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容溶月【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7 23:03:56

  好多。
  可是没有人怪他。
  稚山当时没有回答赤睦大汗,他怎么没有回答呢,然而此刻他说出口了,小声说:“我很喜欢。”
  我有名字,我是个人,我喜欢我的名字。
  夜风寒湿,司绒望向远处的龙栖山脉,浓云冷压之下,只能望见一道山棱。
  她的手不能控制地颤抖,她把手藏进袖子里,碰到了一把袖箭,是封暄给她防身的东西。
  奇怪的是,她在这种坚硬的冰冷里感受到了安心。
  李迷笛咧着嘴笑,他口齿间有被打出来的血,显得很}人:“原来,你是用这种法子驯服我的狗的。”
  “我不是!”安静下来的稚山又猛地挥起刀,暴冲而起,劈向李迷笛,“我是人!我有名字!我不要待在笼子里!谁都不可以!”
  “是吗?”李迷笛往后退,他知道怎么跟鬣狗玩,他扭了下脖子,脖子上那双刺青眼也盯向稚山,“那我的狗链是为谁准备的呢?”
  话音落,一道道黑影从枝头落下来,从灌木闪出,站在李迷笛身后,有人提着刀,有人手里拽着铁链,冷影乱晃。
  司绒平静地呼吸:“谈谈,让你的人把那东西扔了。”
  “谈,可以,”李迷笛享受这种占据主动的感觉,他看司绒的眼神里带着阴郁的温柔,像恶|魔似的低语,“你过来,到我身边谈。”
  德尔拦在司绒身前:“然后你再把手掐上她脖子吗?阿蒙山的渣滓。”
  李迷笛的眼神很危险:“你的人真是……要么像狗一样不会说人话,要么像狗一样狂吠。”
  司绒侧身一步,往前走:“你敢动他们,我就再送你一份大礼。”
  寒湿的冷意渐渐凝结成大颗的水滴,从墨黑的穹顶砸落,林子里很快就落满铮铮的敲打声。
  易星在夜色里辨别方向,玩命地跑,跑,再快一点。
  老天没有给他好用的脑子,连伶俐的口齿都吝啬,只给他一双好用的腿,去他妈的,跑!
  “来,”李迷笛喘着粗气,嘴里含着血腥,站在十步之外朝司绒张开怀抱,“最好送我一个阿悍尔公主。”
  “啧,”司绒停下了脚步,站在稚山身边,她对李迷笛摇头,“不要说让我不高兴的恶心话。”
  李迷笛笑了笑,他觉得有意思,她怎么能这么有意思,明明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之间,那双眼睛却高高在上,像在审判他,又蔑视他。他喜欢这样的眼睛,这种不屈和倔强,放在床上打碎了,最好看。
  他咧开唇:“来,只要你让我高兴,过往的账一笔勾销,我们应该合作,我马上要碾碎这片土地了,我需要你。”
  “你需要阿悍尔的矿。”她站在风里,把稚山往自己这拉了一步。
  “不一样吗?”李迷笛问。
  “对你来说,一样,阿悍尔不会对你敞开。”司绒微微笑。
  “好吧,一样,”李迷笛舔了舔牙,把血咽了下去,“一样的是,你们都跑不掉,都是我的。”
  干燥的土地被雨铺了一层,零星的土块跳起来,好似是被雨珠溅起的,又好似是被某种细微的地动带起的。
  “德尔,”司绒的脸被雨打湿了,额头上的伤口混着雨,细细的一条红线从她额头蜿蜒往下,爬过眉骨,沿着眼尾往下淌,她侧头说,“听到雷声了吗?”
  德尔狠声大笑:“听到了!阿蒙山的渣滓在吹牛呢!”
  真的有雷声,山林里的每个人渐渐都听到了,为首一道简直石破天惊,后边仿佛跟着声音稍低些的、更密集的雨点。
  像是隔着点儿距离。
  距离。
  他妈的!是马!
