宝的杰作。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还一如既往的顽皮。
“胡闹!”
讷嬷嬷没好气的用手上的鞋底敲了一下讷宝的头。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言言,你别搭理他,你小舅啊,是个人来疯,你越搭理他,他越赛脸。”
宋谨言抿嘴笑而不语,上一世她就知道这个小舅舅在家里地位超然,是绝对的团宠。
讷宝今年二十三岁,比他大哥讷福的长子,还小一个月。
讷嬷嬷当时年级已经很大了,但还是要生下这个小儿子讷宝。
刚出生的时候,讷嬷嬷年纪大了又要操心家事,没有奶水给他吃。
大舅妈关惠英不忍心看小叔子饿的哇哇哭,抱过去跟自己的儿子一起喂。
第二年,二舅家的长子就出生了。
三个相差不到一年的小娃娃凑在一起,就需要有个人专门看他们。
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他们姑姑讷讷的身上,也就是自己的母亲。
讷讷在结婚之前,一直照看着这三个孩子。
这三个人和讷讷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当年讷讷被残忍杀害,闹的最凶的就是讷宝叔侄三人。
往周翠芳手提包里丢癞蛤蟆,对讷宝来说,连报复都算不上。
要不是杀人犯法,讷宝已经杀周翠芳几十次了!
“小舅舅还跟我小时候一样好玩儿。”宋谨言笑着往炕里挪了挪屁股,意思是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讷宝见到宋谨言这个举动,知道小丫头愿意跟自己亲近,眼里的笑容更深了,咧着嘴挨着宋谨言坐下。
讷嬷嬷将这二人间的互动看在眼里,高兴的合不拢嘴。
“是不是小宝回来啦?”
听见屋里的动静,大舅妈关惠英兴冲冲的往屋里走,手里还抓着一把没摘完的柳蒿芽。
看着讷宝稳稳当当的坐在炕上,关惠英惊喜万分,可一开口说话却是责备。
“又跑出去十多天不着家,你看看你造的,又黑又瘦。”
“也不知道那拖拉机队有什么好的,非要在那儿呆着。”
“你大哥跟我说了,人家水师营的拖拉机队不招人。”
“你在那啊,就是给人白干活。”
“看看看,你这肩膀头上都晒爆皮了。”
第三十章 不缺钱
关惠英越说越心疼,看见讷宝肩膀上通红一片,忍不住将他衣领拽开。
这一拽开不要紧,看见讷宝肩膀上的晒伤,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讷宝跟关惠英名义是上姑嫂关系,实际上情同母子。
毕竟是喝着自己奶水长大的孩子,见不得他受一丁点的委屈。
那个年代,老儿子跟大孙子同岁,在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讷嬷嬷老蚌生珠却另有原因。
那一年正好是动荡期,讷老爷子被当成「牛鬼神蛇」,冤死在牛棚。
家里受了重大的打击,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的降世,对当时的讷家,是「天赐宝物」,能带来好预兆。
好预兆,宋谨言是没看出来。
但她能看出,讷宝这个混世魔王,确实是家里人惯出来的。
讷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抬起屁股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红本本出来。
一脸得意的丢在桌子上。
“谁说我白干活儿的。”
“我是为了学会开拖拉机,你们看,这是驾驶证。”
讷嬷嬷跟关惠英双双惊呼一声,同时上前去拿那张驾驶证。
关惠英手更快一些,抢先将那张驾驶证拿到手里面。
“这就是拖拉机驾驶证啊,哎呀,可真好看。”
她一脸稀罕的摸索着,拍了拍讷宝的肩膀。
拿着手里的驾驶证,冲着讷嬷嬷晃了晃,一脸自豪。
“咱家小宝就是厉害,都是拖拉机手了。”
讷嬷嬷着急看那张驾驶证,伸出手跟儿媳妇要。
“你又不识字,你能看懂什么,快给我看,快给我看。”
关惠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抢在人家亲娘之前。
连忙将驾驶证递给婆婆,笑着调侃。
“您老也不识字啊。”
“我多少也认识几个字,比你还强点。”
可讷嬷嬷也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翻来覆去稀罕够了。
拿到宋谨言面前:“丫头,你看看,这上头写了个啥?”
看见她们如此惊喜,宋谨言终于知道,讷家真正的应该买的是什么。
“小舅舅,买一辆拖拉机,得多少钱啊?”
“拖拉机多少钱?”讷宝眯眼一笑。
“多少钱都有,贵的五六千块,便宜的不到三千。”
“跟我一起学车的有个小子,家里是水师营本地的。”
“他爸上个月买了一台拖拉机,说花了两千七百五。”
讷宝喜欢骑马,更喜欢开车。
拖拉机轰隆隆的响,烟筒子里冒着滚滚黑烟,开在路上,别提有多威风了。
“拖拉机才两千多?”
不怪宋谨言惊讶,她昨天带来的电视机,也两千多块钱呢。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为啥讷家的人都嫌弃那台彩色电视机又贵又没用。
在农村,一台彩色电视机的价值,怎么比得上拖拉机啊。
“才?”
讷宝不知道家里多了一台电视机,他惊讶的是宋谨言这个语气。
“咱家所有人把兜翻干净,凑不上三百块钱。”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月月啥也不干,就有钱拿。”
可就这一年二百四十块钱的收入,宋谨言也没机会攒下一分钱。
“姥姥,我决定了,卖了电视机换台拖拉机。”
宋谨言开口问,讷嬷嬷就猜到她是想给家里买台拖拉机。
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不行,那是你的嫁妆,你不能花。”
“嫁妆是为了在我需要钱的时候,不用跟婆家伸手要钱花。”
“我要是能挣钱,还用得着花嫁妆钱?”
“家现在没有钱,有台拖拉机,让小舅去开拖拉机挣钱,不也能给家里攒点吗。”宋谨言笑着说道。
讷宝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们祖孙俩在打什么哑谜。
忍不住看向关惠英,低声问道:“嫂子,我妈她俩说什么呢?”
关惠英听着入神,见讷宝一脸好奇,拍了拍他的头:“听就行了,别说话。”
关惠英虎着脸呵斥完讷宝,转头看向宋谨言,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你真打算买台拖拉机?”
宋谨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