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容溶月【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7 23:03:56

  高瑜不恨自己的姓氏,相反,高家是一棵苍天大树,她是大树上化出的一根枝条,她愿意为高家成为锋利的刀剑,也愿意为高家化作坚不可摧的盾牌,她生根于此,又渴望随风直上青云。
  高远想了想,问:“你担心阿勒卷土重来?”
  高瑜确实愁,她前几日打回了帝弓湾,怎么说呢,输了憋屈,赢了也他妈的憋屈,她对军情的敏锐度很高,在这几个月的来回拉扯里,隐隐地感觉到,压根不像是打仗,像天顶上两只手在博弈交锋。
  帝弓湾一战,阿勒退得太容易,太子的军令也没要她乘胜追击,双方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以达到互相试探深浅的目的。
  高瑜撑着下巴,说:“前些日子他还在航道边沿试探,夜巡的船逮到了好几回,都让人跑了,这几日安分得诡异,总觉得苗头不太对,压根不像打仗。”
  高远已经退到了后线,有些事感知得没有高瑜清晰,这事儿他插不进口,只说。
  “太子殿下派来的五千人,你要谨慎着用。我看殿下是要借着战败的军士缺口,把这五千人融进破云军的意思。六月战败,咱们原本就欠着殿下一份情,此次收复帝弓湾驱逐海寇也离不开这五千人,如今真是要把人往外赶都没脸开这口了啊。既然赶不走,你就要好好用起来。”
  高瑜点头:“知道。这些人跟破云军比,路子太野也太凶,夜巡是最合适的。”
  高达满不在意地说:“皇上连青云军虎符都给殿下了,破云军那就是迟早的事,我看不如跟殿下走得近点儿,说不定往后咱们高家还能先捞个心腹的位置呢。”
  “混小子!你当心腹是这么好当的!”高远一看这儿子手就痒,“怪不得不是当主将的料,跟你妹子好生学学。”
  “太子真正的心腹是那五千人,四军都只要各司其职,苡A维持原状,彼此牵制,就是殿下最想看到的,他不希望天平倾斜。”高瑜说。
  “正是,”高远突然一拍脑袋,“日头都落了,你娘说了今日要回府吃饭呢!”
  高瑜高达蹭地站起来,齐声喊:“你不早说!”
  三人嘻嘻哈哈地跳下了礁石,往那炊烟处去了。
  身后海平面早已将落日吞吃殆尽,再张口一吐,散作漫天星光,倒垂入海里,粼粼闪闪,天地全是星芒。
  …………
  数千里外的京城。
  星星都被盛在了一只扁扁小小的瓷缸里,里头飘着几片萍钱,底下藏着一尾红色的小鱼,就指头那么长,安安静静地藏在萍钱下。
  偶尔动一动,就荡碎了一缸的星子。
  “太漂亮了,”司绒在庭院里看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说,“我在阿悍尔就想养这样一条鱼,刨了无数的水泽,都没有找到红色的。”
  “好好养着,这鱼容易死。”两人今夜要赴一场宴,封暄给她罩上披风,不紧不慢地吐一句。
  “真的吗?”司绒回头问他,那双眼里都是真诚的发问。
  “真的,横竖我不会帮你养,你自个儿看紧点。”封暄说得正经。
  司绒偏头瞧她,半张脸被毛领簇拥着,只露点儿隐约的笑意,在夜色下迎光,晃出来的涟漪勾住了封暄的眼睛。
  我得看紧我的鱼,所以最好一步也别离开北昭,你不就这个意思。司绒没说出口,但那意思都盛在眼睛里了,显得意犹未尽,远比话语的杀伤力要大。
  封暄捏住她的后颈往前走:“徐大人的宴席在京里堪称一绝,今年还未曾亲手操办过,今日沾了公主的光,还是快走吧。”
  九山在身后捧祖宗似的把这尾小红鱼捧进了屋里。
  *
  司绒额头上的伤早就好了。
  在这段日子里,阿悍尔的战事接近尾声,只余一小股流兵,司绒心里悬的石头落下了一块。
  她在给阿爹的信中,阐述了谈和及榷场两件事,封暄和各部也草拟了条约和款项,派人送往阿悍尔,递交给赤睦大汗。
  这是一个给司绒的信号。封暄选了第二条路,他在搭建让司绒妥善安放感情的堡垒。
  这是一个北昭和阿悍尔交好的信号。这些条约和款项代表着两方正式破冰,等赤睦大汗的回信到京城,就是两方友好往来的开始。
  榷场一事虽才见雏形,地点定在边境八里廊,在条约款项定下之前,封暄已经派了工匠和军队前往整饬,修屋建舍,建起墙垣。
  京里渐渐闻到风向,不论前边儿阿悍尔的战事怎么在京里搅得流言漫天,但此刻都被这点儿风向压没了。
  一时之间,京城内有门路的都动起来了。
  阿悍尔是什么地方?在八里廊开设榷场意味着什么?