  马蹄声由远及近,犹如轰雷,夹着细密的杀机,炸响了这片树林。
  比马蹄还快的是一支利箭,它就像从远处激闪而来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把那道正在烈烈焚烧的怒火瞬间拉近,直取李迷笛的人头!
  电光火石间,李迷笛仓皇地提了一个黑衣人,挡掉这支箭。
  两只手臂都被这力道震得发麻,人更是往后退了五六步才停下,胸口气息起伏不定。
  李迷笛看着透出来的带血箭矢,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一把丢掉人,目眦欲裂,对着司绒抬起刀:“你竟然真的搭上了太子!”
  司绒一步步往后退,她一手摊开:“不然呢,和你玩儿吗?”
  她盯着李迷笛,轻声说:“渣滓。”
第37章 爱你
  封暄今晚应当在书房议事。
  阿悍尔的大伽正两个月来, 在庙中与高僧论道,在书舍与学子清谈,在田埂与农夫讨学,游山涉水, 拄杖渡溪, 心有所感, 故而修书一封回到阿悍尔,给草原的领主带去了北昭包容旷达的民风。
  赤睦大汗收书沁泪,长叹不息,当夜梦起, 梦里阿悍尔天神降下了和平的旨意, 他将天神的旨意郑重写入鹰礼国书中,由聆听神旨的大伽正郑重递交给北昭皇帝, 阿悍尔愿意与北昭结束百年斗争,达成和平的共识。
  这消息先在朝堂上炸了一圈。
  这会儿正是封暄该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然而他来了。
  长风再次递来了浑凝啸杀的破空声,和丹山马场那夜一样。他的身影还没出现,融在浓稠的黑夜里,马车的风灯照不到他, 但她知道,封暄就在往这里来。
  那支利箭从漆黑浓稠的夜色里激射而出,神奇地搅散了她心里团起的阴云。
  大雨倾盆而下。
  她忍不住, 一再地往雷鸣滚来的方向看。
  那马蹄如雷鸣, 她的心跳无比急促,几乎要与这马蹄声同频。
  太快了啊, 马蹄是, 心跳也是。
  李迷笛已经出离愤怒, 他的理智快要燃烧殆尽,他成了一根枯枝,焚烧过后露出了猩红的颜色,那是三十年的不甘、嫉妒还有侥幸,被这雨兜头一浇,噗呲噗呲地在他胸口刺挠。
  他把司绒的眼神看在眼里,把马蹄声听在眼里,他掌心中还有被利箭冲击的力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封暄的?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在阴沟,有人生来就应有尽有,他不会看到旁人为此做出的努力与牺牲,他只看得到自己的付出与旁人的收获,不知道这二者根本没有关系。
  “你这个……”李迷笛咬着牙,话没说完,被猛冲而出的稚山打断。
  “闭嘴……闭!嘴!”稚山手里的刀砸碎了雨滴,溅出无数细小截面,头顶泼天的大雨在提醒他,他站起来不再是笼子顶,眼前这个人也休想再把他拖回去。
  两人在雨夜中喘着粗气,可是稚山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条游动的银蛇,是一条铁链,稚山从来都用进攻代替防守,他的脖子被突然出现的铁链套住了。
  那冰冷的触感和禁锢的力道都刺激着稚山,他被铁链拖住了进攻的节奏。
  李迷笛朝他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司绒倏地抬起手,一道细小的箭芒从右手腕下飞射出,直直没入提铁链之人的胸口。
  血花四溅。
  稚山脖子一松,抬手就去扯铁链,他不要再戴这东西!绝对不要!
