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袋子落入手中,手感沉甸甸的,十分有份量,贺凌云诧异地将其打开,便看见里面挤着满满当当的青色野果,一时间失了言语。
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青色油润的果皮一看便知还未完全成熟,果子个头却十分均匀,想来采摘它们的主儿用了心思。
薛青城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替她摘野果?
果子尚未入口,一股酸涩却涌上心头,贺凌云攥紧了这只口袋,抬起头来看着薛青城,撇了撇嘴道:“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好好休息胡乱折腾什么?”
“你生气了?”薛青城低下头,看着师妹微微泛红的眼角,忍住想伸手摸对方脑袋的冲动,轻声解释道:“想着你一夜未睡,便没有打扰你,况且我动作很快,并没有耽搁多久……”
说到后面,薛青城越发心虚,看师妹的反应,似乎是真生气了,梗着脖子的模样似乎与她当初揍赵祈安的模样竟如出一辙。
他极不擅长哄人,也从未哄过人,而面前是他的小师妹,此时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你是傻子么?”师妹仰着头,冲他恼道:“你知不知道我醒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我有多担心?”
薛青城讷讷地点头:“知道。”
准确地说,他现在知道了。
第98章 意外
“你知道还这么做?”贺凌云险些被气笑了, “你别是存心气我吧?”
这话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想起薛青城是为了自己一大早便出去摘果子, 她不领情便罢了, 还对他如此恼火……
贺凌云平了平气, 目光从薛青城的胸前扫过, 语调也软了几分,“你的伤口如何了?快让我看看。”
这么大个人昨日才受了重伤,今日便能上蹿下跳摘果子, 怎么想都不大科学。
看出了师妹的疑惑, 薛青城倒也不扭捏, 当场便转过身去, 解了上衣。
贺凌云:“……”这人嘴巴虽木了些,动手倒是十分积极,竟叫做什么便做什么。
向前踱了几步,贺凌云将昨日包扎潦草的绷带解开, 小心翼翼地掀开最后一层纱绢。
此时伤口处的血液已凝固干涸, 变成了铁锈色, 这也使得纱绢与伤口处粘连,若想撕开,恐怕需要使些劲。
“血已经止住了,我已无大碍。”薛青城闷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贺凌云眉头微蹙, 将纱绢又填了回去, 顺带着将绷带绕回师兄的肩膀。
“你这身体竟是铁打的么, 我若受了你这么重的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 可是不愿意爬起来的。”贺凌云吐槽了一句,替薛青城拉起横在腰间的衣服,“还有,光天化日下脱衣服这事以后莫要再做了,给别人看了去,怕是要将你编排个三天三夜,你的一世清白恐怕保不住了。”
“……不是师妹你要看伤口的么?”薛青城背朝贺凌云,将衣衫系紧,言语中尽是耿直,听得贺凌云愣在原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听话呀?
贺凌云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回去再看,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有什么野兽闻着味道寻过来了,你那身骨头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此时薛青城已穿戴整齐,回过身看着贺凌云,眼中俱是无奈,“首先,这林中并无野兽,再者……就算是有,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入那野兽之口,师妹还是莫要担心过度,作无端的猜想了。”
贺凌云看着面前尚未痊愈的师兄一如往常那般站得笔直,脊背不曾弯下一寸的模样,便知自己是紧张过度了。
左右现在这人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师兄恢复得竟如此神速,想来我们不日便可离开这个破地方,回到宗门。”
贺凌云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想到昨夜在玉简上看到的信息,她皱起了眉头,“如今魔族防守森严,闻师兄他们又与我们分散在两处,想要聚首,怕是不容易……”
况且他们在这个破林子里,什么魔族禁地,前方还不知有什么危机在等着他们呢。
贺凌云瞥了眼薛青城,心想这人如今还不知道魔族禁地的事,她还是管好嘴巴,莫要说漏了嘴的好奇。
薛青城从腰间的储物袋取出传送卷轴,递给贺凌云,“离开天演城不是难事,这传送卷轴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接过卷轴,贺凌云惊喜道:“差点忘了你还有这个灵器,那我们快些动身,与闻师兄他们动身吧!“
转念一想,贺凌云忽然卡了壳,面露难色道:“不对,折枝此行是为了找出屠杀桃源的凶手,如今事情还没有做完,她断然是不愿随我离开的。”
薛青城道:“师妹已经知晓屠杀桃源的祸首了?”
