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容溶月【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7 23:03:56

  他笑出来的热气就洒在她额头:“一点儿亏都不吃。”
  司绒笑眯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贪心的小蛮。”
  “嗯?”
  司绒在水里捏了捏他的指头,刹那间就想到了自个儿的玉骨扇:“殿下什么时候还我的扇子?”
  封暄的长指穿过她的指缝,牢牢地贴住:“你的扇子勾到了我,便是我的了。”
  她悄声问:“勾到你了吗?”
  封暄学着她,悄声答:“勾到了。”
  “那这算私情,”司绒往后扫了眼卷轴,“海域图是公事,我想用它跟殿下换一条山南海域直通阿悍尔的商道,这在短期内看起来殿下是吃亏了,但长远看,殿下简直开万世新途,于后世无穷益。那么,这个短亏,殿下吃不吃?”
  “吃,”封暄偏偏抓着私情这两个字,“公主给名分吗?”
  司绒摇头:“殿下太急了。”
  封暄略有不满:“公主一点都不急。”
  司绒理所当然:“我不急,我勾着你呢。”
  封暄妥协了:“也行,勾着便跑不掉。”
  最终,累着了的司绒公主回了寝殿,封暄还要交代人把这副卷轴描出来,炭笔画受温度和湿度影响太大,不好保存,常取常用便容易晕开,他要用临摹过的图,而把这副珍藏起来,锁进他的大箱子里。
  这是太子殿下不为人道的小癖|好。
  书房里待了一日,封暄迈出门时,夜色悄悄从穹顶罩下来,迎面再次扫来了湿冷的水汽,天地灰蒙。
  九山面色凝重地从檐下过来,递给他一卷微黄的密信。
  “殿下,阿悍尔密报。”
  作者有话说:
  黎婕,敲重点。
  皇后如果不被家族牺牲,也是厉害的,师红璇是她师妹。
  上卷还有几章就结束。
  补充一下,北昭山南十二城往南依次是:山南海域、铁扇群岛、乌溟海(后两者是阿勒地盘);
  北昭东面是唐羊关六城,横渡东面海域,是蓝凌岛;
  北昭北面:阿悍尔。
  阿悍尔往东依次:阿蒙山、港口、海域。
第43章 我信你
  清晨, 阿悍尔的草野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太阳爬起时,这层薄霜就会化掉,在稀薄的光线里迸出光亮, 把整个世界映得琉璃一般。
  陈译爬坐在土坡上, 看着这琉璃世界,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远处的帐篷里,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骑在马上朝他招手:“蒙嘉!快啊!该出发了!”
  陈译吐掉枯草,往土坡下跑去,翻身上马, 踏碎了这一地琉璃境。
  他对于阿悍尔来说, 也是一道琉璃幻境。
  谁都不知道,这张名叫“蒙嘉”的皮子下, 藏的是一个中原人,他叫陈译, 绥云军隐卫营玄队甲字第一人。
  他在阿悍尔与太子殿下初次兵粮互换时,藏在他们返程的粮车底下,可惜没能通过阿悍尔边境过于严格的筛查,为了不引发冲突, 只能小心地撤离,以鱼群洄游的方式从阿悍尔边境线撤回北昭。
  或许是阴差阳错,陈译在撤离过程中, 遇到了一队从定风关前线撤回的重伤兵队伍, 他们遇到了暴雨,路上死了不少人。
  他扒下其中一人的衣裳腰牌, 照着那伤势给自己来了套全的, 再用粗石把自己的脸蹭得鲜血淋漓, 保险起见还扯了纱布把自个的脸包得严实,这才从阿悍尔这铁桶的启合中找到了一丝隙,游了进来。
  一同执行任务的其余六人都以为陈译死在了撤离过程中。
  “陈译”确实死了。
  活下来的人叫“蒙嘉”。
