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足足有六百七十六双鞋，装了足足八个箱子。
“言言，你留在这跟老板娘算账。”
“我跟你舅舅俩去搬货！”
关惠英不再管宋谨言生意上的事儿，领着讷宝当起了力工。
一人抱着一箱子鞋，脚下生风的，往外面走。
看的徐丹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呼道。
“我的天，你这舅妈力气可真够大的。”
“我平时都雇两个男人，给我抬一箱鞋。”
宋谨言看着大舅妈结实粗壮的背影，想起若干年后她因糖尿病并发症，被迫截肢，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讷家人口味重，晚年大多身体不好，自己日后得慢慢改变他们的饮食习惯。
宋谨言低头沉思，徐丹扒拉着算盘珠子算账。
二人谁都没注意到，有个男人推着平板车，停在了摊位前。
“徐丹，你要的货，我调来了！”
男人是市场的管理人，姓梅，平时市场的人都叫他「梅主任」。
“梅主任，你可算来了。”徐丹看见梅主任，笑的合不拢嘴。
梅主任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一撇，看见徐丹摊位前的宋谨言，正在挑选货品。
他眼神微微一亮，这小姑娘衣着不俗，身上穿的都是百货大楼才卖的精品货。
难道这就是徐丹之前说的跑县城卖货的大客户？
一想到这是个有钱人，他眼底闪过一抹贪婪的光。
梅主任扫了一眼徐丹，背着双手，淡淡的哼了一声。
“你要的回力鞋，我给你弄来了。”
宋谨言听见这话，连忙看向平板车上的箱子，两个箱子外包装颜色跟图案都不一样。
“双钱回力鞋，前进回力鞋……”
宋谨言指着箱子上的字，喃喃自语：“回力鞋还有好几个品牌呀？”
宋谨言从来不知道，回力鞋还分不同的品牌。她以为，回力鞋就是一个叫回力的厂家出的一双鞋。
“嗯，厂家不一样，上脚的感觉也不一样。”
梅主任见宋谨言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心里对她的鄙夷更重，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人傻钱多！
进货之前都不调查清楚，看来能从这小姑娘身上捞不少钱啊……
“这双钱牌的回力鞋，前脚掌窄瘦、紧硬，适合脚瘦的人穿，前脚掌在里面不晃。”
“前进牌的回力鞋，相对宽松一些。适合脚背高、脚掌宽的人穿。舒服、得劲！”
“不管哪个牌子的回力鞋，都有共同的好处，那就是鞋底软、防滑。”
“就是价格吗，相对普通的平底鞋贵不少。”
梅主任笑着解释。
宋谨言听梅主任说话很专业，忍不住点了点头。
想到徐丹喊他「主任」，他又能搞来两箱回力鞋，在这市场上估计是个人物。
脸上堆满恭维的笑，看着梅主任夸赞。
“不愧是主任，就是比我们懂得多。”
徐丹见宋谨言一脸佩服的看着梅主任。
高兴的像是宋谨言夸自己似的，忍不住得意的说道。
“那是，梅主任当年可是供销社里，负责采购鞋帽的金牌采购员。”
徐丹美滋滋的像宋谨言介绍梅主任的身份。
“这是我入行时，带我的老师傅。”
“现在是站前市场宣传部的主任，要不是当年他教的好，我也不敢下海自己做买卖。”
宋谨言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梅主任对鞋子如数家珍，原来曾经做过采购。
“原来如此，多亏了梅主任介绍，让我多学了不少知识。”
“这个回力鞋，进货价多少钱呢？”
这个梅主任做过供销社的采购员，想来手里握着大把的供货商资源。
给她的进货价，应该不会太高。
“你也知道，回力鞋很紧俏。”
“外面卖九块八一双，一分都不讲价。”
“看你是徐丹介绍的，我给你便宜点。”
“九块六毛五一双！”梅主任冷笑道。
梅主任狮子大口一张，徐丹都愣住了。
宋谨言一听，就知道这个梅主任想要狠狠的宰她一次。
“这么贵？我买不起。”
宋谨言不惯他毛病，直接转身看向徐丹，一脸歉意的笑了笑。
“徐姐，这鞋太贵了，我不要了。”
“咱们俩现在把货款结一下，我还赶着回家呢。”
说着，宋谨言从挎包里掏出钱，一副要结清货款走人的架势。
梅主任本来打算先报高价，宋谨言和他还价。
他们俩一来一去，还价两次，这回力鞋也就卖出去了。
没想到宋谨言不按套路出牌，一听太贵，直接甩脸不要……
他脸色不悦的看向徐丹，眼里像是要喷出了火。
徐丹一脸尴尬，顶着梅主任责备的目光。
小心翼翼的问宋谨言：“妹子，你不说想要回力鞋么？”
“这货都来了，你怎么能不要呢？”