贺凌云点点头道:“是,羌无子师祖炼制的太清魂丹流入桃源,后又被梦魔当作贺礼送给魔尊夫人,若我没有看走眼,那个梦魔定是抢劫桃源,屠杀村民的罪魁祸首。”
“只是我们现在这个处境,怕是不好与魔族人起正面冲突。”
他们毕竟只是修士,修为浅薄,纵然是薛青城也抵挡不住魔族人的攻击,此次若真要动手,怕是难也。
“师妹的忧思正是我的忧思。”薛青城道:“当日我答应带折枝入天演作为交换,桃源虽寻不得,却在天演阴差阳错地取回太清魂丹,实属意外之喜,如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的确该帮一把折枝,只是复仇不是简单的一件事,若是我们贸然出手,怕是不好向宗门交代。”
贺凌云沉闷地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可折枝会愿意同我们一起离开么?”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头,贺凌云抬起头,看着薛青城冲她摇头道:“灭族之仇岂是你一人可以报的?向折枝明说就好了,莫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
贺凌云蹲在草堆上,把玩着手中圆润的野果,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薛青城正拿着块洁白的丝帕擦拭着本命长剑,如墨的剑眉压着低垂的眼尾,远远望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相,与昨日那般窘迫截然不同。
看着看着,贺凌云便出神了,拿着青色野果往嘴里塞入,挺韧的果皮破开,酸涩无比的果肉霎时将她逼出了一副痛苦面具。
心意,心意,不可糟蹋。
贺凌云凭借着惊人的自制力,将野果嚼碎,生吞下去,面目愈发扭曲。
薛青城察觉出师妹的不对劲,将剑入鞘,起身走了过来。
“是果子不合胃口么?”他倒是贴心,在她身旁落了座,顺手拿出一颗野果,咬了一口。
于是,痛苦面具又多了一张。
两人在洞中排排坐,皆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啊,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贺凌云放下果子,扭头冲薛青城说道:“我日后定要好好修炼。”
见师妹言语中格外恳切,薛青城不由得正色道:“师妹何出此言?”
贺凌云拎起一旁的果子兜,晃了晃,欲哭无泪道:“我若是早日辟谷,便不用遭受饿肚子的苦恼了。”也不用硬着头皮啃果子了。
薛青城:“……”
看着对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贺凌云顿时慌了神,生怕薛青城觉得她不识好歹,把他的一番好意当作驴肝肺,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摘的果子不好吃,我……我就是脑子抽抽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师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薛青城了然地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说罢,目光落在手心被啃了一半的野果上,舔了舔下唇,那股极酸的味道卷土重来,他不由得眉头微皱,连带着将贺凌云手中的果子夺了过来,一并装入袋中。
“这果子不能吃了,对胃不好。”
贺凌云咋舌,眼睁睁地看着那袋果子在他手中化作虚无。
想着薛青城替自己白忙活了半天,一股愧疚之情顿时涌上贺凌云的心头,她往旁边凑了凑,拉过薛青城的手,放入了自己的手心,无意识地捏了捏,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她垂着头,难得乖顺的模样,像一只收了爪子的猫。
薛青城任由她抓着手,心中热意流淌,不自觉地面挂微笑,眼中俱是情意,若是贺凌云抬起头来,便可看见这幅冰块脸融化的景象。
“修行固然重要,我更愿你有美食常相伴。”他反手握住那只手,神情认真道。
听着一向古板的大师兄说出如此放纵的话,贺凌云不由得心中震颤,抬起头来。
薛青城那对常年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恍若照进了月光,正定定地看着她,“修真界风行辟谷之术,实则此术对修为并无多少裨益,师妹可遵从本心,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好了。”
这哪里是放纵,分明是对她一人的偏爱。
贺凌云嘴角微扬,打趣道:“我倒是想吃,不都被你变没了么?”
闻言,薛青城的脸上多了几分难色,“师妹还想吃果子?”可那些果子入口极涩,并且被他毁了……
“我同你说笑呢,瞧你认真严肃的模样,真是好骗。”贺凌云说道,眉头舒展,神态愈发放松。
她看着面前同样露出笑容的师兄,心中忽然生出一阵钝痛来。
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倒出了心底的真话,她从一开始,不正是带着欺骗接近薛青城的么?
