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天明,众人才将火扑灭,原地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烧焦的气息随风游荡。
庄檀静带黎青黛回荆州这边的私宅,而端仪公主等人在附近的逆旅住下。
庄檀静最是喜洁,回到住处简单清洗过后,让曲梧游替他上药。
看着庄檀静的手臂和小腿上一片片被炽热的火焰燎出的红肿伤疤,庄檀静的肌肤如白瓷一般, 是以烧伤的地方愈发刺眼,叫人不忍直视。
曲梧游很不是滋味。他跟随曲梧游近十载,在他心中了, 郎主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存在,鲜少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黎娘子是大夫, 比属下这个粗人更擅长包扎, 郎主何不让黎娘子进来帮您?”曲梧游提议道。
倘若让黎娘子看到郎主为了她而受如此重伤, 定会心生怜惜, 指不定就死心塌地地跟着郎主,不再想着逃跑呢。
“聒噪。”庄檀静敛眉。
黎青黛最喜爱的便是他这一身皮囊,她本就不甚喜爱他,假使他这一身丑陋的伤痕惹了她厌烦,连最后一点吸引她的地方也不复存在,他是不愿的。
似是想起什么,庄檀静问:“她那处如何了,可曾受伤?”
“黎娘子只是被呛着了,身上并无大碍,郎主放心便是。”曲梧游取了烧伤的药膏,轻轻地在庄檀静的伤上涂抹,但他一个粗人,再怎样细致,终究也是毛手毛脚,手上的力气没个轻重,让庄檀静频频蹙眉头。
是了,她自己就是大夫,应当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吩咐过你留下几名护卫,在暗中保护她,何故发生大火后,竟无一人出现救她?”庄檀静黑眸一沉。
曲梧游亦是觉着事有蹊跷。
*
虽说黎青黛并没有受什么伤,却是被昨晚的大火的吓着了,被浓烟呛着了,喉头也难受发疼,头脑混沌昏沉。
除了一些钱帛,黎青黛的其余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曲梧游过来问她,可曾缺了什么,他去安排,还领来一些身材结实的婢女,瞧着像是习过武的,“这些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从此往后,便听后娘子差使。”
说是伺候她,恐怕这些仆婢行使的不仅是护卫之职,还担着监视她的任务吧。
曲梧游的姿态恭顺,若说从前对她的村姑身份还有几分不屑,除却表面的客气,再无他物,如今他对她却是真的恭敬。黎青黛是板上钉钉女主人,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曲梧游看得清。
嗓子又开始难受了,黎青黛民了口清茶,嗓音不复从前清脆,带着几分沙哑,“是谁放的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有劳你们去查一查。”
“娘子客气了,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会早日给娘子一个交代。”曲梧游低头领话。
过了片刻,她似是无意间提起,“庄檀静如何了?”
曲梧游笑道,“娘子既是担心郎主,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这段时间,黎青黛思忖良多。她和庄檀静的之间始于谎言,中间参杂着利用。之后,他断去她的羽翼,将她囚困住,更像是对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占有。
但是,那天夜里,确实只有庄檀静不顾生死去救她。至亲夫妻之间尚且不能为对方豁出性命,想到庄檀静的确是为了她而受伤,她内心一阵复杂。
念着庄檀静身上的伤,黎青黛坐不住了,纠结一番,还是决定要去看他。只是人都走到房门口了,不知怎地,她的脚一直不敢踏进去。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他的嗓音清冽如珠玉,从里间传出来。
若是不敢进去,倒显得她怯懦了。黎青黛挺直腰背,大步迈了进去。
“我过来瞧瞧,你的伤怎样了。”黎青黛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许是受了伤,庄檀静清隽的面庞添了几丝苍白,闻言,扯了扯唇角,“还未娶你进门,暂时死不了。”
好端端的,怎地又提这些。
黎青黛抿唇无言,也不接他的话茬,暗自观察他的气色,而后才慢慢收回目光。
“那边有个匣子,你去替我取过来。 ”庄檀静低头继续处理文书。
黎青黛将匣子端来,又听他道:“打开看看。”
黎青黛一头雾水,照着他的话打开匣子,里躺着的赫然是一件繁复华丽的嫁衣,以及,一条冰冷的金锁链。
倏然,独属于庄檀静好闻气息将她包围起来,他从后背将她揽住,与她亲密无间,耳鬓厮磨,“喜爱否?”