  撇开那些朝廷管制的铜矿金矿、马匹、军用物资,就是阿悍尔的牛羊皮货、药材珠玉,北昭的茶叶布帛、瓷器粮食,这些买卖能沾一手那就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一口红利谁不想吃。
  连司绒都收了两筐拜帖。
  “他们要上哪儿拜访我?镜园吗?吓死他们。”马车已经快要驶达徐府,司绒撩着车帘往外头看。
  今晚的宴席就是因为八里廊榷场工事进入收尾,由礼部徐清弦牵头,几位参与阿悍尔谈和之事的核心重臣都收到了帖子。阿悍尔这边,本是请了司绒与大伽正,大伽正自来不爱出席这类宴会,带着小崽和易星往京外采风去了,还没回云顶山庄。
  “你这两日出门叫人堵了?”封暄理了理袍角。
  “那倒没有,正经人,去的都是正经地儿,”司绒回头笑,“殿下该下车了,叫人看了我们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这多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封暄把扳指套好了,偏头睨她。
  “怕……”司绒挨近他,“坏了殿下清誉。”
  好,调戏他。封暄凌空指她一记,那意思是秋后算账。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
  徐府坐落在虹襄河畔,梅花坞中。
  屋宅脱离豪奢,清幽雅致,徐夫人爱花善谈,宴开之前引着司绒赏花。
  花园里悬着柿子灯,西溪梅还未开,遒劲古朴的枝条盘旋往上,万寿芙蓉疏密摆放,间以秋菊辅之,宝相花密密叠叠,宛如一捧粉紫烟霞。
  而宝相花旁,是……
  “司绒。”
  她不知不觉走近,那花盆里种的确实是阿悍尔的司绒花,花瓣火红瑰丽,花蕊处点点碎金色,花瓣的颜色由浅至深向外渐变,最外沿呈现晕紫,是还未盛放的司绒花。
  “正是,”徐夫人知道司绒公主的名字由此花而来,她不直呼这花的名字,指着这硕大的花盆,道,“此花根茎细长,寻常花盆养不下它。”
  “在阿悍尔也没有人试过在花盆里养这花,”司绒拿手背碰了碰那花盏,“倒是在野外生得好些。”
  司绒说得委婉,事实是这花儿只能生在野外,凡是屈在花盆里养的,都活不长。
  徐夫人莞尔,还要说点什么,那边丫鬟来传,宴将开了,二人沿着花廊往设宴的院子走。
  司绒到时,还未见封暄身影,屋里站了七八来人,男男女女都有。
  北昭没有女子不得入朝为官的陈条,前有高瑜领兵为将,后有师红璇入朝为官,位同副相,都相当了得。
  这都是日后要与阿悍尔长期打交道的人物,两边互相寒暄。
  此时,外头丫鬟打起了门帘,徐清弦引着太子殿下进了屋,后头还跟着不请自来的老蒙。
  大概是没有想到太子也会来,大伙儿以为司绒与太子能来一个就了不得,二人不和的传言似真似假,普通人瞧的是热闹,在座瞧的都是热闹底下的深水,不过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没人把眼风往司绒这儿飘。
  太子抬手,止住众人跪拜的势头,说:“今日是私宴,私宴无君臣,尽欢尽兴。”
  众人改行揖礼,封暄受了,而后看向司绒,一个简单的颔首:“公主。”
  司绒笑笑地往封暄身上落了一眼:“殿下。”
  两人的招呼既疏离,又充满大势所趋的客套,又因为司绒的眼神抽得太快,余味显得有几分冷淡。
  一刻钟前的调戏还萦在封暄耳边,和此刻的疏离形成强烈的反差感,像冷暖气流的交汇,顷刻间就在他心底迸起电光,封暄徐徐地转了一圈扳指,任由那电光炸在他心口最软处,泛起麻。
  徐清弦高抬起手:“教诸位久等,这便请入席吧!”