骗了许久,这人还毫不知情,甚至还对她动了心思。
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
二人休整了一日,待薛青城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贺凌云便在玉简上写下了一行讯息:酉时,城南落叶枫下汇合。
天演城日照比之外界要短许多,不到酉时便日落西山,巨大的圆月将会升起,将天演重新注入活力。
这样一座月光城,魔族守卫的法力也将在夜晚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这一消息对贺凌云他们来说并不友好,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夜幕降临,他们一行人才能借着夜色遮挡,躲过魔界守卫的巡逻。
等了半晌,玉简终于闪过一道白光。
只见玉简上写道:折枝失踪了,恐落入魔族手中,今夜怕是走不成了。
看着在玉简上缓缓出现的字迹,贺凌云的眉心拧成了道“川”字。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折枝耐不住心底的仇恨,怕是独身一人去找魔族复仇去了。
“师兄,折枝出事了。”贺凌云道。
第99章 吞噬
“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贺凌云道:“折枝她年纪虽小, 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此时离了闻师兄他们的视线,恐怕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闻言, 薛青城了然地点点头, “是该如此, 我们这就离开。”说罢, 手掌微翻,一道白光闪过,本命长剑安稳地躺在手心。
“御剑飞行太过显眼, 就怕这林子外面驻守着魔族守卫, 就等着我们现行呢。”贺凌云提醒道。
薛青城略一沉吟, 只觉得师妹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们如今无论是走出去还是御剑飞行,恐怕都无法逃脱魔族的视线。
思来想去,薛青城宽慰贺凌云道:“无碍,我的速度快些便好。”
也是, 这家伙极擅飙剑, 就那个急风骤雨的速度, 魔族人想要瞄准他们恐怕不是易事,况且也没有一个万全的退路留给他们了。
“好,我们……速战速决。”贺凌云妥协道。
二人踩着长剑,正要起飞, 耳边却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动静。
贺凌云低下头来, 困惑地看着蓬松的草地, 眉头皱起, 随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她脚下的土地正在蠕动。
“师兄,快走!”贺凌云戳了戳薛青城的后背, 急声催促道。
薛青城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对,掐了剑诀,以灵力催动长剑,霎时,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二人托起,眼看着长剑缓缓离地,即将飞往高处,贺凌云的眉心忽然跳动了一瞬。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根通体碧绿的藤蔓忽然从脚下的泥土中破土而出,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他们掠来,宛如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圈住了“无归”的剑身,接着往下猛地拉去。
贺凌云低骂一声,还未作出反应,薛青城便反手圈住了她的腰,往一旁躲闪。
藤蔓抓住长剑后病不罢休,竟当场分出细小的旁枝,冲二人不依不饶地冲去。
薛青城抱着贺凌云在空中左躲右闪,藤蔓虽攻势凶猛,他的反应速度却也毫不逊色,躲避尚且游刃有余。
他的本命剑被藤蔓紧紧卷起,剑身已经看不见了,薛青城在地上站定,眉头紧蹙,五指微张,以心唤剑。
得了主人的召唤,“无归”顿时光芒大作,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剑气,将藤蔓震得四分五裂。
长剑发出阵阵嗡鸣,飞入薛青城手中。
得了武器,对付起这株邪门的藤蔓便容易许多,薛青城将师妹护在怀中,低声道:“这里是在魔族,魔气滋生出来的植株凶狠无情,今日若是不将它斩除,我们恐怕难以离开此处。”
贺凌云嘴角微抽,看着面前狂气四溢的藤蔓心中很是无奈。
原因无他,同为草木精灵,这厮会同她说话。
“死丫头,和臭修仙的厮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不如留下来陪哥哥我当一方恶霸,好过苦苦修行。”藤蔓分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向薛青城面上攻去,然而还不等它靠近,凛冽的剑气便从无归上四散开来,所到之处,藤蔓萎缩坍塌,化作灰烬落入土中。
见状,贺凌云扯起嘴角,冲藤蔓啐了一口,在心中反击道:“就你这德行,姑娘我才看不上。”
受了气,藤蔓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吐噜,听得贺凌云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师兄,砍它的根系。”
贺凌云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十分看不起这种无端攻击人且没素质的植株,同类又如何,她可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一株凌霄花。
薛青城手执长剑,很快便将藤蔓击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裸露在泥土外的藤蔓便成光秃秃的模样,薛青城不再恋战,丢下最后一击,转身便要离开。
贺凌云紧随其后,脚下却猛地被绊住,一着不慎,整个人摔倒在地。
“哎……”她惊呼一声,耳边忽然想起藤蔓精“桀桀”的阴笑声。
贺凌云在心中直呼不妙,不等她抬头唤薛青城,一股大力便将她拖入一片黑暗中。
原来这藤蔓贼心不死,都秃成这样了,还要拉她下水,恐怕是被关在这禁地关疯了吧?贺凌云无端地猜想,身体不断下陷,那股周身被挤压的感觉卷土重来,好似她初为种子时那般。
“给我放开。”贺凌云冷声道:“你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
闻言,脚腕上的力气忽地一滞,仅仅是一瞬,便继续不依不饶地往下拽去。
贺凌云:“……”这人是聋了不成?
所剩无几的耐心即将被耗尽,贺凌云幽幽叹了口气,仗着黑灯瞎火无人看见,索性化成原形,操控着柔韧的根系向藤蔓反向绞去。