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桃戳了戳底下阵法的符文，缓慢解释：“灵魂转生之阵是一种很古老的已经失传的阵法，我在我阿娘的笔记中见到过，她研究了数年，将残缺的阵法补全，才发觉阵法其实只是前人幻想而已。”
“她尝试过启动阵法，确实凝聚出来了魂魄，但人死则魂消，世间游荡的魂魄本不过就是人死以后留下的残念，强行拘过来，根本撑不过半刻便会消散，更别提借体转生。”
俞桃轻轻抚摸着运转的符文，“我不知晓她是如何得到的，但这阵法与我在阿娘笔记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笔记在阿娘从前的房间里，她如此确信，想必是没看到笔记只看到了阵法。
苏琉璃垂下眼：“大概是借着去瑶池的机会得到的吧。”
“你说我是不是很蠢？被骗了这么久都没有怀疑过，直到她将我抓过来前，我还觉得她是我的好朋友。”
俞桃耿直地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赶紧猛地摇头。
苏琉璃：“……”
俞桃干巴巴补救道：“毕竟是被篡改了记忆，人大多数时候都会相信自己的记忆，虽然重生归来这事儿确实有点……不过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嘛。”
苏琉璃捂了捂眼：“别说了……”
越说她愈发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俞桃乖巧闭嘴，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又或者是两天。
在阵法中对于时间的流逝速度不敏感，俞桃研究该如何破除阵法中，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身体有点发麻，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
苏琉璃双手抱着膝盖，看着她的影子。
“其实我很羡慕你，不管是那些虚假的记忆还是现实中的，你身边总有人会喜欢你，对你好，而我什么都没有。”
俞桃揉了揉胳膊，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回头看她：“那巫陶呢？”
“他甘愿为了你入魔，帮你做事，连你想要他死，他还是想要保护你。”
苏琉璃一愣，俞桃继续道：“你父亲为了你闯下的祸还在四处奔波，低头道歉，处理后续，只是想减轻你的罪责，想让你好好的。”
“灵之戒是害人的东西，瑶池这么多年没有新任神女，是因为使用灵之戒会导致失去所有灵力变成凡人最后死去。但你想成为瑶池神女，外婆便想最后一次再使用灵之戒，满足你的心愿。”
“外婆苏醒的时间很短，醒来后知道你的事，也急忙派寇漪过来以瑶池之名保证你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恳求无常宗长老再给你个机会，想在这次结束后让你回瑶池好好修行。”
苏琉璃浑身僵住：“我……以为他们都……”
俞桃轻叹，不再说话，继续低头研究如何破除阵法。
她与苏琉璃的人生经历倒像是个正相反的对照。
她十六年前都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孤零零一个人过着生活。所以对于难得的朋友就很珍惜，更别说是亲人。
苏琉璃少时就有父母陪伴，在瑶池地位崇高，玩伴更是众多。她早已习惯了这些，所以也不会看到这些。
她在被篡改了记忆，又赶上母亲去世父亲逐渐专注于家族忽略了她后，就变得极端起来，外婆也身体不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无人管教她。
苏琉璃嗫嚅半晌：“俞桃……对不起。”
俞桃轻轻嗯了一声：“我听到了，但我不会原谅。”
若不是小师兄仍来找她，他们或许就这么错过了。而且那段时间承受的痛苦也是实打实的。
她是容易心软，但不是会轻易原谅别人的人。
“而且相比起我，那些因为你被魔物所伤的人，险些死在魔物口中的弟子，你的父亲、外婆，才更需要你的道歉。”
苏琉璃身子僵了半晌，低下头：“我明白了。”
俞桃不再说话，阵法运转了这么久，终于将魂魄吸引了过来，在阵法上空中凝成一个虚幻的人形，一名闭着眼的女人，长发轻垂，模样温婉动人。
看来这就是祝千萤的“姐姐”了。
俞桃一瞬不瞬看着，她听祝明玉说过，她父母只有她与祝千萤两个女儿。
那么这个姐姐又是从何而来？
她看向阵法之外的祝千萤，正紧紧盯着那道虚幻的人形，神情难掩激动。
但她注定是要失望的，俞桃如是想。
果不其然，那道虚幻的人形在凝聚了半刻钟后就开始晃动，祝千萤心头一紧，立刻调动了阵法灵力去稳固那女人的魂魄。
算到的机会来了。
俞桃朝苏琉璃伸出手：“我需要你帮我一把。”
苏琉璃微怔，明白过来，把手搭上去。
俞桃闭上眼，在心中默想，左三，直一，后二……苏琉璃跟随着她走，最后睁开眼。
站在一处月夜萤火之处，面前纯白昙花花海随风微晃。
俞桃抽出随身佩剑，说来祝千萤也是对自己实力足够的自信，连剑都没给她扔掉。