  可下一刻,那铁链的两端又被一双覆满纹身的手拽紧了,李迷笛勒着他的脖子用力拧绞,把他整个人往林子里拖,与此同时,那些黑衣人要在马蹄到来前先抓住司绒。
  “来咯!阿悍尔的雄鹰们!撕碎这些渣滓!”德尔沉立在雨中,震天这么一喊,从他们身后,也走出来十个彪壮的阿悍尔汉子。
  他们迎上了面前的黑衣人。
  缠斗间,这方土地的主宰者带着雷鸣和雨点降临,封暄一眼就看到司绒额头上的血,那眼神很淡,燃起的怒火却高涨。
  封暄从侧袋里抽出了鞭子,纵身跳起,落地时鞭子缠到了李迷笛脖子上。
  带着狠劲儿一拽。
  李迷笛的脖子像要被绞断一般,整个人随着这力道往侧边飞,“砰”一下砸上了树干,口中喷出鲜血。
  鞭子带着倒刺,刮破了李迷笛颈部的皮肤,把他脖子上那只眼睛擦得稀烂,封暄不让他立刻毙命,也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吊着他的脖子又往另一边一甩,像甩破袋子一样把他砸翻在地。
  李迷笛赤红着眼睛,他瞪着封暄,眼神是疯狂的,缓缓地张开了嘴,牙间全是赤红的血,宛如索命恶鬼。
  稚山脖子间的铁链被一蓄着络腮胡的黑皮大汉接过了手,不容稚山喘息,再一次拽得他站立不稳,易星攀着树枝荡下来,高喊一声:“去他妈的!”骑在了那络腮胡脖子上,双手掐着络腮胡的脖子用力一拧。
  他拧不动。
  络腮胡大汉沉身伫立,宛如不可抗逆的黑色大山,易星干瘦的身子骑在他头顶就像插了根竹竿,他猛喝一声,松开一只手,猛摆肩臂,把易星从头上掀了下来。
  “砰”地砸落在地,易星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断成八截了,他果然不适合营救任务,他就是个需要被营救的人。
  稚山得了空喘,他抬起刀柄卡入了自己喉咙与铁链的间隙中,一旋身,把铁链一端从络腮胡手里拽了过来,刀柄抬起,瞬间扯飞了铁链,铁链重重落地,寒芒被泥水裹得明灭,被他一脚踹开。
  踹开了。
  他不需要铁链!稚山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络腮胡愤怒不已,他在风雨中嘶吼着,把地跺得砰砰颤,溅起浑浊的泥浆,易星抱着头滚了七八个身位,大喊:“小崽,他要吃人啊!”
  司绒看不清林子的境况,她视线里的漫天大雨中,封暄丢了长鞭,弯身一把拎起李迷笛的衣领,扎扎实实一记硬拳轰然砸下!
  那是握九张弓的手。
  太子殿下蟒袍都没换,携着风雨和怒火而来,杏黄的蟒袍被雨打得湿透了,湿衣贴着他遒劲厉挺的肌肉线条,把那层专属太子的清贵克制濡散了,露出的是极端的威胁和愤怒。
  这跟李迷笛被嫉妒冲出来的愤怒不同。
  封暄的愤怒是因为被触及底线,他的底线叫做司绒。
  这一拳直接砸得李迷笛恍惚耳鸣,雨滴打得他睁不开眼,痛感因此无比清晰,偏头呛出来的血里带着两颗牙,还没喘过气,第二拳迎面而来,他闷哼一声,鼻梁被这一拳砸断,那是刺骨的剧痛,仿佛头都要被砸烂。
  封暄下手没停,一拳比一拳重,砸得他奄奄一息。
  司绒走到离他们五步远。
  李迷笛掺了血和雨的眼睛盯着天空,余光里出现了一截红色的影子,他再次吐了一口血,断续地说:“厉害啊司绒。”
  “就你会埋伏吗?我也找你很久了呢,”司绒淋着雨,面无表情,“来,杀我啊。”
  “我是说,”他咳着血,笑得诡异,眼珠子吃力地转向她,“勾搭一个阿勒还不够,还勾搭上太子,太子殿下,你知道你身旁这个女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力遽然拉起身子,再重重掼到地上,泥水四溅,封暄抿着唇,漠然不语,一记接一记重摔,摔得李迷笛连喘息都难,他成了破碎的麻袋。
  紧接着“啪啪”两下响,鞭尾甩上了他的脸,李迷笛再被抽得偏头,红肿的脸上再覆上两道粗血痕。
  司绒懒懒丢掉手里的鞭子,含笑轻声道:“说了你总有一天要求到我头上,洗干净脖子了吗?”