  说着引着众人往侧边的窄门进了,从一条内廊穿过,来到一处露天的庭院,中间以梅花型摆桌案,每张桌案就是一片花瓣,凑成完整的梅花模样,四旁枯木山石,水木明瑟,自然偕趣,还有一带冒着氤氲雾气的热泉流经。
  “老徐,你这宅子,别有洞天啊。”老蒙笑道。
  “你别再趁酒兴,把禅枝给徐大人扯断喽!我们可不想再看一回莽汉醉剑舞。”师红璇打趣他。
  “是这个理,这回升了官,我看老蒙是满面红光,徐大人这一园子禅枝是保不住了,难为殿下和公主,今日要赏一场别出心裁的剑舞。”工部古睿也是个实干的年轻人,一眼先看这园子的构造是煞费心思。
  “旁人想看还看不得呢。”老蒙揉揉鼻子,并起双指作醉舞模样。
  众人哄笑。
  这么一来一回,气氛就热起来了,落座后,丫鬟鱼贯而入,菜式丰富,不但美味,而且道道都能说出些名堂来。
  酒过三巡,司绒来自阿悍尔,酒量不算差,也跟着大家喝徐清弦珍藏的陈酿。
  梅花席没有头坐,朝东的一面是两张小案,司绒和封暄各坐一边,有过一两次眼神交汇,都没有交谈。
  席上众人谈酒谈花也谈正事,正事围绕着八里廊榷场,古睿问起榷场何时正式开启。
  这事该问师红璇,在座各部都算是她手底下的办事人,她是统筹者,但太子在这,她不能越线先答,看了太子一眼,得到首肯之后,说:“八月十五。”
  “哟,就这几日了,公主可会亲去观礼?”徐夫人自个儿也是南昀书院的女先生,师红璇就是她的学生,加之又是主家,便没退下,留在了席上。
  封暄不太掺和大话题,他知道自个儿插一嘴进去,就容易带走话题风向,所以大多是和人单独对谈。
  此刻正和另一侧的徐清弦说话,闻言借着举酒杯,往司绒那看了一眼。
  老蒙暗道不好,筷子一搁,借着酒兴,把这话势冲淡了,说:“哪儿能呢,榷场事小,北昭与阿悍尔建交事大,这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公主拿主意呢。”
  司绒桌上一壶酒已经见了底,拿手背虚虚支着下巴,笑道:“蒙将军说得是,确实走不开。”
  老蒙侧头让丫鬟把大伙儿的酒满上,声音洪亮:“我老蒙没在座的文采,不会说好听话,今儿高兴,殿下和公主赏光,北昭与阿悍尔止戈向和,我请诸位一道走一个,为山河安定!为盛世太平!”