他修长的指节勾起那条金锁链,另一只手包住她的柔荑。
她像是陷入他囚笼的猎物,被他肆无忌惮地端量。
“我早就想这样了,”庄檀静用目光比对了一下她的脚踝和锁链的大小,“只有把你牢牢锁在身边,我才不会担惊受怕。”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从前是我太过心慈,不忍叫你为难。倘若你再逃一次,但凡与你有交集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她才不会总想着逃离。
不论是她离去那两年,还是那场大火,都让庄檀静明白,黎青黛是不一样的,她不是可有可无的,他不能再失去她。
纤白的手触及金锁链,黎青黛不禁一瑟缩,内心翻江倒海,虽然后背是他的温度,但一股寒气无端地从脚底升起,怎么都驱散不开。
谁能想到,这般令人嗔目结舌的话是从清冷如谪仙的他口中说出的。
“莫要这样,我不喜欢。”黎青黛闭了闭眼,尽量用平和的口吻拒绝了他,“你若想将我推远些,只管这样做。你不是说过,试着去当一名好情郎吗?可是,真正的好情郎,是不会将自己心上人当做猫狗拴起来的。”
“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他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
听到庄檀静打消了荒诞的想法,黎青黛还没松口气,就又听他道:“这件嫁衣,早在三年前,我便让绣娘做好了,然而由于种种,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叫你穿上。你换上,叫我瞧一瞧。”
黎青黛正想抱着嫁衣去屏风后换,却听庄檀静道:“就在这儿换。”
“这……”黎青黛面皮薄,仍有些害羞。
庄檀静缓步至案前坐下,右手支颐,神情慵懒,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何不可?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妻,名正言顺,况且,又不是不曾坦诚相见过。”
黎青黛顿时涨红了脸,怕他又冒出些虎狼之词,“我换就是了。”
忍着羞怯,她缓缓解下衣带,身上的锦衣滑落在地,而后她飞快地将嫁衣套在身上。
嫁衣是绣娘照着庄檀静勾勒的图案绣的,庄檀静丹青笔墨都极佳,自然是不会差的。嫁衣是依着黎青黛的身量去做的,将她姣好的身形都显现出来。
庄檀静凝视着黎青黛,波澜不兴的瞳眸渐渐深沉,他道:“过来。”
黎青黛挪动脚步到他跟前,手腕上蓦地一紧,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入怀中,随后,惊呼声被他的吻堵住。
却见庄檀静撕下一条绸带,蒙在黎青黛的眼睛上。视野里黑黢黢的,让黎青黛很是不安,双手不断向前摸索着。庄檀静轻巧一抱,将她放在桌案上坐着,抵开她的膝盖。
她推了推他的胸口,却没推开,反被他摁住双手。
因视野被遮住,听觉便被无限放大,却听“啪嗒”一声,她不小心碰到桌案上的东西,喘息着,“有东西掉了。”
“不必管它。”
不久后,只见黎青黛难耐地仰头,皓白的脖颈颇为养眼,干净粉润的指甲划过庄檀静的后颈,留下两道红痕。不知何时,她的鞋袜掉了,白皙的脚趾无力蜷缩着,指尖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你的伤……”都到这时候,黎青黛都没忘记提醒他。
“无碍。”
庄檀静垂下眼帘,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她的掌心传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感受到了么?此刻,你与我的心跳是一样的快。”朦胧间,黎青黛听到他再耳边低语。
他等她,等得委实了太久了。
庄檀静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次日,黎青黛回想书案上的事,脸上的热意就没有褪下来过。手里虽然捧着书,但一个字都不曾看进去。
都怪她意志不坚定,被庄檀静的美色所迷。
这时,有仆婢上前禀报,“娘子,名为素兰、素莲的女子想见您一面。”
黎青黛心里浮上不大好的猜想,莫不是端仪公主出了事,所以她们二人才着急来见她?
“快快有请。”
果不其然,素兰和素莲一进来便跪下,见二人脸上若有愁容,眼眶微红,似有哭过的痕迹,黎青黛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素莲哽咽道:“小公子不见了。”话才说完,转头掩面垂泪,泣不成声。
“什么?!”黎青黛想到那个乖巧不爱哭闹的粉团子,手微微收紧,“可曾派人找过了?”
素兰强忍着泪水,跪伏在低,“里里外外都寻过了。但是客栈里人来人往,最怕是遇上花拍子。公主忧心忡忡,苦寻小公子无果,因此食不下咽,憔悴消瘦许多。还请娘子念在公主昔日的恩情,伸以援手。”
黎青黛将她们扶起来,“我也看着小公子长大,焉能坐视不理?”
作者有话说:
真不好意思,因为三次元工作最近到处跑,这两天才空闲下更新。
正文快完结了,然后就是番外,有静静和黎黎的婚后生活~
第67章 天大的笑话……
宅院失火后, 端仪公主就带着几个贴身侍婢到附近的逆旅暂居,找来荆州城最好的牙人,预备着再买一处院落。
因小公子睡得熟, 端仪公主不想打搅孩子安眠, 让奶娘以及素莲等亲信留下,她则跟着牙人去瞧瞧院落的情况如何。孰料,奶娘和一众婢女, 在照看孩子时, 竟昏昏欲睡,朦胧不省人事, 等她们醒来,小公子已经不见踪影。
丢了孩子的端仪公主心急如焚,茶饭不思,带着报了官府,一天一夜搜寻下来,仍一无所获。公主时刻担忧孩子的安危,可荆州城大,人数众多,找一个婴孩儿谈何容易?