  李迷笛说不出话,封暄剥夺了他开口的能力,他成了阶下囚,在两人的脚底下爬不起身,可他仍然阴戾地睁着眼。
  “孤也等你很久了,封殊。”封暄猛然俯身,一脚踏在李迷笛胸口,冰冷的目光犹如实质,压死在他头顶。
  “?”司绒猛地转头看向他,“封殊?”
  李迷笛只是笑,边笑边吐血。
  “带回去,别让他轻易死了。”封暄冷声吩咐,他的眼神就是对李迷笛最残忍的碾压。
  另一边,稚山放倒了络腮胡大汉,九山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清理场地,易星被打得好痛,挂在稚山背上不愿意下来,小崽烦得要命,却接到九山在下令的间隙抛过来的一个油纸包,闻了闻,是蜜饯味儿。
  大雨仍然在尽兴地敲打密林,冲刷着满地的血污。侍卫们无声默契地把中间的空地隔出来,在风雨中隔出了独特的寂静,寂静里,司绒轻轻地抓住了封暄的手指头,顺着往上,把颤抖和冰冷都搁进他掌心。
  封暄合上了手,用温度包裹她。
  暴雨早就冲掉了她脸上的血痕,她的脸色被雨浸得苍白,额头的撞伤发红发肿,格外明显。
  封暄抬手罩住她的头顶,他察觉到今夜的司绒不一样,他问:“还有哪儿疼?”
  司绒摇头,湿漉漉地望进他眼里,说。
  “我能不能亲你?”
  把皮肤和头发都交给大风大雨,她无所谓淋湿或受伤,她只需要力竭后的抚慰,除了亲吻,她什么也不想做。
  雨骤然扑大,被风带得斜扫,在漫天淋漓里,封暄低下头,把冰凉的水滴和温热的嘴唇都吻住了。
  这与被日潮浸透的极致刺激不同,雨水浸透了两个人,他们无所顾忌地把距离拉近,这是种脱离浪漫的依赖,她湿答答,伤痕累重,在黑暗里沉浮,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和平静。
  *
  封暄给司绒额头的伤做了简单处理,回到镜园后又上了药,裹了一圈纱布。
  她的右额肿起一个大包,右边眉毛抬不起来,表情也要克制着做,好像成了一个泥塑的假人。
  简单沐浴过后,她靠在榻上,手里捏一本话本看,小几上搁着空药碗。
  封暄出来时,她低着头在看书,下颌弧度美好,脸还泛白,侧脸的眉峰处拥起一个小尖角,刀尖一样,认真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冷,如果――手里的书不是还停留在一刻钟前的那一页的话,他就信了。
  她晚上很安静。
  回到镜园后,她就很安静。
  她在稚山身上看到自己身体里的恐惧,那就是一只潜藏在意识中的巨兽,它曾经在她还幼小的时候把生死和恐怖撕裂给她看,在她心智还不成熟时,用卑鄙的手段迫使她一遍遍把恐惧放大,只要有一个契机,它就会顺着黑暗爬出来。
  从前,封暄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他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超脱而集中的皇权和稀少的反驳声把他的心磨得生硬。
  某种程度上,他和司绒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她身边不乏掌声与陪伴,却没有人走得进她心底那片盘踞着阴翳巨兽的一角,她日复一日地抗争,在黑暗里无声盛放,她明艳动人的容貌是父母的赠予,她张扬肆意的个性是抗争的结果,又被她武装成了利器,用以抵挡扑面的风雨。
  世人看到司绒花瑰丽无双,却没看到土壤底下绵长而有力的根茎,她能牢牢抓住土壤,在风雨中屹立盛放。
  与人相争易,与己相搏难。
  清淡的雪松味传过来,司绒才发觉他来了,她把话本丢开,说:“我等你好久。”
  烛火摇曳,封暄和他的影子都把司绒裹住了,他小心地避开她额头上的伤口,把她抱在怀里,说:“我让你等太久了,今夜是,从前更是。相逢恨晚,司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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