  老蒙上过战场,他腰间一道老伤至今碰了还会发疼,背上刀伤剑伤无数,他不属于天生的将才,也没有超群的武力,他用一身伤痛换来了今天的位置,他是个普通人,说的都是普通人的心里话。
  众人感慨,一饮而尽。
  老蒙这番话激昂澎湃,鼓得司绒心潮跟着涌动,酒意一道泛上来。
  古睿已经喝醉了,扯着师红璇和几位大臣往边上去,非要用石子枝条搭个榷场的模样给人看,徐夫人也凑趣,叫人给古大人上一张长桌,要看看古大人的手上功夫。
  那边热闹喧腾,座上除了司绒和封暄,只有一个打盹的大人。
  她侧头,手指支着额,偏头看封暄。
  封暄正拨着茶碗盖,身姿挺拔,他也喝了不少,耳下到脖颈那块有些微泛红,察觉到司绒看他,挑眼:“喝多了?”
  酒意熏人,司绒眼里的光膜像浸在了雾里,欲隐欲现的,那饱含勃勃活力的妩媚从眼尾漏出个一星半点,她好像对自己此刻的诱惑感浑然不知,用手作了格挡,挡住了几丈之外的喧嚣,肆无忌惮地只露给眼前人看。
  她甚至举起了酒杯,说:“走一个,为……为了什么呢?”
  确实有几分微酩了。
  封暄眉眼柔和,柔和里又藏着满是侵略性的欲望,他尽数接收了司绒的妩媚,和着酒意,把它们酿得又醇又烈,烧着他心口。
  他同样举杯,说:“为百年好合。”
  司绒挑起眼角,笑:“那是交杯酒,殿下别诓我。”
  封暄略作思考:“也是,那就为白头偕老。”
  “好啊。”
  她或许是醉了。
  或许也没醉。
  两只酒杯在空中靠近,头上顶着一带碎盐粒般的天河,两人酒杯里落的都是闪烁的星芒,瞳孔里倒映的都是彼此,在迷离的光影里,满堂的喧嚣都消失不见。
  酒杯轻轻一碰。
  清脆的薄瓷声像石子落湖,荡开了这浓稠的情绪,泛起的涟漪化作酒液入肠侵心。
  古睿最终是没能用石子枝条搭起榷场的模样,捏着石头半晌落不下手,老蒙一瞧,哈哈大笑,竟是站着就打起了酒呼噜。
  司绒搁下酒杯时,在桌案底下,悄悄勾住了封暄的手指头,往他手腕上划了两下。
  徐夫人唤人带古大人下去醒酒,又吩咐厨房上点汤水、醒酒茶来,又返回席上。
  司绒要往回抽手,封暄不慌不忙地反扣住她,他的手指头长,指腹带着薄茧,往常就没少用那双手作乱,此刻顺着她的袖口往上,半点儿多余的动作都没做,只是沿着她的手臂走了一遭。
  那粗粝而火热的触感游走在司绒的小臂,顷刻间就把她拱出了汗,面上沉静,耳尖却红得像滴血,小臂整个发麻发烫。
  这个正经的老手。
  终于在徐夫人只离司绒五步远时,封暄松开了她的手。
  徐夫人把师红璇一起叫过来,三个女子往厢房去净面饮茶,而后挨个把客人们送上马车。
  司绒看不出醉色,但眼里已现了重影,一上马车就端不住,歪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马车驶过一个街角,封暄掀开帘子入了车厢,勾住她的腰,俯首就吻住了。
  她喝了酒,体温偏高,导致比往常更敏感,脾气也比往常更难捉摸,她不让封暄解她半件衣裳,自己却要对他胡作非为。
  封暄由她想怎么样都行,甚至耐心地教她,手把手地教。
  她脑袋混沌,下手没有轻重,把他弄得倒吸口气,司绒抬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嘘――噤声。”
  醉是醉了,仇还是记得牢。
  封暄覆盖她的手背,带着她一道动,最终不得尽兴。
  回了镜园,房门“砰”地一关,在静夜里砸出巨大声响,掩盖了刺耳的裂帛声,封暄一刻也不想等。
  徐清弦珍藏的陈酿是好东西,酒液流达他们的四肢百骸,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只记得原始的亲吻。
  记得彼此的温度和力道。
  司绒跪在窗下的长榻,手指头抠破了窗纸,把它扯得破碎,她的低泣声也破碎,数次倒下去,又被封暄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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