宋谨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徐丹冷冷一哼。
“姐，我跟你说过，我是在农村集市上卖货的。”
“农村人没什么钱，图的就是经济实惠。”
“外面卖九块八，我得卖九块六，这鞋我才能卖的出去！”
“农村人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一双回力鞋？”
说着宋谨言指着平板车上的两箱回力鞋，冷冷的看着梅主任。
“我卖九块六，你们进货价要九块六毛五？”
“既然没诚意，还做什么生意！”
梅主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第七十三章 隐情
徐丹也没想到，梅主任能要价这么高。
宋谨言不买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爽快的大主顾，千万别被梅经理气跑了。
徐丹焦急的将梅主任拉到一旁，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宋谨言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她扯过摊位上的算盘跟纸笔，开始算起账来。
“解放鞋，一双三块九，200双就是七百八十块钱。”
“儿童凉鞋，一块七毛三，26双就是四十四块九毛八分。”
“成人雨靴……”
“一共两千五百五十一块三毛八！”
宋谨言将钱数好，一脸怒意的拍在了徐丹的摊位上。
“徐姐，零头不用抹了。”
零头不抹，这意思，就是下次不来了。
徐丹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立马冲到宋谨言面前。
一脸谄媚的巴结着宋谨言，心里暗骂梅主任不识时务。
“这么大一笔钱，姐怎么能不给你抹零头呢。”
“这钱你算好了是吧？”
“你脑瓜子可真好使，这笔账，我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
“两千多少？”
看见宋谨言上了这么多货，梅主任也不淡定了。
刚才徐丹只是不停的劝自己，不要太贪心，少赚点总比不赚好。
但是她没跟自己说，眼前这个女人这么有钱啊！
两千五百多块钱进货，背后肯定有工厂！
保住宋谨言，就是保住了一条长的利益链！
“宋小姐，你给我两千五就行，剩下我都给你抹了。”徐丹笑着说道。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账本，上面宋谨言的笔迹娟秀有力，一看就是长期练字的人。
这年头，大多数农村人刚混个温饱而已。
能有条件把字练的这么好的，那得什么样的背景啊!
宋谨言，绝对不是普通农村人！
徐丹对宋谨言越发恭敬，小心翼翼的看着宋谨言的脸色，低声劝了起来。
“宋小姐，你别跟我师傅生气。”
“他啊，就是习惯跟客人还价，刚开始把价格说高点，慢慢不就降下来了吗。”
“没想到你是个爽快人，所以才漫天要价。”
买卖东西，双方来回还价，这是这个年代的常态。
进货价五十，开口跟顾客要价一百八。
顾客再开口还价，几个来回下来，以八十块钱卖掉。
整个过程，双方奋力博弈。
有时候皆大欢喜，有时候大打出手。
多年之后，网络购物大行其道，将实体店挤的无处容身。
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购物体验太差。
见宋谨言脸色不悦，但是并没有再出言辩驳。
徐丹知道，事情还有扭转的余地。
她连忙回头，拼命给梅主任使眼色。
“你给个痛快价，便宜我就买。”
“要不然那些回力鞋，你可就砸手里了。”
梅主任老底被揭开，老脸臊的通红，只觉得无地自容。
宋谨言一听徐丹这话，便知道这里另有隐情。
她警惕的指着地上的两箱回力鞋，一脸严肃的看着徐丹。
“这该不会是来路不明的脏货吧？”
“徐丹，做生意可以不赚钱，但是货必须得干净。”
徐丹见宋谨言误会了，连忙将她拉进自己的摊位里。
一双不大的丹凤眼，警惕的左顾右看了半天。
这才压低声音，将梅主任的故事，说给她听。
“梅主任手里的这两箱子回力鞋，其实是之前市场紧俏的时候，他高价屯的货。”
“高价货？”
宋谨言一脸诧异，没想到这个年代就有高价炒鞋这种事了。
“你不在城里做买卖，你不知道。”
“站前市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干批发的。不管是蔬菜水果、干果生鲜还是服装、日化。”
“都得走霍老大的路子，他是咱们站前市场的一霸！”