实在无法, 素莲她们才找上黎青黛,让黎青黛出个主意。
长指抚过孩子穿过的小衣裳,端仪公主眸中的怜爱和忧愁交杂, 眼底泛着红血丝,面色憔悴, 显然很久不曾安睡过。她将孩子小小的衣衫按在心前的位置, 情不自禁地深深嗅了一口, 上头还残存着孩子奶香的气息, 让她觉得心安,仿佛孩子还在她的身旁,从未离去过。
见此,黎青黛心生不忍。公主从前是何等明媚张扬,高贵自矜,但现如今,她也不过是在普通不过的女子,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黎青黛明白,不论说再多的话,也无法叫公主真正安心,心病仍需心药医,唯有早些找回小公子,才能彻底让公主展颜。倏然间,她又想起那个活泼的孩子,浓重的担忧浮上心头。
今晨公主又未用膳,素兰便用漆盘端来肉糜羹,行至门口,黎青黛从她手中接过肉糜羹,轻声道:“让我来吧。”
“有劳娘子了。”素兰心知她向来是有主意的,便感激得望了她一眼,退了下去。
黎青黛缓步至公主面前,温声道:“公主,用写东西吧。”
乍一听到黎青黛的声音,端仪错愕地抬眸看去,“你来了?”
将肉糜羹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黎青黛道:“素莲她们说,公主忧思过重,无心进食,特让我过来劝劝。”
瞥了眼冒着香气的肉糜羹,依旧胃口全无,端仪公主摇摇头,“我不饿。”
黎青黛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端起肉糜羹塞到公主手上,“孩子尚未寻回,但你不吃不喝,可莫要先把身子拖垮了。多少用些肉羹,如此才有力气将孩子找回来,将那偷孩子的贼子绳之以法。”
公主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毅然勺起肉羹往嘴里塞,只是吃着吃着,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她随手将泪珠抹去,而后又继续大口大口吃着,直到一整碗肉末羹见了底。
所幸,在公主重金求得孩子的线索时,有人找上门,说是曾在玉宇楼附近见过孩子一面。虽说已有不少人以见过寻人画像的上的孩子为借口,欲要骗取赏金,但公主也不愿放过任何寻找孩子的机会,仍抱着渺茫的希望前去看看。
黎青黛也甚是担心孩子,便带上庄檀静派来的婢女和护卫,随着公主一同去玉宇楼附近寻人。
一众人在偌大个街巷来回搜索,但凡是在襁褓中的婴孩儿,他们都不放过,一一查看,可却依旧毫无所获。
天色渐晚,霞光万道,正当众人打算放弃时,目光触及一个垂髫孩提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让公主瞳孔刚黯淡下来的光重新亮起。
“那是曜儿的长命锁!”端仪公主声音微微颤抖。孩子的长命锁,是端仪公主自幼便佩戴的,她是不会认错的。
来不及多说,端仪公主赶忙跟上那个孩提的步伐,黎青黛见状,亦带人跟了上去。
岂料那孩提似是感觉到后头有人追,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越走越快,转头拐进了人烟稀少的一隅。
可当黎青黛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突发生变,从各处角落冒出许多个脚尖魁梧的武士模样的人,威目凛凛,将端仪公主和黎青黛他们团团包围住。
能跟随黎青黛左右的侍婢和护卫,亦不是泛泛之辈,身手敏捷,起初能与对方打个平手,一路突出重围,想要送黎青黛和公主离开,但抵不过对方早有准备,在刀光剑影的对峙中,很快落了下风。
情势渐渐分明,武士的头目大步近前,举高高起长命锁,大声喊道:“公主难道就不想见一见孩子么?”
闻言,端仪公主和黎青黛的脸色具是一白,武士恭恭敬敬地将她们“请”上马车。
端仪公主满脸愧疚的看着黎青黛,“是我连累了你。”转头对武士头目道:“放了她吧,我同你们走便是。”
头目却笑了笑,“恕难从命。”
“二位请吧。”
马车一路颠簸,守在马车周围的人,皆是冷面肃目,不苟言笑。黎青黛拆开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摸出切成细小段的零陵香和白芷等香料,从上马车伊始,便悄悄将零陵香地从车窗的缝隙扔出去,往后隔一段路便扔一小把。马车辚辚,轱辘碾压路面的声音萦绕耳畔,地面滚起的尘末砂石,将零陵香的茎秆衬得平平无奇。
也不知后面追来的人,能否注意到令人不易察觉的香料。
良久,马车才在一座气派的宅子前停下,黎青黛和端仪公主便被分开。
黎青黛被请到一处清净的客舍,她不由担心起公主,又暗暗希望有人能尽快找到她们。
而端仪公主则被几个衣着不凡的婢女领着,拐过曲折回廊,步入葳蕤山水庭院,停在一处阁楼前。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和准备,但当端仪公主见到岑敏修时,仍是吃了一惊。
尤其是当她见到立在岑敏修身后,姿态恭顺的钟萃娘,端仪公主满腹疑惑和惊诧,“是你?你何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