苏琉璃将所有灵力传输给她，庞大的灵力涌入身体，俞桃咬紧了唇瓣，咽下喉头涌上的咸腥。
她握着凛冬剑，默念少年对她说过数次的话。
他的剑道。
似守非守，似空非空。
无知无识，心念归一。
――破！
心念合一斩下这一剑，灵力尽数倾泻，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后剧烈晃动起来。
苏琉璃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看到眼前的少女身形骤然矮了下去。
她完全握不住剑，插在地上勉强扶着支住身子，无力半跪在地面吐了口血，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俞桃！你没事吧？”苏琉璃赶紧过去扶她。
俞桃捂着心口缓了片刻：“没事。”
她抬起眼，阵法短暂的晃动停滞过后，再次开始了运转。
只不过这一次运转的方式改变了。
俞桃眉眼放松下来，看着地中的凛冬剑。
“成功了。”
苏琉璃不解：“阵法不是没有破除吗？”
俞桃现在心口很疼，浑身都疼，说不出来话，但还是勉强开口解释：“若是破除了阵法，咳咳，我们两个出去后也跑不掉，还是任她宰割。”
苏琉璃微怔：“所以……”
“你们对我的阵法做了什么？！”祝千萤震怒的声音从阵外传来。
俞桃擦了擦嘴角的血，“什么你的阵法，现在是我的了。”
苏琉璃瞪大了眼，眼前的少女明明身体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但声音却中气十足，语气桀骜。
她冷笑了一声，威胁道：“我劝你不要乱动，若你想要强行破阵，你‘姐姐’的魂魄我可就不能保证完好了。”
阵法现在确实不受她控制，祝千萤看不见阵中的情形，但却能看到俞桃故意露出来的虚幻的女人魂魄。
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反过来威胁了，这样的变数完全是她没想到的。
祝千萤咬着后槽牙：“你怎么敢……！”
俞桃轻声笑，语气挑衅：“祝姑娘，做都做了，现在问我敢不敢，是不是晚了点？”
有了俞桃这威胁，外面的祝千萤果然不敢轻举妄动。
也没有再说话，估计在想办法解决她们。
俞桃松懈下来，没绷住，又吐了口血。
苏琉璃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还能气得那虚伪的女人牙痒痒。”
她现在跟俞桃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知道俞桃刚刚那模样是装出来唬祝千萤的。
俞桃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轻轻咳嗽着，“没办法，咳咳，虽然转生之法不会成功，但难保她在失败后会不会拿我们两个出气。”
明明自己年龄要比她大，修为也比她高，但苏琉璃却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主心骨，追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俞桃靠着坐了下来，“我已经用了所有灵力去维持那道魂魄残念稳定，大概能维持一日左右，只要她不散，祝千萤就不会打破阵法。”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了。”
苏琉璃犹豫：“可是要是到了时间还没人来……”
俞桃看着面前的月夜萤火，缓声笃定道：“会来的。”
第78章
花涟收回琉璃镜, 神情严肃：“祝千萤是故意将我们和师叔引到这里的，她真正的目标抓走小师妹。”
“还有我让他们检查了一遍，九重塔内关着的苏琉璃不见了。能在看守与封印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九重塔, 她的能力不可小觑, 不知是不是有厉害帮手。”
“不论如何，先行救人。”
郁离眉眼冷冽，“你留守在魔域等姜行景, 我去九墟。”
“别, 我跟你一起去吧。”
花涟连忙道, “九墟那么大, 多个人分头找也是好的。我已经告诉过大师兄了, 他们在魔域找, 分出一部分过来。”
眼下不知道祝千萤究竟去了哪里，九墟也只是猜测, 并不确定，也不知晓她带走小师妹究竟想做什么, 只能这样安排。
少年不再言语，两人当即朝着九墟前去。
因为急着救人, 速度极快，不到半日就已经到了九墟地界。
眼前是漫漫无垠的荒芜之境，一望无际的白, 两人刚要分成两路搜寻，少年忽的一顿。
花涟察觉到了：“怎么了？”
郁离紧皱着眉, 指节握紧了剑柄：“她状态很不好，受了很严重的伤, 生息薄弱。”
花涟一下反应过来了，“你和她有灵契？那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的位置啊。”
“只是简单的印记, 没有灵契。”
那天为了神识交融短暂地留下了一个气息印记，只能隐约察觉到对方的生息状况，并不能循着找到所处位置。
郁离垂眼：“而且很奇怪，并不是外人所伤，玉铃铛中的防御术法没有被激活。”
花涟也迷惑了，不是外人所伤，小师妹自己伤自己？