提起霍老大，徐丹一脸惊慌害怕。
宋谨言恍然的点了点头，这个霍老大，在80年代确实很出名。
如果说陆家称霸南城军政商三界，那这霍老大则是地下的阎罗王。
黑市、赌场、台球厅、舞厅、暗门子等等，只要涉及到不正当生意的行业，霍老大都能一手遮天。
而且，据说这个霍老大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你的意思是，这是梅主任高价从霍老大手里进来的？”宋谨言问。
徐丹摇了摇头，苦笑着瞥了一眼梅主任，轻轻的叹了口气。
“年初的时候，南城兴起一股回力鞋的浪潮。”
“大街小巷，不管是年轻人还是青少年，都以穿回力鞋为荣。”
“但是整个市场进货渠道，是被霍老大把持的。”
“去外地进货，回来做零售小生意，霍老大是不管的。”
“可若是想要大量批发，必须得经过他的人。”
站前市场，顾名思义就是火车站、汽车站门前的市场。
霍老大控制着铁路运输跟公路运输的命脉，只要从这两个地方卸货，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线。
“师傅想要赚钱，又不想被霍老大扒皮，所以就找了别的门路。”
“这个门路，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物资局运输部的刘部长。”
听见徐丹提起刘恒，宋谨言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徐丹没注意到宋谨言异常，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刘部长是陆家的亲戚，有陆家做靠山。”
“这个陆家，是咱们南城头一号家族。”
“刘部长乱了站前市场的规矩，但霍老大看在陆家的面上，也不好说什么。”
“梅主任找到了刘恒，从刘恒手里花了高价，购买了10箱的回力鞋。”
“霍老大明面上干不了什么，背地里却使绊子！”
“刘恒装货的三辆货车，连同六名司机一起，全死在泥石流里了！”
“新闻说是意外，市场人都清楚，就是霍老大办的！”
“为了平息进货商们的损失，挽回刘恒造成的负面影响，陆家只能从外地调货，重新将货物发回南城。”
“一来一回，这时间就差了一个多月。”
“等梅主任收到回力鞋的时候，市场饱和，货根本就没人买！”
“几箱回力鞋，全砸手里了！”
第七十四章 补偿款
徐丹将来龙去脉说完，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看着宋谨言。
“我师傅进货的时候，压上了全部家当。”
“本想着狠赚一把就退休养老，谁能想到全砸手里了……”
宋谨言对此很不理解，她瞥了一眼梅主任。
“回力鞋又不是吃的，稍微便宜点就卖了呗。”
徐丹面色古怪的苦笑了一下，咬了咬牙，将隐情道出。
“他倒是肯低价卖，可除了你这种又有背景，又有钱的人，谁敢买啊？”
“这是什么意思？”宋谨言疑惑地问道。
徐丹左顾右盼，把宋谨言拉倒身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刚才和你说过，梅主任得罪的人，是霍老大！”
“霍老大给陆家面子，让这批回力鞋进入市场。但他可不会给梅主任面子，让他安安稳稳卖出去！”
“霍老大的人早就给我们这帮摊贩打过招呼，谁敢收他手里的货，以后就别想在市场混了！”
“只有你这种刚来市场进货的有钱，又有背景的年轻人，才敢收梅主任的货，不怕被霍老大报复！”
宋谨言听到这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霍老大的手段，确实和传闻一样狠辣！
80年代，商品经济刚刚兴起，正是一本万利的时候。
利益在前，总有邪门歪道之流。
拦路抢劫的，移花接木以次充好的、偷东西的，层出不穷。
普通的小贩都会因为抢占地盘，而大打出手闹出人命。
更不用说，站前市场这种客流量巨大的地方。
市场的行业行规，现在都没有制定，想要赚钱，光靠循规蹈矩可不行。
霍老大虽然做事霸道，但在他雷霆手段之下，无人敢在站前市场闹事。
像梅主任这种行为，一旦被霍老大发现，一律暴打一顿赶出去。
要不是陆恒在里面周旋，梅主任估计早就和他的几箱货，滚出市场了。
宋谨言眉头一转，这倒是个好机会。
回力鞋不便宜，按照正常价格买的话，也要十五块钱一双！
现在梅主任手里的货卖不出去，整个市场，又只有自己敢收他的货。
讲讲价，十块钱一双买进，绝对没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