  他生了一副酷似草原人的体格,连口音都能学得一般无二,混入这阿悍尔最东边的邦察旗是件轻松的事,他寡言卖力、踏实肯干,又是上过战场的英雄,很快得到了朴实的阿悍尔人民的喜爱。
  陈译的初始任务是打入阿悍尔,隐蔽,等待起用的那一日。
  马匹掠风而过,草野上的水珠被日头晒透,清晨的氤氲散去,草叶脉络纤毫毕现,在阳光的照透下最终无处躲藏。
  *
  阿悍尔朔风呼啸,尖刀隐蔽游走。
  这股朔风掠过重重山水,越境呼啸而来,搅乱了京城上空的积雨浓云,夜色笼罩下的东宫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冷湿中。
  书房重新掌了灯。
  就一盏,孤零零地立在干净的长桌边沿,微弱的光线照透不了整个空间,它只能弱小地坚守着桌边的小小阵地,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越发黯淡。
  封暄在此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手里的密报被捏得发皱,手上的玫瑰露味儿早已散去,迸起的青筋昭示着主人无法平静的心潮。
  密报所示,阿悍尔布防在西北定风关前线的军队仅有六万人,这与封暄原本的猜测大有出入,但也符合了他昨日无意问司绒的话――战事拖得太长了。
  敌方没有助力,那便是阿悍尔出了问题,裁兵?北拓?屯田?建城?不论是哪个,阿悍尔兵力大不如前。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司绒找上封暄的原因,是阿悍尔要与北昭开榷场谈和的原因,是阿勒在山南海域占下帝弓湾,牵制兵力的原因。
  阿悍尔在做什么?
  封暄想到了昨夜,他说起战事是否拉得太长时,陡然被司绒扯落的头发;想到司绒画的图纸,刀、枪、剑、戟、锤、箭,她对十八般兵器都有所涉猎,但明显对这些兵器兴致缺缺,她像在找某种特定的武器,有几次已经提到嘴边了,又硬生生给咽回去。
  无所谓。
  封暄捏着眉心。
  他不在乎这些。
  他沉坐的原因不在于此,不在于密报的内容,而在于这封密报本身,它来自于阿悍尔内部!
  这让他想起和司绒的“尖刀论”,她对于尖刀有多么排斥与抵触,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
  可这把尖刀被他早早地,亲手送入了阿悍尔腹地,带出了阿悍尔的秘密一角。
  他不敢想此事暴露的后果,不送尖刀入阿悍尔,这是他许下的承诺,可这把刀送入得太早了,早过了他许诺的时间。
  尖刀还在潜伏,就已经在隐匿待命的过程中悄然幻化出了另一边刀刃,扎得封暄心口生疼,这是种崭新的痛感,和他此前从司绒身上尝过的种种都不一样。
  司绒。
  司绒。
  封暄默念着她的名字,近乎颓废的默念,把他的心念得又酸又丧,那是一种无痕的窒息感。
  离开。
  这两个字光是想想,就能杀掉他。
  不能,封暄徐徐吐出一口粗重的气,司绒只能在他身边。
  雨势骤然大起来。
  已入夜了,暮色遮掩暴雨,肆无忌惮地弹跳在朱檐瓦砾上,九山从雨幕中走近书房,收伞抖了抖袖子,一长两短敲门:“殿下,朱将军到了。”
  “嗯,”封暄点燃密信,丢进铜炉里,“请进来,公主用过晚膳了吗。”
  “公主用过晚膳,一刻钟后便到,”九山小心地问,“殿下,是否告知陈译任务终止,寻机隐出阿悍尔?”
  九山看的角度是北昭与阿悍尔如今正谈和,陈译这把刀藏得好便罢了,若是藏不好,那就要从助力变成北昭自己的隐患。
  谈和是国事,犹如巨大的车轮滚动,每往前走一寸,后边都是双方人力物力财力的堆砌。
  除开这些,双方正处于重建信任的关键期,这信任感就像刚蹒跚学步的稚子,受着两边的搀扶和护持,若是身后猛不丁来把刀一捅,顷刻就会稀碎!