“肯定是你那术法出问题了，别想这么多了，赶紧去找人吧。这么大的地方得好长时间找呢。”
郁离并未应声，闭上眼，神识散布蔓延，仔细感应方圆数百里的灵气。
九墟是阴阳混沌之地，处处灵气浓郁。
而在这灵气充裕之所却有一个角落灵气稀薄，零零落落，似乎都被吸收了。
郁离倏地睁开眼，“找到了。”
-
苏琉璃攥紧了指节，非常怀疑：“你怎么这么确信他们在一日之内能找到我们？他们现在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都说不准。”
“而且这里可是九墟，荒芜之地，这么大的地方没个三四天功夫是不可能搜完的。”
“要我说我们不如用这魂魄做威胁，让她放我们走。”
俞桃手抵着唇瓣，轻轻咳出血丝，拿袖子随便擦掉。
“我相信他们。”
相信祝明玉会及时发现她失踪。
也相信……小师兄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借着阵法将周遭的灵气全然吸收，在这处处灵气浓郁的九墟，这里就成为了最明显的位置。
苏琉璃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自信，但也没什么办法，抽出一条干净柔软的帕子给她递过去：“你那袖子上都是灰，拿这个擦吧。”
俞桃轻声道谢接过。
靠着插在地上的剑，阖上眼运气调息。
两人不再说话，时间慢慢过去。
苏琉璃再看向俞桃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她脸色惨白，担忧道：“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状态越来越差了。”
俞桃抿了抿唇，勉强出声：“没事。”
“骗人，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琉璃恍然意识到什么，明白过来：“这阵法运转是需要你一直维持着的对不对？”
俞桃没有吭声。
苏琉璃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赶紧拉起她的手，将身体刚恢复了一些的灵力尽数传输过去，好缓解她的痛苦。
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灵力输入很快就被阵法吸收，俞桃的情况没有半分好转。
苏琉璃一咬牙，咬破了指尖血，废了两层修为，转为灵力输给她。
俞桃这下情况好了很多，有点愣地抬眼，讷讷道：“……谢谢。”
苏琉璃嗤一声，“你糊涂了吧，还跟我说谢谢？”
俞桃轻声：“一码归一码。”
苏琉璃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别多想，我只是怕你死了，阵法没了，撑不到别人来救我！”
俞桃乖顺应了一声：“噢。”
因为怕祝千萤知道她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装出来的样子，阵法隔绝了外界视野。
俞桃刚想看看外面如何了，阵法忽然波动了一下，一道灵力侵入阵中，朝着阵眼摸来。
俞桃微怔，眉眼骤然松了下来。
在灵力将要袭到阵眼之剑时，她伸手握住凛冬剑柄，将其拔了出来。
周遭月夜萤火霎时散去。
运转的符文碎裂，如沙消散，显露出真实的、纯白的荒芜之境。
俞桃刚想抬眼看，下一瞬被笼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血腥味浓重，几乎要压过他本身清冽的气味，俞桃却觉得无比放松，她轻轻地唤了声。
“小师兄。”
少年几乎不敢用力抱她，头顶的嗓音沙哑低黯。
“……笨死了。”
枯树泛白，没有一片叶子，树枝桠上停着的一只乌鸦正活动着发麻的翅膀，见了此景圆溜溜的眼睛骤然睁大，直勾勾盯着两人看。
苏琉璃在一旁看着，有些怔愣，竟然真的找到了……
而后却是释然，扯扯唇角笑了下。
俞桃这个人……或许真的有她的独特魅力吧，让人讨厌不起来。
正手忙脚乱应对着祝千萤的花涟瞥了他们这边一眼，顿时哀嚎起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郁小离！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腻歪！你师兄要挂了！！”
“张口。”
郁离将丹药喂给俞桃，轻轻将她放在一棵树旁，唤出元神猫影留守在旁边。
少年离开之前，扫了旁边的苏琉璃一眼，目光不善。
苏琉璃神色尴尬僵硬。
俞桃拉了拉少年的袖子，软声道：“你快去帮二师兄吧，她不会害我的。”
有了郁离接招后，花涟终于能松口气，退了下来，“这人修为很高，至少是合体期修士，你小心点。”
他刚刚都没敢接招，就只是吸引注意绕着跑都快丢了半条命了。
祝千萤掌心凝了寒冰晶，平静看着郁离：“倒是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不过只有你们二人就敢过来，未免太过自大了。”
要是无常宗那些师叔长老她还能忌惮几分，一个化神期弟子而已，她还不放在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