  双方已经不再像两个月前,隔着八里廊拱卫带互相眺望,远远地忌惮,现在是正在彼此靠近的时候,握手能言和,反手也能给对方致命一击。
  九山忧心忡忡,他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却久久等不到殿下的答复。
  “暂不撤离,以免暴露。”纸张潮湿,火舌艰难舔舐,封暄盯着那一点火光,他想的远比九山要深,不知道陈译是怎么打入阿悍尔的,贸然撤离,风险必定成倍拔升。
  要撤离,也要做好万全安排,如今榷场已开,边关即将开放,人口流动是个好机会;唐羊关海域北接曼宁港,若是战事延伸到阿悍尔东部,趁战乱撤离也是个好机会,甚至若能把陈译这把刀在阿悍尔转个方向,对向外敌,更能化解这把刀的“罪孽初衷”。
  封暄有数种方法转圜,唯独不能想象司绒的反应。
  *
  亥时初,司绒走进东宫书房。
  房门打开,从里游出一丝纸张燃烧过的味道,很快被身后猛灌而入的夜风搅散。
  屋内亮堂,热茶备着,火盆点了起来,窗户只留两道流通的窄缝,西侧墙上悬挂唐羊关海域军事图,封暄和朱垓一左一右地站着,正在细谈军事布防。
  “来了。”封暄一眼看到司绒,待她走近,在中间做了简单的介绍。
  寒暄过后,切入正题。
  “请你来,是要将唐羊关海域的军事部署与你通个气,看此处,”封暄手指点在一处港口,“唐羊关最北是旭州城,旭州港一路往北,直通曼宁港阿蒙山,那里是谁的地方,不必孤多说。”
  关于黎婕的猜测,封暄已经与司绒提过几句,她的目光随封暄手指移动,放到阿蒙山的位置,说:“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从曼宁港登岸,南攻北昭,西进阿悍尔?”
  封暄眉峰压低,专注在地图上,思路转得很快:“不,如此一来他们会面临陆上的双面回攻,他们会兵分两路,步兵从曼宁港登岸,西进阿悍尔,水师从海域袭来,正面攻上北昭唐羊关。”
  “这点我同意,但恕我直言,”司绒叹了口气,阿悍尔战事刚平,还没喘过一口气,紧接着又面临隐形的威胁,“黎婕与阿悍尔无冤无仇,李迷笛若不是皇子,那就是颗可以随时放弃的探路石,她为什么要同时对上阿悍尔与北昭,吃得下么?”
  “铜矿、铁场和工匠,”封暄一针见血,“若要打持久战,占领阿悍尔东面,就等于拥有源源不断的武器供应,即便被你我双方夹攻,也可以退回易守难攻的阿蒙山,这风险值得冒。”
  好吧,这是真有道理,司绒专注想事时,就爱揪着一根手指头,封暄往下落一眼,把她往身侧带一步,给朱垓让位置,又塞了一杯热茶往她手里去。
  “朱垓,说一说如今的唐羊关海防布局。”
  朱垓放在军中也是一跺脚震三震的人物,为人义字当先,军营里官场上都吃得开,今日却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嗓,才说:“唐羊关现有绥云军二十万,各州、县、港湾地方军共三十万,合五十万正规军,战船二千,巡船四千。”
  报了总体概况,朱垓紧接着详述了各个港口海湾的布防细节。
  时间缓慢流逝,九山进来换了两次茶。
  “咱们东面唐羊关进入备战状态后,便做足了准备,巡防日夜不辍,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朱垓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一杯茶,搁下后又说,“阿悍尔若是遇袭,绥云军从旭州往北支援阿悍尔,那重重山脉天险反而不利行军,但可以从旭州湾往上,包敌军屁……后路。”
  “太慢,”封暄指了一下阿悍尔东面的大片草原,“如果阿悍尔能够接受北昭驻军在哈赤草原,就可以在一日内支援到阿悍尔。”
  “这不能,”司绒立刻拒绝,“在哈赤草原养马可以,驻军不成,阿爹不会同意的。”
  哈赤草原每一次冲突爆发,都是因为北昭有往里驻军的意思,这儿的雨东河,西连阿悍尔腹地,东流向曼宁港,往北同样是阿悍尔的邦察旗,让北昭在这驻军,就等同于把阿悍尔敞开怀,无法防备的那种。
  这直截了当的拒绝把朱垓吓了一跳,他和九山一道低头望茶水,装作没听见太子殿下教人一票否了。
  “别急,”封暄接着抛出重弹,“阿悍尔也可一同驻军哈赤草原,把邦察旗变作前线阵地,封锁住阿蒙山这条进攻路线,再把雨东河这条路封死,阿悍尔内部便不会受到威胁。”
  这话一出,连朱垓九山都往太子看过去。
  “?”司绒思绪顿时卡住,她看向封暄,“你想要建个军事联盟?”
  这步子迈得太大了。
  阿悍尔和北昭才刚刚破冰,商贸上的往来要小心谨慎,至今连边关都不敢彻底放开,就是要保稳。
  稳,这是双方谈和过程中,毋庸置疑的基调。
  军事往来意味着什么,上半年还在拼杀得你死我活的两边人,如今要处在一块儿当好兄弟,过往的仇怎么算呢?我父辈祖辈的骨头埋在这片土地,你的长刀饮尽了我兄弟的热血,强行要融合,只会导致已逝之人不能瞑目,幸存之人无法自处,最终酿成大乱子。
  封暄疯了吧。
  但他竟然点了头:“如果不想有无谓的牺牲,就要抛却旧有成见,等到敌军兵临阿悍尔,那就迟了,两军磨合要趁早。”
  *
  子时,夜风呼啸,窗缝间流动冷气。
  宫里的灯和镜园的灯不一样,封暄摆了几次,对光线都不满意。
  司绒刚沐浴完,披着衣裳出来,一见封暄就说:“这事儿太大,我没法定主意,方才已经写了信回阿悍尔,将此事明晰都告知阿爹。”
  “嗯,”封暄把一座绢灯灯罩换成琉璃罩,“这个光线如何?”
  “都行。”司绒没看出来区别,她的心思都在哈赤草原上。
  封暄干脆把所有绢灯都换了灯罩,才拥着她上床:“有什么顾虑,说出来。”
  “还是那句话,太急了。”司绒把外衫脱给他。
  “知道我此前为何打算攻打阿悍尔吗?”封暄把衣裳挂好,反而岔了话题。
  “愿闻其详。”司绒翻到床里侧去。
  “疲了,”封暄放下床帐,“阿悍尔与北昭在八里廊对峙数年,胶着数年,大大小小冲突不断,又连对方的土地都踩不上。久而久之,青云军的疲态是四军里面最明显的,甚至比破云军还严重,若是再不拔刀出鞘,这把刀就要锈了。”
  “阿悍尔是流动军,没有这个问题。”司绒若有所思。
  “所以你们能一直保持高亢的战意,这也是青云军屡攻不下的原因,但是司绒,”封暄从身后把她抱住,“如果能把这战意转向第三方,那就是化解你我敌意的最佳方式。”
  “封暄,”司绒忽然说,“我感觉你想要把阿悍尔绑住。”
  “我想绑的是你。”这才不择手段。
  “这需要莫大的信任,我信你,阿悍尔未必。”司绒把这当作一句情话,她不知道这当中有她不能承受的因由。
  “你说什么?”封暄把她翻过来。
  “我说阿悍尔未必信任北昭军队。”
  “前一句。”
  司绒停了停,自然而然说:“我信你啊。作为司绒,我信你,作为阿悍尔公主,我对你还剩一个秘密,你听不听?”
  封暄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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